第111章 老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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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很多人印象中的‘南方都是鱼米乡’不同，我老家那地方又穷又闭塞，因为是在山区，只要一下雨，全村的人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窝在家里。

    小郑，我今年48岁，你能想象吗，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那地方还有一些人家，别说吃饱饭了，就连出门遮羞的裤子都没有。

    日子穷啊，没办法……

    后来村里有人受不了，就跑去外面给人家出苦大力，挣份血汗钱。

    那会儿我都结婚了，留下老婆孩子在老家，我也跟着那位长辈去了外面给人家干小工。

    就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老筐子。

    他其实姓匡，叫匡九龄，别人都叫他老筐子，我也就跟着那么叫。

    可老筐子不乐意，说我应该叫他大爷。

    老筐子的年纪比我父亲大，人长得很瘦小，一笑起来，脸上的皮肤跟卵蛋皮似的皱皱巴巴，还会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平时最爱哼一首我从未听过的老黄调，哈哈哈……

    当时在工地上，因为就老筐子一个北方人，所以大家伙就老爱欺负他，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所以，听到老筐子让我叫他大爷，我回他：去你大爷。

    老筐子只是嘿嘿傻乐，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第一次发薪水，我去买了两身新衣服，一身给我老婆，一身留着自己穿；又给我那刚过完百岁的大小子买了一罐最便宜的奶粉，连同他妈的衣服一并寄了回去。

    刚发的薪水，买完东西之后，就剩二十八块七毛钱，不过足够我挨到下个月发薪水。

    老筐子见我一顿三餐总是米饭就咸菜，就说毕竟是干体力活，问我怎么不吃的稍微好点，我告诉他，说我家里还有老婆、儿子要养活，老筐子说哦，还有老婆儿子呢。

    从那之后，老筐子买的菜就总是‘吃不完’，说小钱儿，我这回菜买多了，你帮着一块吃呗。

    我就很不要脸的接过他单独买给我的菜吃。

    这辈子，我头一回吃到大虾，吃到红烧排骨，吃到……全都是老筐子买给我的。

    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我不再叫他老筐子，改称他大爷，嘿嘿嘿，这他娘的！

    不久，工地上去了几个当地人干监工，防止我们干活的偷懒耍滑。

    其中有个家伙，见老筐子一个‘北方佬’很好欺负，他就总是安排老筐子去干一些他根本就干不了的重体力活。

    我看不过去，就去找那个人说，结果我跟那个家伙先是起了口角，很快动手；

    其余几个监工见他们的伙伴打不过我要吃亏，就一起上了。

    我那几位同村的叔叔大爷一看这哪行啊，也跟着一起上了。

    很快，整个工地都乱套了，有些人趁机会发泄他们对那几个监工的不满，使了‘黑招’，把其中一个监工打进了医院抢救。

    好在事后我们都没有被开除，反而是那几个监工们卷铺盖滚了蛋，到了晚上，老筐子过来找我喝酒，我就跟他出去了。

    找了个空旷地方，他拿出两瓶白酒，一包花生米，我们俩就开始对瓶吹。

    那天晚上老筐子跟我说了很多事情，他为什么会远在他乡看人眼色打工，因为他是老光棍，受不了别人对他的品头论足；

    还跟我说他年轻那会儿，其实也差点跟个女的结婚，最后好像是因为那女的结婚前最后一天，给他戴了顶绿色儿的帽子……

    我听得吃吃发笑，说大爷你可真他娘够背的，啥事都让你遇到了。

    老筐子说，那可不咋地？以前在家那阵儿，地里种着南瓜，成熟了寻思摘几个煮煮吃了，拿回家用刀一切，妈的里边全是屎，把我恶心坏了！

    我乐得哈哈大笑。

    老筐子继续说，我就寻思是哪家小孩儿皮，趁南瓜还没长大，切开条口把屎拉进去又把口封起来了。我就写了个牌，骂在我南瓜里边拉屎的熊孩子，结果你猜咋样？妈的我被揍了一顿！

    听到这里，我就再也没乐出来。

    老筐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偷看寡妇洗澡差点被打死，买的小狗好容易养活大却被狗贩子明目张胆的杀死抢走，自家房子漏雨他上去修补却掉了下来……

    说到最后，老筐子说要教我唱歌，说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唱个曲儿会被人耻笑。

    于是，在那天晚上，我学会了那首《十八摸》。

    一瓶白酒见底，老筐子也就喝醉了，我把他背回工棚里边扔大通铺上，他忽然哭了，哭得浑身打摆子，就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眼泪跟两道水流似的，很快打湿了枕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天亮干活，天黑收工。

    自那天晚上老筐子请我喝酒听他唠叨，过了大概有四五个月吧，我们建的那栋楼终于要封顶了。

    我记得那天已是临近中午时分，工头让大家把手里的活都赶一赶，好为下午的封顶工作做足准备。

    我推着装满水泥灰的手推车，经过被吊车高高吊起来的水泥条下方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固定水泥条一端的钢丝绳突然绷断了。

    听到声音去看，我被水泥条砸下来的一头给吓傻了，心里明知道赶紧跑，可双腿就像长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迈不开步子……我以为我死定了！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却跟发射而出的炮弹那样，生生把我撞开，但他却被砸落的水泥条一端，整个人都给砸飞出去，重重撞在混凝土墙上……

    我流着泪把浑身是血的老筐子抱在怀里，他那只还能动的手，仅仅抓着我的手臂，虚弱的告诉我：小钱儿啊，你以后不用做个好人，但也不要做坏人，你就做个不好不坏的人就好。

    老筐子一生没有半个子嗣，所以，他的后事，自然就应当由我负责。

    我把老筐子埋在了我们村后面，那片土地最肥沃的地方。

    他下葬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那雨就跟海水倒灌似的，特别大。

    我披麻戴孝扛幡，拼尽全身力气，给老筐子唱着他生前最爱听的那首《十八摸》……

    后来，我去了粤省，逐渐发家，偶然的机会下，我带着全家来到了坛城市，然后一直生活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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