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君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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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瑞猫着腰跟在桓帝身后,回头瞟一眼跨步独自进屋的萧容,满头雾水,不知这出去一趟发生了何事,早上还如胶似漆,怎生回来跟陌生人一样?
萧容一脸疲惫地跨进里屋,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亦空空。
假笑后的落寞,她还要一段时间去调整,习惯。
她双目无神地走到桌边,扶着圆桌缓缓坐下。
脑中回想起当初,她被晴姑姑从尸堆里翻出来时,她缩在那个香味浓郁的怀抱里,双双颤抖着。
她呆傻地扫一圈付诸一炬的贺家,扫过那些横着的,竖着的,狰狞的,阿爹c阿娘c祖父c祖母c舟舟,叔父c姨娘
亲族上下,斩杀一空。
祖屋烧得一片狼藉
她不能原谅!
不能忘!
萧容的手蓦地捂住胸口,那里已结痂的剑伤,突然痛入骨髓!
“阿爹”她泪蒙蒙伏在桌上,喃喃哭泣,“阿娘”
正哭着,门外冲进来一个少女,泪眼婆娑地重重扑跪在萧容脚边,连连磕头痛哭道:“奴婢谢娘娘救命之恩!娘娘慈悲!娘娘不嫌弃奴婢!还求皇上饶了奴婢!奴婢感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的命是娘娘救回来的,以后奴婢的命就是娘娘的!”说完又是重重一磕,拜道:“奴婢谢娘娘救命之恩!”
萧容忍住眼泪,偷偷以手背抹去脸上泪珠,深呼一口气,转身微笑去扶桃子:“快起来,本宫也没做什么。”
“不,奴婢不能起来,奴婢要给娘娘磕头,娘娘为了奴婢,把朝野上下都得罪了,奴婢何德何能,受娘娘如此大恩,奴婢心里过意不去”桃子依旧跪着,边说边磕头。
“此话怎讲?”萧容笑容微凉。
“奴婢已经听德公公说了,皇上龙颜大怒,原本要将奴婢诛九族,是娘娘千求万求,为了救奴婢一家老”桃子红着脸,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说到了难以启齿的话,“耽误皇上早朝,惹得外面都在说娘娘的不是”
“”萧容心下困惑:何来此事?
事情真相并非桃子所言,狗皇帝虽然暴戾,但还不至于为了她诛人九族,萧容也尚未听到除了宫妃外,谁对她有什么不满,而且狗皇帝不去早朝,亦不是一次两次了
德子为何跟桃子这么说?
萧容拧眉暗忖,脑中莫名想起李言修在她耳边意味深长,问了两遍的话:“阿元要怎么感谢朕?”
届时,萧容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前种种,不过一场闹剧。
李言修从未真想杖毙桃子,而是故意卖个人情给她,叫她在这陌生的皇宫里,有个忠心耿耿的人帮衬。
有个
可以信任的人。
萧容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她站起身,浅笑弯腰将桃子扶起:“傻丫头,你这样一直跪着,还怎么伺候本宫?”
“娘娘说的是!奴婢愚钝,奴婢愚钝!”说完,桃子又是重重磕了两个头,抽抽搭搭从地上站起来,抹泪朝萧容问,“娘娘饿不饿?奴婢去给娘娘准备晚膳?”
萧容微笑点头,注视桃子匆匆出去的背影,唇边笑容似一朵夜间睡莲,慢慢收敛。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一一一一一
烛光摇曳,夜幕袭来,晚风卷卷吹冷凉。
用过晚膳后,萧容坐在榻上,回想这两日所经历的事。
蹊跷之处太多。
她整理不清,甚至很多还是事后才发现
原本打算等李言修过来,她再好好问问他桃子的事,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
奈何夜渐渐深了,外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桃子提着宫灯回来,有些心疼地开口:“娘娘,奴婢去乾德宫问过了。”
“”萧容抬头望向桃子,现在这丫头的心牢牢系在她身上,不必她开口,桃子便会主动去帮她跑腿。
“娘娘,您还是睡吧,皇上在宁妃娘娘那里歇下了”桃子说得很心,生怕哪里语气重了,便会伤着眼前苦等的女子。
“哦。”萧容站起身,轻轻绽开一抹笑,“替本宫更衣吧。”
“是。”桃子放下宫灯,过去替萧容将外裳脱去,卸下鬓上钗环。
萧容凝着梳妆镜里的面容,竟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她不得不垂下眼睫,故意做出有些失落的模样。
宁妃
萧容想起自己别在那可爱少女鬓上的红梅,娇滴滴的,映着午后微炙的日光,确实很美
君心似海,恩宠来得快,便去得也快。
如此也好。
“桃子,你进宫多久了?”萧容忽而问道。
桃子诚实答道:“奴婢十三岁进宫,已经五年了。”
“哦?你之前,在哪里伺候?”
