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巫族，是一个传承非常悠久的民族，从天地间出现十二位祖巫算起，至今已近万年了。

    昔年与妖族争霸天地却两败俱伤后，让新生的人族趁势崛起。妖族在天帝殒没，女娲成圣后后群妖无首，有机灵的便拉起残部，退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修生养息，繁衍族群。偏偏巫族尽是一帮铁头娃，不肯认输，在人族的炎黄二帝结成联盟，合称为华夏族，向着四周开枝散叶之时，大巫蚩尤尽起东夷之地九黎之兵，与黄帝的大军在逐鹿鏖战，最后打得诸多仙神都纷纷下场。而战争的结果，便是蚩尤被黄帝砍下了脑袋，拿跟杆子高高的挑了起来。至于剩下的巫族遗民，一部分往北走，成了北黎，一部分往南走，成了南苗，还有一部分本就是人巫混血的，就趁势加入了华夏族，称为“黎民”。

    受辛最为倚重的将军，飞廉和恶来，还有他们的心腹干将邬文化，统统都是“黎民”。

    当然，现在我们的目光不在被太师文正提溜着练兵选兵的飞廉恶来父子身上，而是在深处南方十万大山的巫族部落里。

    共工部落的聚居地依山傍水，虽然资源算得上是很丰富了，可惜地理环境限制，没法像中原那般大兴土木。

    就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发展出了吊脚楼这种半干栏式建筑。

    而此刻，共工部落最大，最高，也是最豪华的吊脚楼大殿里，大巫祭共厉正在招待从西北远道而来的客人。

    虽然是大巫祭，祭政大权统统握于一手的大人物，可共厉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子。

    事实上她刚刚接任大巫祭的位置也不过年。

    大殿之内，正位上端坐着一位衣饰华丽，容颜冷艳的女子。

    片片闪亮的白银镶嵌的头冠之下，白净水灵的脸庞上，两眼眼底生着黑色的玄水纹，双耳挂着黑玉雕琢的龙形坠饰。一条通体乌黑，却生着几圈仿佛银环般白纹的长虫盘在这女子同样白生生的脖颈上，嘶嘶地吐着冰冷的蛇信。

    一袭丝绸的长袍染成青黑色，种种赤红色的原始图腾和常人难以解读的咒文绣于其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轻薄的丝绸在重力作用下延着山脉跌宕起伏，勾勒出美妙的弧线。

    “西方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很遗憾，我不能答应。巫族十二部落一向同气连枝，亲如一家。此刻我巫族与中原的贸易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中原的瓷c金c茶c丝和我南疆的香料c皮毛c药草c工艺品互通有无，往来茂盛。我共工部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帝国翻脸，也不可能去做有损我巫族其他部落兄弟姐妹们的事情。”

    “大巫祭不必这么早就下决定。且先听发一言，待发说完，若是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座下位于客位上的公子发听见共厉有拒绝的意思，连忙长身而起，往前迈了一步走到她正前方，躬身行了一礼，恳切地请求道。

    “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我就洗耳恭听吧。”

    “唯唯。”

    “自帝武乙已来，帝国日颓，豪杰并起，虽历代帝君征伐四方，平定叛乱，掳隶无数，不过外强中干，饮鸩止渴而已。

    今帝君辛即位，秉性酷烈，残害忠良，公侯贵胄皆是帝国之根，殒于其手者数百，血流成河以致漂杵。

    世卿世禄，乃帝国六百年延绵之基，今帝君辛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逆乱朝纲。

    今有大旱将至，洹c河之水均为之绝，是天怒也。

    生灵有倒悬之急，社稷有丘墟之危，值此天下存亡之际，我岐周上有明君察秋毫，下有贤臣抚黎庶，天时人和皆在我处，只待人心向背，振戈一呼，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大巫祭若助我岐周渡此旱劫，乃顺天而动也，有利而无弊，何不为耶？”

    姬发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巫族这帮铁头娃的光荣历史，没有把子家那从武乙开始就跟天帝不对付的事儿说出来，只说他把分层严明的阶级壁垒给打了个稀碎，杀了一干世家子，又把那些背弃氏族的逃奴提拔重用。

