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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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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家中有私宴。母亲亲自下厨,要倾心来吃。

    玲珑在给倾心梳头打扮。那一层层的黑发便是顺着梳齿从头浪到腰间。玲珑梳得开心,便一边梳一边摩挲起来。

    摸得久了便弄得玲珑手痒,自己在那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倾心挺着身子朝铜镜去看玲珑,玲珑躲在倾心身后,便是看不清,倾心只能是看着镜中的自己问玲珑,小妮子,你笑什么呢?

    玲珑本想说,阿姐头发真好呀,每次梳起来都这么顺滑黝黑。不过想起来今早樊川捎来的口信,想要见一面,便是哎呀一声,头就从铜镜里露了出来,瞧着铜镜里的倾心问,阿姐,今晚你与老爷大娘的家宴,我能在屋外的附近跟杜樊川见见面吗?

    倾心看着镜子里的玲珑一脸的哀求,便有点想笑,逗着玲珑说,那我要是不许呢?

    玲珑的那双眼就大了起来,便又藏到倾心后面说,阿姐才不会不许呢,阿姐从来都是善解人意,体贴用心,为人谋善的那类人,才不会不许呢。

    倾心笑得头发不停地涌在玲珑手上。

    玲珑也跟着嘿嘿地笑,那张玩闹的脸便又钻进了镜子里说,好啦,阿姐笑了,那就是同意啦。

    倾心也就顺着玲珑的玩闹,点着头说,好,好,你去吧。毕竟你跟樊川也近一年未见了,这次回来时间太紧,未曾让你俩人有单独的时间叙情。要我让他人准备些热食跟你们一同吃些吗?

    玲珑的那张脸便笑得更开了,摇着头说,不用,阿姐,杜樊川那小子说自己带吃的,我们就在附近就…就着那..哦对对,就着那月色春风吃食一番就行。

    倾心笑这个小妮子以前念私塾的时候不好好念,听那些男女之情,良辰美景的时候总感叹,酸,酸死了。如今跟樊川相处久了,便是自己也喜欢上了这酸。

    倾心看着铜镜里的玲珑笑得开心,便不自觉地想,这男女之情究竟是何?竟然这样让人神魂颠倒。

    母亲亲手做的饭食已摆在圆桌上,冒着亲热的白气,悠悠地荡在天地里。那张圆桌是父母早年隐居竹林时父亲亲手刨制的,四面上着浓重的粗漆。回了杭州时未曾带其他物件,便是把一家人吃饭的桌椅碗筷带了回来。

    倾心还记得离开竹林时母亲绕着那矮小的竹屋一圈又一圈地绕,仿若只要多绕一圈这竹屋的样子就能在心中多占一寸的心意。父亲则立在一旁的牛车前等着母亲了却她的心。

    那她呢?她在何处?似乎忘记了,有时候人的记忆便是奇怪,记得清楚许多他人的事情,但是把自己的都给忘记了。

    入了座,倾心便给父母斟着酒。右手环在酒柄,左手轻轻托底,倒酒时人会如同酒壶一般微微相倾,倒出的是酒,亦是真情。酒倾,便旋在杯中,响的清彻。

    倾心斟酒的功夫是父亲亲授的,早年父亲在竹林饮酒无人相陪,自己便只是坐在屋外对着月,对着竹互相的地敬,母亲会陪着父亲坐在廊下轻轻地哼着曲,倾心不爱曲,只爱看父亲饮酒,便常常呆在一旁,时间久了看父亲如何倒酒,自己就学会了,便也要学着父亲的样子去倒。父亲笑得高兴,就由着倾心的性子,只在酒快要倒尽了的时候才用手轻轻按下倾心高起的酒壶。

    父亲说,人饮酒多是在情,在意,不在尽,不在空。酒空了,人就空了。留下一壶底酒水,等来日自会再满一壶的酒。

    倾心那时候不懂什么意思,如今再想,不过是父亲的一种执着,留个好念想罢了。

    倾心常常记得年幼时的中秋,她与父母一同赏月。倾心不知道月的美,看着只是晕黄的饼,在月下有着油油的亮。母亲让她自己来吃一桌的酒食,她便一边吃,一边听母亲跟她讲她与父亲的相遇。

    父亲见到母亲时,她已嫁与他人。他们在因缘的路上擦肩而过,她回了眸而他却晚了,等他回首时,她亦已转过了头,他只看到了她的半张脸,因此他们只有半截的缘分。那半截她认错了人,而他还在寻她。

    母亲见父亲时亦是在家宴,他在宴中舞剑。那时她的夫已去多载,她一直是郁郁不欢,是女子独有的忧愁,莫名的哀叹。

    母亲本无心看他,只是在宴中发呆,那本是一种失礼,但她却不以为然。当她回神相望时,却看到他的剑,明亮亮的闪着她的眼,她看不清他,像是前生的回眸,他的脸终究是在模糊中的臆想。

