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老王妃

    一抹深靛蓝的裙角从后堂露出，年迈的直郡王妃步伐稳健，甚至不用身边的丫鬟搀扶。

    她行动的时候，公服上繁复的腰带玉环纹丝不动，不闻一声撞击之响。

    论起仪态端庄肃穆，直郡王府从五个夫人到底下十二个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位老王妃。

    她的目光扫视过前厅众人，除了世子之外，余下四位爷都齐齐起身站好，下意识俯首贴耳恭恭敬敬。

    世家大族儿子多半怕老子，直郡王府是个例外，这四位爷都怕嫡母。

    赵二郎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见着嫡母还吓得跟孙子一样。

    除了直郡王之外，座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刘内监也恭恭敬敬地上前，朝老王妃一礼，“王妃娘娘安好。”

    “内监大人好，我们家的内宅小事，让内监大人看笑话了，请坐。”

    老王妃同刘内监说着话，而后自己在上首的另一个位置坐下，刘内监待她落座之后，也回原位坐了下来。

    其余儿孙辈站了满地，老王妃没发话让坐，众人谁也不敢坐。

    “方才审问的情况，我在后堂都已经听见了。”

    老王妃下颌微抬，目光淡淡地落在房婆子身上，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皿，“既然已经知道是这婆子意图害主，拉出去乱棍打死便是。”

    “是。”

    世子夫人松了一口气，世子连忙答应了，廊下便进来三四个男仆，要把房婆子拖出去。

    “慢着。”

    眼看事实真相就要大白，赵花锦立刻拦在房婆子身前，“幕后主使尚未招供，祖母就这样急着杀人，是想偏袒大娘和九姐姐么？”

    话音落地，一瞬间，厅中鸦雀无声。

    在这个家里，连最受器重的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不敢这么和老王妃说话，赵花锦的诘问令人心惊胆战。

    二夫人飞快地瞟了一眼上首的婆母，想看她头一次被人顶撞是什么神情，料想一定很精彩。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老王妃凌厉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刀，吓得二夫人立刻缩头站好。

    老王妃微微眯起眼睛，朝赵花锦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打量的神情不像在看自己的孙女儿，反而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从血缘上来说，赵花锦和她的确是陌生人。

    何止是赵花锦呢？

    除了她自己所出的世子，和世子的夫人所出的大公子c大姑娘以及九姑娘，王府其他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

    在她记忆中，赵十二更是这群陌生人里最不起眼c最无用的一个。

    “十二，到此为止了。”

    老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你而言，一个锦绣公主就是你这辈子最高的荣宠。可对我而言，这算不得什么。今天没了一个赵十二，我还可以还太后和皇上一个赵十一，或者赵十。”

    “谁都能做这个锦绣公主，我若是你，就抱着这份尊荣安心待嫁，总好过消失得不明不白。”

    三房和四房的人面色皆变，万一赵花锦再闹下去，老王妃真的把赵十一或者赵十推出去做和亲的人选，那可怎么办？

    他们丝毫不怀疑，老王妃为了保住大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只是牺牲他们两房其中的一个女儿？

    “十二，你就认个错吧”

    三夫人先开了口，面带恳求，而后赵三郎和赵四郎都纷纷出言让赵花锦认错。

    赵花锦面色微白，想不到老王妃敢当着刘内监的面赤裸裸地威胁自己，一句话就把原先持观望态度的四房c五房都拉成了同盟。

    她太小看这位嫡祖母了。

    “母亲！”

    罗氏当即跪下，朝老王妃一拜，“都是锦儿不懂事，一切就按母亲的意思办，我们绝无异议！”

    “娘”

    赵花锦蹙起眉头，不忍见罗氏如此委曲求全。

    明明是世子夫人杀人在先，老王妃包庇在后，为什么下跪认错的是自己的娘？

    这人世间，果然没有半点公道。

    老王妃看都没看罗氏一眼，她淡淡地站了起来。

    大局已定，再无转机，刘内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也站了起来，识趣地朝直郡王和老王妃行礼，“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老奴就不在这里叨扰了，改日再来向老王爷和王妃请安。”

    说罢朝厅堂外走去。

    这一次，赵花锦没有拦他。

    “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世子厉喝一声，几个男仆立刻将房婆子往外拖，房婆子瞪大了眼睛，惨烈地哀嚎，“夫人，夫人救我！我呜呜。”

    仆人眼疾手快地给她嘴里塞上厚厚一卷布条，惨烈的哀嚎便只剩了呜咽声，然而从那呜咽声中，所有人都听得出有多少冤屈和不甘。

    世子夫妇带着赵花玉很快离开，其余几房人也听不下去这声音，很快找了借口离开，前厅只剩下五房一家三口。

    赵花锦没有动，她始终死死盯着房婆子被拖走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前院的垂花圆拱门前，没入转角不见了。

    “娘。”

    赵花锦声音微颤，“你为什么要跪？为什么要放过大娘她们，她们平日里是怎么欺负你和我的，你都忘了吗？”

    “锦儿，别说了。”

    罗氏轻轻地环住她，用小时候唱曲儿哄她睡觉的温柔声音安慰她，“你不能死，不能让旁人顶了你的公主之位，否则你只会死得更快。保住性命，只要保住性命，一切都还有希望”

    赵花锦知道是这个答案，她知道爹娘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什么都能做，何况是受些委屈？

    可赵花锦不这么想。

    她迟早是要死的，若能用一死把世子夫人拉下水，至少日后爹娘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她为着爹娘，爹娘也为着她。

    赵花锦咀嚼着这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忽然释怀起来，“离三月初八还有三个月，够了，我不信我永远拿她们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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