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两支花

    莉安猛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坐在了马桶上，用手扶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殷鱼刚刚在场上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有没有认出他，但他肯定是认识殷鱼的——怎么会不认识呢？这个在卡斯蒂亚女足混迹了两个年头的插班生，这个和他同样来自中国的同龄人，即便再不善言辞，殷鱼也会注意到男队里那个总是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追风少年。

    两个社交障碍的青年人，异国他乡会走到一起——至少认识一下肯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但这件事莉安，里昂没敢跟欧琳阳说，他能说啥？

    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参加皇马夏令营的中国留学生，还是个姬发式的美少女。

    说她被队友排挤今天一个人在场边颠球，我看不过去就跟她一起练了两脚。

    说这个人真奇怪踢球一般般理论一套一套，我才不要跟她一队呢。

    说人家美少女半夜躲在厕所哭被我撞见，我说你哭啥啊谁欺负你你打回去啊。

    说殷鱼临走前偷偷拉着里昂去看马德里的夜空，还送上一个感谢的吻。

    他什么都不能说。

    里昂只是社恐情商低，但不是智障，心想着殷鱼回国就回去了，这一页就算翻篇了，谁知道这尊大佛也是禹州人。

    莉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病又要犯了，不对好像是真要犯了。

    此时莉安手心上满是冷汗，耳蜗就像是失去了作用一样，他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个深渊里，身子失去重量无力地摇摆，心脏恐怖地跳动着，发出了濒死一般地绝望鼓动，疲惫伸出枯瘦的指甲剥开他的头骨，窒息如同藤壶一般顺着脚腕攀援而上，疼痛是蜘蛛的节肢，正缓慢地在他的脖颈上踯躅。

    他捂住脸，手指不由自主地摁住了两侧的太阳穴，无力的麻木感却率先攻占了手指尖，细碎的刺痛顺着血管从心脏蔓延而出，莉安的脑子却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眩晕和沉重的钝痛一起涌上，他的眼球抽搐，手指发抖，失控的耳蜗让他只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空寂的长廊里踉跄前行，混乱的大脑又把他拖进了那诡异的幻境。

    他又来到了那个医院的废墟里，藤蔓更加茂盛了，水泥被大自然的伟力击碎，金属的招牌和长椅被扭弯折断，走廊两旁破旧的铁门不是被树干刺透，就是被泥土堆满，走廊的顶上已经被一株巨大的树干穿透，一支扭曲的树干从外面穿透而入，带进了一些许阴冷的阳光，明明看起来是生机勃勃，莉安却觉得浑身发冷，他踉跄着向前走，他记得在之前旁边的两边病房里是有人的，但是他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莉安转过头看去，病房里面已经被无数新生的植物填满了，那绿色太过蓬勃，甚至让莉安觉着这是某个可怖的巨物，把其他的生命一口吞下，他走过了整条走廊，病房里却全都是这样，一个人也没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这走廊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头，恐怖的绿荫吞噬了整条走廊，莉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的病服，头发散在下面，金色的发梢

    等等。

    金色？

    莉安悚然一惊，眼前的绿荫刹那敛去，混凝土瓷砖和金属重归于位，头顶的白炽灯平稳地发出苍白的冷光，走廊上的长椅空无一人，病房的门有开有关，诊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是蜡黄色，黏涩地在地板上流淌，门板吱呀作响，却压根看不见人来去，走廊尽头吹来一阵冷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仿佛过去的时光重演，莉安再次被扯回了最初的场景，他加快了脚步，身后的病房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他继续走着，每走出一步旁边病房的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他的步伐从快速地走变成了急促地跑，走廊就像是压根不会有尽头一般，无数病房门轰然扣合，莉安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在那间开着门的诊室门口停下。

    “抱歉，你的情况我们会向俱乐部建议”

    不。

    莉安再次向前狂奔，但是前面的病房门一扇扇地打开，金发的男孩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那个男孩无助地抱着膝盖在长椅上痛哭。

    “没关系，兄弟，会有办法”

    “也许不能踢球了”

    不。

    金发的男孩把病号服脱下换上了球衣，推开了窗户，跨出了窗户，窗户外的暴雨被狂风吹进了屋子，他冷的直哆嗦，他就坐在空调机上，抱着膝盖发着抖。

    “里昂？里昂！”

    金发的男孩死死地咬住手背，无数黑影在房间里来回游荡，他们扭曲纠结，声音嘶哑地回荡。

    “去哪了？！”

    “出去了，一定是出去了！”

    最后一扇病房房门轰然关闭，里面的灯灭了。

    莉安迈开了最一步子，只踏出了一步，抬头却看见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正对着他的病房，病房房门大开，一个红发的女孩穿着球服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张玻璃看着莉安，脸色带着温柔的微笑，莉安张嘴呆滞，左右打量一下，又本能地想要逃开，女孩却只是坐着对着他微笑，伸出手，说出无数次说过的话。

    “这次你要和我走么？”

    莉安突然被巨大的恐惧击打地倒退两步，脚下的砖石渐次崩塌，露出底下漆黑的夜空，女孩却动也不动，坐在原地噗嗤一笑。

    “这样啊，”女孩垂下眼睛轻声说道，“你还有很多想做事没做完呢。”

    “你是谁？”里昂突然问道。

    莉安笑了笑，手指绞着自己红色的头发，她身上的球服突然变成了一套黑蓝相间的短裙，脚上穿着一双松糕鞋，黑色的过膝袜上绣着猫的爪印，右眼角用朱红色描着模糊的眼影，嘴唇上的口红也是朱红色，莉安注意到了里昂的目光，突然不好意思地垂下眉毛。

    “哎呀”她伸出右手的指在嘴唇上轻轻地抹了一下，又在左眼角上抹上了一缕颜色，“居然忘记画这一边了。”

    里昂朝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背后靠着一堵墙，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鼻子尖和他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等到所有事都结束了，你会和我走么？”

    里昂的呼吸停滞了一刹那，咬着牙一言不发。

    “是么？”莉安轻声自言自语道，她后退了两步，嘴唇碰了碰莉安的嘴唇，冰凉又柔软，像是一朵死去的花，女孩歪着头笑道，“那我会在这等你的。”

    “无论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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