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西国，桃山。

    “娘亲，我来看你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脚下的桃花已经开始慢慢凋落了，而山腰依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就在这粉红漫天的环境里，一位青年正赤着双脚，拾阶而上。

    青年面如冠玉，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横插着一根紫木的发簪。一身青色的麻布长袍看起来洁净如新，可那顺贴着身体的样子又像是穿了许多年。

    子戬一边上山，一边呼喊着。不过片刻，半山腰上便远远地传来了回应声。

    “戬儿，你来了。”

    山腰的洞口处，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女人身着火红色的羽衣，颈臂间缠绕的披帛却是淡粉的颜色。看其眉眼，不过是双十年华的样子，脸颊白皙透红，仿佛吹弹可破，一双柔荑纤柔若蒲苇。常人一眼观之，只觉得顶多不过是新婚燕尔的少妇罢了，只有那双剪水秋眸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怜才能让人察觉到那一深藏着的母性。

    谁能想到，云华已经被压在这桃山之下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啊，二十年过去，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她的情郎已经去世了四年有余，情郎的儿子继承了朝着深渊一路狂奔的老大帝国，正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头即将跳崖的倔驴给拉回来。而她的侄女，她那个狠心哥哥的女儿，却又似乎即将步她的后尘。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哪怕是神仙，也有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时候，只能顺着时代大潮的浪头起伏，仿若浮萍。

    “娘亲，您再等等，再等一等。孩儿即将练成三尖两刃刀了，一旦练成，到时候一定可以劈开这桃山，把您救出来的。”

    子戬走到洞口，原本想再进一步，与母亲相拥。可惜下一刻，他便想起来了被天帝设在桃山的禁制，洞口往外延伸一丈的距离之内都在封印的范围中，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双手一下子停滞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握成拳头狠狠一挥，强行压抑住满腔的怒气。

    “哎，戬儿，你又何苦这么着急呢？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

    “那可是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啊娘亲！您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您！”

    “戬儿，你不是在跟着玉鼎真人修行吗？你是个有天分的人，不过二十年便有了人仙的修为。人仙之境动辄便是数百年的寿元，区区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可惜了羡郎，身为人君，不得修行，这日行月移的，竟是已去世了四年。不知道他的帝国如今又是怎的一副模样？听说他把帝位传给了最的儿子子受，这个家伙近来倒是做出了好多事情，连我这西国的荒山都能听闻到。”

    “娘亲，您提那个人做什么？”

    一听云华说起子羡，子戬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以说这天地间第一恨的是天帝昊天，第二就是这位帝国的先帝，他的身生父亲。

    “您被压在这桃山底下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啊！那个男人他到死之前都没来看您一眼，这种负心的家伙，死了才好呢。他那个狗屁帝国，也早日完蛋了算——”

    “你给我闭嘴！”

    原本子戬还想接着骂下去的，没想到原本一脸慈爱的云华陡然变了脸色，粉面含煞，一双柳眉倒竖，张口喝断了他的话。

    “你给我听好了，他是你爹！没有他就没有你！你以为是他不想来吗？你以为是他故意不想认你这个儿子吗？！是他不能来，不能认！他只是一个凡人！帝国先帝武乙，仅仅只是囊血射天，就被你舅舅借着西王的手给弄死了！在我那个狠心哥哥的眼里，羡郎让他丢得脸比武乙更甚。他若是不顾生命危险贸然过来，偌大帝国，亿兆黎庶，难道就要这样被置于风雨飘摇的险境里吗？他若是如此，那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羡郎了。”

    哗啦啦一席话说了出来，直说得子戬低下头去，半点声都不敢吭出来。

    若是受辛在这里，看见了这幅场面，一定会忍不住给自己那死鬼老爹献上雷鸣般的喝彩。

    老爹啊老爹，您是真的有本事，有天大的本事。居然能唬得这么一位仙子，天帝的妹妹，死心塌地地向着自己，简直是特娘的人才啊。

    “戬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

    “怎么，记不住了吗！”

    一见子戬一声不吭的，打算装模作样地混过去，云华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

    “记c记得，娘亲的话，孩儿怎么敢忘呢。”

    子戬依然低着头，嘟嘟囔囔，短短的一句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挤。

    “你说你还记得，那你给我复述一遍。”

    “终我一生，不能与帝国为敌，不能与他的子嗣——”

    “嗯？！你说谁的子嗣？！”

    “不能与父亲的子嗣为敌！”

    这下子，子戬又把脑袋高高地昂了起来，一双星目直直地看着天空，剑眉紧皱，一肚子的火仿佛朝着天空发泄。

    “哎，反正你也长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只要出了五服，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现在只担心你龙吉表姐，上次她从这里离开后我就察觉到有人在偷偷跟踪他。看他踪迹，似乎至少也是金仙之上的修为，若是到了大罗金仙的水平，只怕他凶多吉少啊。”

    说起龙吉，子戬心里的火气倒是稍微平息了一点。

    这位表姐虽然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可是因为同样被贬下凡来，他倒是对龙吉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再说之前龙吉对他也挺照顾的，毕竟自己的师傅玉鼎真人虽说在修行之路上待自己那是没得说，倾囊相授。可是在生活上，就别指望一个修仙修了数千年的老宅男能懂得怎么处理孩子的情感需求了。

    “龙吉表姐身为天帝公主，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修行中人应该都不敢难为她吧？”

    “可就是那少部分不把我那哥哥放在眼里的家伙，一旦对龙吉不利，情况就很危险了。哎，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但愿她能平安无事吧。”

    且不说云华与子戬在桃山替龙吉担忧，比起被人跟踪什么的，她此刻却是陷入了另一种麻烦里。

    刚飞出帝京城，不过两百余里的直线距离，半空中龙吉浑身的法力再次耗散一空，整个人又从天上掉了下来，正好是落在了一片森林中。

    虽然身为天生的仙体，身体素质远超一般的凡人，这么点高度还摔不伤她，顶多有点灰头土脸罢了。可是要靠着一双肉掌从这深山老林里走出来，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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