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是个怪物

    “你就是个怪胎！怪物！疯子！”

    一点烛光，照亮着一间阴暗的房间。从紧闭的门后，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

    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见两个人，二人围绕在一张沾满油污的桌子旁。桌子积满了灰尘，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壶。

    壶里有酒，很多的酒。

    一人饮酒，一人旁观。

    只见那饮酒之人一口饮尽手上壶中之酒，狠狠地将空酒壶砸到桌子上，愤愤不平的说到，

    “你说你说要尚青偿还？他一个人的命还不够还吗，一定要搭上那些无辜孩子们的命你才满意吗？”

    “我要做的不只是让他死。”

    “你还想怎样！尚青拿走了你的一条命，拿走了你倾慕对象的命！你拿回一条还不够吗！”

    “”

    “好好好，我都懂我都懂！就算她对你很重要吧，她是你的火你的光你的希望你的神话，那又能怎样？你觉得杀了尚青的小老婆们就能让那个女孩回来？”

    “你不懂”

    这是王子川和潘明锴这一天里的第一十五次争吵。这次争吵的主题，和前十四次的主题毫无不同。

    胭脂觉得还不够，王子川觉得他错了。

    王子川已经有了五分酒意。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选我来帮你干这档子事啊？我就一小贼，没银子没本事没胆量的，何德何能能帮到您这个杀人如麻的大英雄”

    “你知道”胭脂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到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报仇嘛！”

    “不我要他们醒来。”

    “谁？”

    “那些宫里人眼中的废物和贱民，那些劳苦终日不得果腹的农民，那些勤勤恳恳却不得好死的匠人，那些卖掉家产，卖掉孩子，卖掉自己的穷人”

    “我们？”

    “你们每一个人。”

    王子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口。他原本以为胭脂干出这等事来，单单只是为了自己的私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宏伟庞大的计划。

    但是王子川没有看出来他的做法和他的“大业”有任何的关系

    “我不会再帮你杀人了，我不管你的什么狗屁大业！”

    王子川狠狠地喝干了面前的酒，酒很辣，很烫。像一团滚动的烈火流入了他的喉管中。

    “你被唐晓邱变成了怪物，现在又想把我们变得和你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管得了这些东西！”

    王子川借着酒劲，一口气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不满一吐为快。

    “你真的要走”

    “真的！”

    “你会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关我屁事，小爷我根本不在乎好吧！要是你杀了尚青我都不会不说什么，那些可是孩子！孩子你知道吗”

    “你们下跪久了，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王子川觉得自己有些太激动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他知道胭脂是他的救命恩人，而自己不应该这么对一个恩人说话，他知道胭脂有自己的苦衷。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不需要你口中的什么狗屁幸福和自由！我们跪着，是！但我们活着。也许活的不像你想象中的有什么尊严啊自由啊，但至少我们不用面对尸山血海，不用在每一个夜晚都沉浸在对死亡的恐惧中！”

    “你！”

    “这足够了！足够好了！难道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起打打杀杀你才觉得他们有了自由吗！”

    王子川懂得很多东西，很多时候他也希望自己不要懂这么多。有些时候，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王子川这样想，那些宫里人眼中的废物和贱民这样想，那些劳苦终日不得果腹的农民这样想，那些勤勤恳恳却不得好死的匠人，那些卖掉家产，卖掉孩子，卖掉自己的穷人

    “这样沾满死亡，带满鲜血的自由，我们不！需！要！”

    “我们”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什么，但“我们”不愿意醒来。“我们”更喜欢在麻木和痛苦的安慰下乖乖的过完这一生，紧紧巴巴的过上一段不怎么好的日子，娶上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媳妇，生几个马马虎虎的孩子，最后找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躺下，迎接自己一直等待着的东西

    王子川觉得他们和自己已经死了，一出生就已经死了想着想着，王子川慢慢的趴了下去。

    他还是醉了，他真的醉了？

    胭脂默默的看着呼呼大睡的王子川，轻轻的伸出手，拭去了王子川眼角的一滴泪。

    胭脂觉得，王子川和她不一样。

    她就像她口中的鸟儿一样，一出生就在荆棘丛中，每一次飞翔都必须支付惨痛的代价。自己的羽毛凋零，皮肤绽裂，鲜血淋漓。

    但她从未忘记拥抱蓝天，任凭把自己的身躯染上鲜艳的红色，只是想要那广阔的天地

    这是她的愿望，胭脂没有机会选择。

    不管他扮演的角色如何，在胭脂的故事结尾，王子川必须出现！

    胭脂弯下腰，伸出双手。轻柔的抱起起呼呼大睡的王子川，静悄悄离开了这间漆黑的屋子，走出了门。

    夜已经接近尽头。

    门外，是王子川第一次来时的小巷，胭脂抱着王子川，一次次经过走到了他们曾来过的，某个地方。

    在有一个转角后，在小巷的最深处。胭脂忽然停了下来，轻轻的摇了摇仍然身处醉乡中的王子川。

    他想让王子川醒来。

    如果王子川睁开眼，他会惊奇的发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夜里，这个他们第一次来还毫无生气的街道，竟然隐隐约约的，燃起了黄豆大小的灯火。

    这里不再是一片黑暗，最初的光明又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焕发了新的生命。

    那些从前丝毫不敢在夜里有丝毫动作的人们，第一次点亮了家里积满灰尘的油灯。在从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灯火很暗，很脆弱，劣质的油灯点着劣质的灯油。每一个都只足够照亮几个人的脸，但是数量却有很多。如漫天的繁星，装点了漆黑一片，死寂的街道。

    微风从巷子的入口吹来，灯火在微风中摇摇欲坠，但最终没有熄灭。

    王子川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力道，紧皱的眉毛放松了不少，嘴里咕哝几声，但终于还是没有睁开眼

    胭脂苦笑，默默地着摇了摇头，再一次轻柔的托起了王子川，抱着他继续走着，向着灯火的深处走去。

    胭脂说着话，但王子川听不见。

    “子夏你看看吧，这是我欠你的。”

    两人又一次走过了来时的路，又一次穿过了同一条街道，拐过了同一条弯，踏上了同一座桥。当他们走到最初的巷口，当王子川在这个世界的又一缕晨曦中缓缓苏醒，他又将重新走入这个麻木，冷漠的世界。

    王子川没有看见，在那个故事开始的小巷里，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

    “我们”中的某些人，已经再胭脂的召唤下渐渐的醒来。

    路到了尽头，胭脂停了下来，他觉得王子川已经到了终点。王子川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留在原地休息，留在原地等待和祈祷。但是终有某一天，王子川必须和他一起醒来，继续接受命运的召唤，担负起自己的使命

    可胭脂没有到终点，没有休息的机会，胭脂的终点还有很远，他还没有时间停下

    胭脂避开了小巷两旁的阴影，把王子川放在了仅有的，暴露在朝阳之下的雪地上。

    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的爬上了王子川的皮肤。王子川似乎觉得很舒服，满意的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了舒适的呼噜声。

    胭脂最后看了他一眼，弯下腰摸了摸他后颈的伤口。然后直起身，双手在自己的脑后摸索着。

    胭脂解开了自己的兽面，放在了王子川的手中，然后抬起头，也让阳光覆盖在自己的脸上。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能够又一次在阳光下坦然的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庞。

    阴影处有点冷，胭脂并不介意。

    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而她不喜欢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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