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好美色（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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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湄同九娘往里飘，谢必安没跟着她们进来。也不知为何，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下人都未曾见着。

    而屋子里，燃着好几盏灯，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姝娘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的一个小角落里。她似乎憔悴了许多，脸上血色全无，惨白一片，发髻微乱，里衣素白，没有以往半分的妩媚和风情。

    她就这样蜷缩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湄和九娘对视一眼，蓦地出现在屋子里。姝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连头都未曾抬。

    九娘往前走了两步，姝娘这才回过神，茫然抬头。

    她扯开嘴有些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来，“原来是九姑娘。”她又往后看了看，见着了灯光下的姜湄，一阵失神。

    好半晌，她才恍恍惚惚说了一句，“我该唤你姜姑娘，还是大人？”

    看来，她的确是想起来了。

    姜湄往前飘了飘，她的披帛自然而然垂落到身体两侧，一袭青衫衣袂飘飘，偶尔有风吹进来撩起她的发丝缕缕，更衬得她不似凡人。

    “女鬼夏姝儿，私吐孟婆汤，瞒天过海，逃入轮回，其罪不可恕，你可知罪？”

    姝娘一阵恍惚，烛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脸色惨白，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唤我夏姝儿。”

    很久很久之前，她还不是姝娘，她是姑苏城夏家的千金夏姝儿，虽不是万千宠爱，也是娇养着长大，哪里像今生这般受尽苦难。

    姜湄飘近了些，“当年你趁地府混乱之际，私自吐了孟婆汤，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与孙守玉再续前缘，可时时上这段记忆只能给你带来无边的悔恨。你早已不再是姑苏城夏姝儿，而是临海城姝娘…”

    夏姝儿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该忘的人早就忘了，该放下的人也放下了。她如此执着，又能如何？她早就不是夏姝儿了，更不可能以夏姝儿的身份再活着在世间。她入了轮回，有了一个新名字，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姝娘蓦地笑出了声，她的笑声里满是苦涩，“我原以为重活一世能够了却遗憾，却不想竟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孙守玉…孙寿宇…哈哈哈，我成了孙寿宇的女人，成了青楼女子，如何再与他相知相守。我甚至连见他都不敢…”

    即便她万分想要见他一面，可每每到了最后，都摇动胆怯，她害怕，害怕从他眼里看到厌恶、嫌弃。

    姜湄望着姝娘，忽而觉得红尘纠葛、男女之情当真害人。正因为心中情爱不灭，她才选择了带着前生记忆再入轮回，可终究是害人害己。

    她想起了生死簿上关于夏姝儿的寥寥几语，上面说夏姝儿死于溺水，她死的时候应当是万般不甘心。

    “那日，你去护城河做什么，又是如何死的？”

    姝娘浑身一震，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的手微微捏成拳，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她想起那日自己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想起自己求救无门，呼喊无应，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悲凉。

    “他要走了，我去寻他…”

    姑苏城的夏家与临海城的孙家常年有生意往来。以前孙家老爷尚在之时，孙守玉便跟着他四处打理生意。孙守玉是个厉害的，十几岁时便能独自出门，四处游历。他来姑苏城是为了打理江南一带的生意，为了在姑苏城有个落脚之地，也为了自家的生意，孙家在夏府旁买了一处宅子，当上了邻居，也因此遇到了夏姝儿。

    夏姝儿生性安静，喜读书，最爱便是在梨花树下抱着话本浅眠。那年梨花初开，年少的孙守玉带着孙寿宇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飞上了半空，却突的落了下来，飘进了隔壁院墙的梨树上。

    他爬上墙头，去取风筝，却蓦地闯进了少女的心房。

    梨树下的夏姝儿与他对视，只一眼，便坠入万劫不复之中。

    姜湄看着姝娘陷入回忆里，看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她想，夏姝儿与孙守玉应当是两情相悦的，他们在最美好的年纪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因此，那段时光、那个人，才会让她念念不忘。

    “后来呢？”

    九娘叹了一声，问道。若当真二人有情，今生之事着实让这段情成了孽缘。

    其实，那一世便是孽缘。

    “后来，我与玉哥哥虽不曾真的定亲，两家人却时常有书信往来，话里话外皆有那个意思。只是那年，孙家老爷突然去世…”

    那一年，是孙家最为艰难的一年。孙家生意靠的是海，孙家老爷便时常跟着大船出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年，孙家老爷葬身海中，连尸首都未曾找到。

    孙家老爷一走，孙家便垮了，偌大的生意无人看管。更有落井下石者，借此机会打压孙家，抢走了孙家众多合作伙伴，夏家便是其中之一。

    夏姝儿仍旧记得那天孙守玉来府上的场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时却颇为落魄，他来是想说服她的爹娘莫要放弃与孙家的合作。可自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家已经倒了，夏家不可能陪着他们一起倒。

    所以，她的爹娘将玉哥哥拒之门外，她的亲生哥哥更甚至出门去数落了孙守玉，而她…纵使苦苦哀求，仍无半点用处。

    那一日，她不知道孙守玉是如何熬过去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怎样看待夏家，看待她夏姝儿。再后来，孙守玉要走了，回临海城。

    他走的那日，瓢泼大雨。爹娘将她锁在房中，她千方百计最终逃了出来，她想要去码头再见见她的玉哥哥，甚至想要跟着他一起回临海城，可惜…

    世事无常。

    雨大，雾也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到码头的时候，空无一人。那时候，她伤心欲绝，几度哭得昏厥过去。常日的身子虚弱，又淋了大雨，一时神志不清，脚底一滑，摔进了护城河中。

    而后，她便死了。

    姝娘抱紧了膝盖，哆嗦了起来。至今，她都记得那漫天的水涌过来的场景，冰冷、恐惧，她想要挣扎，却越挣扎沉得越快。水争先恐后涌进她的嘴里、鼻间，无尽的冷与腥，顷刻间覆灭了她。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鬼，终日徘徊在护城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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