桃子微懵,不知萧容问她这个做何用,但还是回道:“奴婢之前一直在乾德宫伺候,但奴婢位分低,无太多机会瞻仰天颜。自娘娘来后,陛下甚为欢喜,将乾德宫里近半的奴才遣过来伺候娘娘,奴婢有幸,成为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萧容若有所思点点头。
怪不得桃子对德子的话毫不质疑,原是早前就认识。加之见多了狗皇帝滥杀无辜,便觉得诛九族这种事,也不过是狗皇帝口中随意之言。
不过,萧容同时又不得不留个心,以防狗皇帝设局的不是桃子,而是她萧容。
桃子也可能
是狗皇帝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
一一一一一一
次日,晚。
萧容早早的唤桃子替她洗漱,桃子略有迟疑:“娘娘,您不等等吗?”
“等谁?”萧容毫不在意反问回去。
桃子抿了抿唇,怕说出口叫萧容平添烦愁,便笑着摇头:“没人。”她走上前解开萧容的衣衫,问,“娘娘,奴婢还是给您支个炭盆吧,您今晨都咳嗽了。”
萧容想了想,点头:“也好,你去吧。”
桃子福安出去,萧容站在屏风前,自己动手去解身上的衣衫,岂料一双手从背后突地抱住她,怨道:“坏阿元,朕不来找阿元,阿元便忘了朕。”
萧容微僵,听出身后是李言修。
她轻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手扶住他的双臂,不惊不喜道:“皇上说笑,臣妾冷,想早些歇息罢了。”
“哦?”李言修抬首,似乎是休息得不好,模样有些疲惫。他墨眸凝着她,低问,“阿元因何而冷?”
萧容偏开头,躲他呼在耳边的热气及低沉的魅语。
“入冬了,天冷。”
“那”他拢了拢手臂,“朕这样抱着阿元,阿元可觉得暖和?”
“皇上”她试图挣了一下,被他抱得太紧,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少暄。”李言修低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更正她的称呼。
“少暄,你松开”她无奈。
“为何?”
“难受。”
“哪里难受?”他手臂越拢越紧。
“透透不过气来。”萧容急得直捶他的手臂。
“朕宠幸别人,阿元透不过气?”
“不”
“不用说,朕知道。”李言修松开她,转而将怀中憋得晕晕乎乎的萧容抱起,走到榻边放下。
他左手支床,右手手指轻轻描摹她脸上的轮廓,浅笑道:“朕的阿元是个妒妇,朕喜欢妒妇。”
“啊?”萧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门外。
桃子安排两名宫女抬着炭盆准备推门进屋,却见门旁手挽拂尘的老者斜睨着她,然后饱含深意地咳了一下。
桃子呆愣住,很快发现这是连瑞总管,也就是说,皇上在屋里?
桃子即刻明白过来,感激地朝连瑞行了一礼,向后招招手,让两名宫女随自己离开。
屋中唯有二人,相对躺在榻上。
萧容将旁边叠好的被褥扯过来裹在身上,漫不经心朝李言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阿元不欢迎朕?”
对着这双含情脉脉的眼,萧容意识到一种不安全感。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恰好瞧见远处案上烛火,以及烛火下的笔墨纸砚。
于是心生一计,道:“陛下可会作画?”
“阿元想作甚?”
“现在时间尚早,臣妾想见识一下皇上的墨宝。”
李言修墨眸微微眯了起来,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他压低的嗓音带着些许质问:“朕宠幸了别人,阿元便嫌朕脏了?”