    事实上，这话正说到共厉的心坎儿里去了。

    巫族十二部落，其余十一个都是当年祖巫的直系嫡传血脉当家，独独这与受辛交好的祝融部落，是个偏远的氏族以下克上坐上了大巫祭的位置。

    也是时也命也，祝融部落的祝氏一脉近年来门衰祚薄，子嗣惨淡。到了这一代，大巫祭已年近七十，膝下竟是没有半个儿孙。

    原本在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大巫祭祝礼是打算命人北上北黎，去寻找那一支遗留巫族中可能存在的祝氏血脉。没想到趁着祝氏衰败，逐渐掌握了祝融一族大权的思氏竟趁机夺权上位，甚至还拿出了所谓的“前大巫祭祝礼的遗嘱”，说是祝礼自感祝氏一门血脉稀薄，武德低下，已不能再带领祝融部落了，长此以往，部落必将费拉不堪。念思氏历代皆忠于部落，忠于巫族，披肝沥胆，武德充沛，合该带领族人继续前行，重新登临德性高地。于是祝礼欲效法人族先贤，禅让大巫祭之位与思灵，望她能让祝融部落更加兴盛。

    且不说这所谓遗嘱里面各种乱七八糟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词，单单就这遗嘱的意思就已经够让共工部落的大巫祭生气了。

    巫族世代以血脉为尊，主家就是主家，分家就是分家，思氏作为一个偏远的支脉，就算它再怎么强大也不配担任祝融部落大巫祭的位置。

    几乎就在这所谓遗嘱刚拿出来的时候，共工部落的前任大巫祭共明便带着部落的战士出征，要讨伐以下犯上，败坏祖宗规矩的思氏。

    结果没想到这人马一拉，十一个部落竟然只有句芒c蓐收c玄冥三个部落站在自己一方，后土c帝江c强良c天吴c烛九阴说什么中立，剩下的奢比尸和翕兹跟祝融一起要跟自己拼刀子。

    那一战，共明被思灵用一种叫“弩”的从未见过的东西一箭射死，脑袋被砍下来当做祭品献于祝融祖殿内。

    年幼的共厉仓促即位，却发现了思灵战后竟然主动来表示和解之意，还试图拉她的共工部落一起跟帝国做生意。

    思灵这时才发现，除了他们水c木c金c雨四部落，其他的部族都跟思灵谈好了条件，等这场战争刚刚打完，打出了结果，第一批与帝国互通有无的皮毛c矿石c草药就已经在去往帝国南部边疆的路上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早在当初帝国的王子受来访南疆群巫，结交诸部族时就已经种下祸根了。

    那子受来南疆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思灵，拜访的一家氏族，就是思氏。

    虽然思灵主动示好，但这怒火，这血仇，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被思灵射死的共明，就是她的亲爷爷。

    “我一事不明，还请公子为我解惑。”

    听姬发说完了一袭话，共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心下已经做了决定，表面上却还要再做点功夫。

    “请大巫祭明言。”

    “你刚才说帝君辛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岐周将蓄势待发，吊民而伐罪，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

    “可你的父亲身为西方公，为帝国牧守四境二百诸侯，乃帝国之臣。你们以下犯上，难道不是败坏臣纲吗？”

    说到最后，共厉的声音逐渐冰冷了起来，眼神凛冽，脖颈间缠绕的银环蛇也适时地抬起头来，绿油油的蛇眼盯着堂下站着的姬发，似乎立刻就要电射而下，噬咬上来。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岐周伐辛，非弑君也，乃伐独夫也。昔我先祖父季历，歼程国，伐戎狄，献俘于先帝君武乙，被封为牧师。后征伐始乎之戎c翳徒之戎，俘获三大夫，向帝国献捷，先帝君文丁封我祖父为伯侯。不意君王的之恩竟薄如斯，封侯不久便又以封赏之名骗我祖父到殷都，囚而杀之。仇迨九世，犹可报也，况三世乎？是他子氏不仁不义在前，我姬氏一脉一为天下百姓，二为长亲血仇，伐无道，诛暴君，天经地义也。”

    好一个姬发，一番言辞大义凛然，不避不让，不做伪饰，直抒胸臆，反倒让共厉的脸色柔和了下来。

    “派巫祝去西岐助你抗旱一事，我应下了，玄冥部落那边自古与我共工部落同气连枝，情同手足，我也替他们一并应下了。但也仅仅如此，其余的事情，我做不得主，须得你自己亲自去各部落一一游说。”

    “有大巫祭这句话，发便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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