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十月。

    这是秋的尾声，也是冬的开端，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新生的季节。江南的水稻早已被收割入库，大河边的良田里新的麦种也被早早地播下，就等一季孕育后来年迸发生机。

    觐君礼和圣后祭结束了，四方诸侯的车马辚辚萧萧地来了又走，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立了冬，气温渐渐地降了下来，丝绸的衣服不御寒，皮裘之类不说行动不便，对原材料的需求也不容易满足，唯有当年鬼方从西北入侵华夏时一同带来此地的绵羊可堪一用。

    虽然大河两岸水草丰茂，可由于技术限制的原因，羊毛制品一直都是供给着帝国的上层贵族，也就是本代帝君即位后一边铁腕改制，一边革新技术，这才让许多原本只能在贵胄间流传的好东西也能为下层人民所用。

    至少从帝辛二年起，冬天里因为体弱而撒手人间的老人稚子数量大大的减少了。

    就像现在，许多活力旺盛的家伙在这呵气成雾的寒冷天气里裹着棉袄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或者成群的聚在一起玩闹。

    比如说，在大人们聚在演文堂里，一边享受着“暖气”——由设置在地下的火阵供暖，被加热的纯正水元之气通过铺设于演文堂各处的中空铜管带走寒冷——听着“鹦嘴”先生们或是说书，或是表演单口相声时，孩子们就模仿着先生说的故事自己玩起了角色扮演。

    不过在有瓜娃子以为自己头很铁，模仿共工怒触不周山，一头夯在混凝土包砖的城墙上结果把自己给撞得头破血流之后，鹦嘴们不得不在自己的每段说书故事结束后特别加上一句“本故事中的危险动作请勿擅自模仿”。

    而今天，这帮熊孩子扮演的则是黄帝伐蚩尤，造指南车破巫术所造大雾的一幕。

    上次头铁撞城墙的男孩这次又扮演蚩尤的角色。

    站在独轮推车上的男孩手持木剑，扮演黄帝，身后一位女童披着一条白绫算是九天玄女，还有个高个儿的头上戴着木雕的龙角头环扮做应龙。

    “蚩尤，你擅起刀兵，以无道抗有道，以致生灵涂炭，百姓嚎哭，罪不容诛。今判你斩首之刑，以儆效尤。”

    “黄帝”一板一眼地背着从鹦嘴先生那里记下来的台词，手持木剑朝着空气一挥，“蚩尤”很配合的扑倒在地上，旁边又有人拿竹竿挑起一块红布舞动，装作是悬蚩尤之首垂血而成的大纛。

    “我不干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来当反派。”

    木生从地上爬起来，将头上戴着的牛角一把抓下来掼在地上，抱怨起来。

    “这能怪我吗？当初不是让你演过禹帝吗？可谁叫你自己演的不像，傻乎乎地一点都没有演出大帝的威风来。结果大家都不服，所以只有我来担当重任了。”

    玉泽两腿一蹬从独轮车上跳了下来，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是今天你演的也不像。”

    木生瞪了他一眼，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可就是不愿忍下这口气。

    “你想说什么？”

    “今天帝君在西城门外处决向妖族走私军械的叛贼，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你刚才的表演完全缺少了缺少了鹦嘴先生说的那种‘杀气’。”

    到最后木生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明白自己是在拿话语挤兑玉泽。

    “玉泽，玉起叔叔不是就被太师大人点中，要随太师大人北上抗妖平叛吗？”

    扮做九天玄女的丫头被木生的话提醒了，向着玉泽开口问道——姑娘粉雕玉琢的，棉袄裹在身上没有半分臃肿的感觉，反而显得更加可爱。

    “我爹说一开始是要在四十万‘脱产军’里面简拔二十万出来，后来太师怕中央武备空虚，易生变乱，又只要十万人了。我爹得蒙邬将军看中，被选为亲卫，一开始就被划在了那十万人里面。他们出发已有一旬，日夜兼程大概已经过了北玄郡，进了北国地界了吧。”

    玉泽收起了木剑，一边心算一边回答着。

    “妫巧儿，你别跟他说着些有的没的。玉泽我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去看？”

    木生挥了挥手，打断了妫巧跟玉泽的谈话，有些粗暴的问道。

    “去就去，我们只是混在人群里偷偷地看罢了。再说就算被发现了，帝君对孩子最是慈爱，肯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应龙”成浩在一旁鼓动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好，我们去。”

    玉泽思考了片刻，发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四个孩子达成了共识，立刻跑了起来，顺着坊间的道路穿过西市，到了西城门口。

    “犯人在哪儿呢？”

    成浩踮着脚尖，昂着脑袋，四处打量着，想要找到犯人的位置。

    “那儿呢！我看见了！在那里！”

    木生眼尖，发现了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一边叫着一边伸手示意。

    “嘘——你声点，别让大人们注意到我们。”

    成浩赶紧拉了拉木生的胳臂，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举止。

    且不说四个孩子鬼头鬼脑的钻进人群里，试图看处决，法场内，监斩官手持刑部与大理寺合签的“秋审”判词，已经宣读完了最后一遍，只待犯人说完了遗言，立刻就行刑。

    “你们一负圣恩，二判人族，不要再有什么侥幸心理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赶紧说吧，马上时候就到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监斩官将写着判词的黄帛收了起来，放到了一旁近侍手中捧着的檀木盘子中，扫了眼前的犯人一遍，开口问道。

    “哼，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像你这般原本为奴为隶之人竟然也当起了官，骑在我等贵胄头上，实在是天怒人怨。等着吧，昏君的暴政迟早会被圣明之主推翻的！”

    跪于最前的犯人突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庞，只是这张脸此刻苍白狰狞，双目布满血丝，好似一头饿鬼。

    “说完了，就上路吧。”

    监斩官从签筒中抽出签来，抬手掷于地上，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得令！”

    一身红衣的刽子手端起海碗吸了一大口烈酒，再狠狠地喷在精钢所制的虎头铡的刀口上，弯下腰双手提起凡人掼在底槽上，又直起身来握住位于铡刀一侧的短柄，狠狠往下一压。

    腰斩！

    惨叫声顷刻间在法场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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