“陛下说笑,臣妾怎会有这种想法?”萧容笑颜曼曼,抵死不认。
“那阿元为何迟迟不肯替朕宽衣?”他的声线,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仿佛耳畔厮磨时的低唤。
萧容望着他渐渐生寒的眼神,强忍住欲颤的身体,笑将手臂从被中取出,又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怯怯道:“阿元斗胆,求与郎君心神相交,而非仅仅ru体之欢。”
“?”李言修吃惊地望向她,薄唇紧抿,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不曾说话。
萧容见他身上的寒意慢慢褪去一些,胆子也便大了,起身揭开被子,复而勾住皇帝的脖子,两腿夹住他的腰,整个挂在他身上,欢笑道:“郎君不说话,便是应了!”
李言修垂下眸,没去看少女如莺歌起舞的笑颜,也未责怪她毫无礼数,反而双手悄悄托住她的身体,防止她掉下去。
“少暄,你为我做幅画吧?好不好?阿元很好奇,少暄笔下的阿元可以多美。”
“阿元真的想看?”
“嗯!”
“若朕为阿元作画,阿元可愿伺候朕入寝?”
萧容被问得怔住片许,复而笑道,“那是自然了!”
“好,朕如阿元所愿。”李言修今日着实奇怪,他不似先前那般温柔似水,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甚至有些冷漠。
萧容看出他心情不佳,规矩的从他身上下来,又取来外衣随意披上,双手拉住他,以露珠般的眼,凝着他深暗的眸,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桌上蜡炬安静燃烧。
灯下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了一块,落在李言修身后。
萧容双手抱住他的手掌,微晃着撒娇道:“少暄今日好生沉闷,阿元怕”
“阿元也会怕?”李言修反问。
“阿元不怕死,阿元怕少暄不理阿元。”萧容知道他想听什么,那她便说给他听。
“即是如此,”李言修脸色更差,“阿元如何忍住十四个时辰对朕不闻不问?”
“少暄生气了?”萧容凑上前问。
“嗯。”他冷目迎视,也不否认。
“少暄气阿元不去找你?”
“嗯。”
“还有呢?少暄气阿元扔了你赠的梅花?”
“嗯。”
“少暄还气什么?气阿元不伺候少暄就寝?”
“嗯。”
“那少暄还愿意为阿元作画吗?”萧容露出可怜模样,忧心问。
“阿元想看,朕便作。”
少女闻言一阵长笑,又道:“少暄一笑令万物失色,我观之,喜之,心似花蕾颤颤开。阿元想看少暄笑着作画,少暄可否笑一笑?”
李言修不料她近来越发大胆,现今连这样露骨的话也说得出来。
在毫无防备之下,他呼吸顿滞,别开脸咕哝一句:“坏阿元,油腔滑调。”
萧容乘势追击,笑将双手背在身后,绕到他眼皮底下,仰头一字字欢道:“少c暄c更c甚。”
两句熟悉的对白,像是一盏回轮,将一切复盘到了争执之前。
李言修暗叹一口气,无奈地搂住少女腰肢,轻轻将她抵在桌旁。他的目光恢复成本该进屋就带来的温柔,凝着她,低低叮嘱:“阿元不许再这般故意气朕。”
“”萧容乖巧的点头。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原谅她了。
李言修细细凝着她灯下含笑的面容,微有一丝落寞地说:“朕对阿元的夸赞,皆出自真心,不容阿元践踏。”
“阿元知道错了,少暄不生气了,好不好?”萧容睁着可怜兮兮的眼睛,探手在身后一阵乱摸,扯出一只毛笔递到少年眼前,“现在,少暄可否作画了?”
李言修望向那支笔,眉心一皱,复而笑开,叹道:“阿元哪阿元,你可真贪心,是想让朕将你画在城墙上不成?”
萧容咦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递来的是一支最粗的羊毫笔,于是干笑着又扔回桌上,做出一个谄媚的邀请手势:“羊毫c狼毫c胎毫应有尽有,任凭郎君挑选”
屋外。
连瑞听到里面逐渐笑声阵阵,不禁跟着咧嘴笑起来,知道皇帝的气大概是解了。
来时路上,皇帝一言不发,浑身阴气森森的,连瑞还担心容妃今晚会有什么好歹,哪知容妃娘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快就哄得陛下脾气全无。
想来也是陛下年少,又初次这般看中一个女人,宽容对方骄纵也不无可能。
这便是:一场脾气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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