    母亲低下头,揉去眼中的愁,再看便看的清楚。她看他,发现他的眼亦时时瞄着她,他舞着剑而她却被他的剑气刺的冰凉,像是一块冰放在肌肤上,凉到让人有微微地颤,不会冷,是恰到好处的凉。他舞得越快,这种微颤的凉意便越多,多到她连饮酒的杯都不敢斟满,害怕洒出。

    母亲相信那时的自己是极其艳丽的,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是他与她都知,像是早已熟络的人之间的默契,只要轻轻表露便深明其义。她相信他是在引诱她,这种引诱旁人亦是不懂,仿若是伯牙的琴,只有子期懂。

    母亲怀疑他的大胆,他是她父亲府上的食客,他又怎敢对她有所情愫,即便是有,他也应该是藏在心中,最终附于流水让它自去,他怎敢,怎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她有所暗示,她的惊,亦是前世回眸的惊,我已回首,而君为何仍在低眉?

    母亲偷偷地看满堂的人,未有人有些许的不自在,连她的父亲都亦只是饮酒而视,心中无鹜。她有些想笑,他竟然在耍弄一堂之人,而这些人多是他一生都不敢有所怠慢之人。他舞毕,剑缓缓地桡手而下,微微低头,抱拳而立。满堂之声,皆为喝彩,她看到他嘴角稍稍地扬,得意至极地笑,她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笑声藏在他人的喝彩声下,心中是点点的甜。

    母亲在夜中到他的房中寻他,夜太深,世间便静了许多,她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是克制的平缓。她坐在椅上,独自饮茶,是要用茶水润着急干的喉咙。

    母亲说,你若有情于我,便此刻即带我走。他立在她身前,惊得想去拔剑,他不敢说话,亦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再饮茶,说,你若未有情于我,我便告予父亲,你前日宴中所为,况今日夜中无人知我来你房中,我若喊叫,你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干系。他脱去一脸的老实,便与她一同的偷逃而出。

    母亲的言语常常只到这里,只有甜蜜跟惊喜,逃离后的苦,她很少说,似乎那并不值得多少言语,那种苦是他们所选,或许那种苦只是世人眼中的苦,对他们而言只是生活中的自然,不说是觉得无有可说之处,正如行走起卧无言可语。

    倾心突然忆起此事,便饶有兴趣的问母亲,当时何想?可曾对与父亲私奔一事有所悔意?

    母亲说,我从未想到你父亲的那时居然是毫不犹豫的带我而去,我本以为他会有多少托词,而我亦已有所准备。若有悔意那怕亦是晚了多年,你都如此大了,我悔又如何?

    父亲却饮酒而笑拉着母亲的手言,当遇到心中久梦之人立在眼前又有如此言语,犹豫才是对人不尊。你已如此之大,你母亲又能悔到何处?

    三人便都笑得释怀了,屋中吃了多个时辰,聊了一年未见的言语,心里是各自的甜。

    定了回京的日子,后日,便散了宴,各自去休息。

    临走前,母亲仍旧叮嘱她,明日早起,要去谢家。

    倾心便是一拜,学着男子,回了一句,诺。倾心不记得这句话是跟谁学的,只是觉得有趣,平时只爱在父母面前言语一句,玲珑听了,也觉得有趣,没人时也便是跟着倾心学,跟她倾心一起言诺。

    倾心从父母的屋中出来,四处去瞧玲珑,见玲珑在远远的亭中。早已吃完,立在那里跟樊川言语。

    玲珑见倾心出来了,便拍了拍樊川的胸,小步跑到倾心身边,问,阿姐吃完了?吃饱了吗?不再吃一会儿吗?

    倾心笑着顺着玲珑跑乱的发说,没吃饱,你是不是还要请我再跟你与樊川一起吃?

    玲珑两手托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阿姐吃饱了,吃饱了我们就不吃了。我们走,我们回院子。

    倾心笑,眼眯起来,使着坏地说,那你舍得?

    玲珑推着倾心往院子里走,红着脸说,阿姐别羞我啦。咱们快走吧。

    倾心便笑着朝樊川点了点头,因是在苏家后宅,樊川不便随意地走,便是在亭中立在原地深深地朝倾心一拜。

    玲珑看樊川拜倾心不拜她,便是挥着手跳着说,杜樊川,我走啦,我们下次见。杜樊川,我要走啦,你快拜拜我呀!

    樊川便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理。

    玲珑便是又叫了一遍,杜樊川你快拜呀。

    樊川才回过神来,心里苦笑,顺着玲珑的性子,对着玲珑再是一拜。

    玲珑才心满意足地笑着,挥着手喊着,杜樊川,我们后日就要走啦,下次你来京城看我。

    樊川抬着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苦笑着也不敢大声说,只是轻轻言了一个好。声音太小,那声好便都被风吹走了,玲珑听不见,天地便也听不见。

    玲珑急了便是大叫,杜樊川,你哑巴啦,你说话啊。

    樊川只好壮着胆子大喊:

    好,玲珑,我去看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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