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坐牢的博士

    “你叫什么？”

    “朱琦。”

    “多大了？”

    “52岁。”

    “哦为什么还出来工作？没有退休金吗？”

    “没有。”

    “哦，明白了。能问个问题吗？你这个简历上说，你坐了二十年的牢，所以到底你犯了什么罪？”

    “杀人。”

    这话出口，刘峰不由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老人。

    这是一间面试室，背后是窗户，阳光从外面晒进来，映着对面的老人斑驳的脸上，好吧，按照年龄来说，其实他并不算老，在现代社会，这种人应该还处在中年期，可是眼前的老人，却像是七十岁的摸样，脸上全是刀刻的皱纹，眼球是浑浊的，茫茫的没有焦点，佝偻着身子，靠着墙，给人感觉像是黄土高坡上的夕阳，干涸c麻木c死气沉沉

    “刘总，这种人你也要？”旁边人小声嘀咕着：“这可是杀人犯啊。”

    刘峰眨了眨眼，一个清洁工，根本不用他这种人事处处长亲自面试，但是他还是来了，因为他被老头从前的简历给打动了——老头在简历写坐牢前的职业，写了一个“科学工作”四个字，学历写了“博士”两个字，引起了他的好奇，怎么一个博士还成杀人犯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总？”旁边的人提醒。

    刘峰从怔忪中醒过来，咳了一声，连忙点头道：“好，录取了。”

    “啊？”

    “小张，去找一组组长，让王组长领这个朱琦过去登记，发两套工作服，领一个手机。”

    “刘总你”

    “就这样。”

    刘峰说完，紧紧盯着那个朱琦，微笑：“朱先生，你被录取了。”

    朱琦听到这话，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刘峰一眼，只点了点头，脸上不悲不喜，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后门，出了超市，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汽车飞驰而去，每个人都有一种匆匆忙忙的脸，这是二十年后的世界吗？

    朱琦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前一个梦是奋斗成就梦想的好梦，下一个梦则是监狱风云的噩梦，两个梦完全不相干，却发生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而现在，自己又要做一个梦了，这个梦是一个落魄老人的梦，比前面两个梦还要不堪，因为前面的梦还有几分活气，而接下来的梦，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而已，而对于此，他无所谓接受，也无所谓不接受——一个人颓废到底会是什么一种心态？

    你大概是一种连死都懒得死的麻木吧。

    想到这里，朱琦蹒跚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租住的地下室走去

    “唉吆喂，博士来了。”

    王组长正在跟几个清洁工侃大山，见到朱琦进来，哈哈一笑，用烟头指着朱琦：“刘处长说了，这可是博士，听啊哦了吗？博士，你们得尊重点，怎么着？博士先生找我什么事儿？”

    众人哈哈大笑，戏谑地看着朱琦，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着，朱琦却恍然未觉，只面无表情地开口；“王组长，我来工作几天了，好像还缺两套工作服和一个手机。”

    现在都是信息化的社会了，每次有什么工作联络，都是发短信，朱琦没有手机，十分不方便，所以这才开口进来问。

    “好，好，没问题，一会儿给你拿个。”王组长嘻嘻一笑，搓了搓手，对着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走了出去，一会儿拿了一个破旧的手机来，递给王组长，王组长反复看了看，嘟囔道：“这种老式诺基亚都淘汰了吧？这年头谁还用2g手机？你这小子从哪儿捣鼓出来的？”

    那人耸了耸肩道：“从仓库里搜出来的，其他的没有了。”

    王组长点了一下，对着朱琦扬了扬手，朱琦立刻走了过来，抬起手，似乎要接过手机，却被王组长一把又夺过去，咧嘴狞笑道；“老博士，给你手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个条件，你说说，你为啥坐牢的？据说是杀人，杀了谁？不会是被绿了，杀了自己老婆吧？”

    这话出口，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朱琦嘴唇翕动，半晌，居然回答了：“是我导师。&一t;

    “导师？”众人一怔，面面相觑。

    “导师就是老师，这不明白吗？”王组长哼了一声，装出很懂的样子，上下打量着朱琦，又问：“你老师咋得罪你了？是绿了你还是怎么的？咱们中国人讲究尊师重道，你这上到了博士了，怎么还不懂这个？”

    朱琦没说话，那只干枯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佝偻的一只大虾，把所有的触须蜷缩了起来。

    “行了行了，老头不容易，快把手机给人家吧。”旁边人催促。

    王组长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朱琦的怀里道：“这机器是专门做照顾你的，二十年前的机器都这样吧？智能机你也不用，用这个正好。”

    朱琦接过手机，低头看了看，果然是现在人用的手机不一样，是那种笨笨的老式机，是那种直屏按键的，在他那个时代倒是常见。

    “谢。”朱琦弯腰躬声说了一声“谢”，转身蹒跚着离开了。

    门关上的同时，听王组长嚣张的声音道：“再是什么博士，也是个杀人犯而已，你们怕什么”

    再什么博士，也是个杀人犯而已。

    朱琦走到超市的后院，心里念叨着这话，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来，其实现在他心里，既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博士，他只是一个老头，一个等着死亡的老头，唯一的愿望是挣口吃的，病了就找个地方一躺，死了埋了算完，这一生，爱也罢，恨也罢，都跟自己无关了，一切都无关了。

    这一生，连悲情的成分都沉寂了，白茫茫一片大雪，全部掩埋了

    “朱琦，快过来把厕所扫一下。”

    不远处忽然有人开口催促着，他把手机掖在了兜里，答应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入太阳的阴影里，渐渐融为一体，再也不可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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