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吧 > 玄幻魔法 > 六界风月录 > 第五章 前尘

第五章 前尘

推荐阅读: 飘飘欲仙   总裁被压记  

    ,最快更新六界风月录最新章节!

    天久不雨,泉将下,百川竭。

    那一年,父君病重,白岫初到神界,继任为云中君,也只两万零一百岁。

    凡界九月不雨,新任云中君奉天帝旨,前去凡界行云施雨。

    临行前,缠绵病榻许久的父君似乎有些不放心,派人将已离开府邸的白岫又叫了回去。

    自来了神界,府上总有些流言蜚语,说她命中带煞,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她不知道父君的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父君的病势来得凶猛,自病倒在榻前,仙芝药草倒是吃了不少,病势却一日更似一日沉重。

    白就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声音干涩而沙哑:“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去做什么?”

    白岫默了默,低着脑袋据实以答:“天帝派了仙使来,传下了敕旨,叫我即刻前去凡界行雨。”

    他咳嗽了几声,顺了顺气,又望着白岫嘱咐道:“你既要去凡界,我正好也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你说。凡界之主无德,忝居君位却不敬上天,这些时日,天不降雨乃是对他的惩戒,你此番下凡,只需记得,布云之后着降半斛雨,收了云便立即回来,不需在凡界多做停留,免得再招惹事端。”

    白岫不解,望着他问道:“凡界赤地千里,焦金流石,若我这个专程去降雨的神仙前去,却只降半斛雨,地且不能湿,还叫哪门子的施雨?”

    白就闻言,登时瞪圆了眼望着她,蜡黄的脸不一会儿便涨得紫青,他费力的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她斥道:“凡界之事如何,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云中君置喙?你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触怒了天帝,毁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还要搭上云泽一脉神族,为父这副残躯病体眼看着也不剩多少日子了,到时,你叫我有何面目去见你……云泽的列祖列宗?”

    云泽一脉是混沌时期传下来的上古神祇后裔,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在神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只因几代单传,子息单薄,与神界其他神族相比,有些势弱,而到这一代,却只生了白岫一个女儿。

    自母亲亡故后,她无依无靠,便到了这繁华的神都。

    父君生性拘谨,虽收了母亲留下来的布帛,认了她这个女儿,却始终瞧不上她自由散漫的性子,与她说话时,少不得竖眉瞪眼。白岫之前在云泽生活的时候,虽说过的不是什么富贵日子,却也是被母亲宠惯着长大的,自然受不得白就的严加管束,一日里十二个时辰,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顶撞忤逆他,而另一半的时间,也都用在想法子与他作对上。

    或许在父君眼中,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女儿除了整日里闯祸,惹他生气之外,怕是一无是处。

    后来,父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整治她的法子:她一出言顶撞,他便会将供在后院祠堂的列祖列宗嗣位搬出来,一个劲的指着白岫向列祖列宗哭诉家门不幸。这一招看似不是什么高明之法,用来对付白岫,却是有奇效,至于其中的缘由,应该是这样的:她可以出言不逊,顶撞父君,但不能大逆不道失礼于祖宗。

    见白岫迟迟不作答,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你若要做逆女只管去,我也不拦着,但凡事总须想清楚,神界能做云君的,不只有我们云泽一族,而这云中君的位子,也不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坐。”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调也出奇的平静,似乎白岫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但这句话,却是自白岫来神界之后,父君说的最为认真冷静的一句话,白岫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他的话是警告,也是事实。

    白岫扭头瞧了瞧不远处桌案上的祖宗嗣位,连忙跪倒在榻前,恳切的说道:“父君息怒,女儿一定照您的意思办,不会肆意胡来。”

    白就脸色稍有缓和,没再说什么,只慢慢合上眼睛,扶着榻重新躺下。

    白岫起身站了一会,见白就没什么反应,轻声说道:“父君好好歇息,女儿告退。”

    白就双眼微阖,只微微朝她摆了摆手。

    离开神界时,白岫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步子更似有千钧重:“若凡界的那些日日夜夜盼着甘霖雨露救命的凡人,看到彤云密布,疾风摧城,而我这个专司行云施雨的神仙却只能为他们带去半斛雨时,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是否会后悔自己错信了神仙?可会对神仙失望?”

    站在云头,耳畔回响着的,依然是离开府邸时,父君的指责与警告,而出现在白岫眼前的,是凡界绵延千里皲裂干涸的土地,以及伏在上面苦苦挣扎的众生。

    身为云君,自然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做决定之前,也当要为云泽一族的基业考虑,为那些迟迟不肯离开云泽的臣属负责;可自成为神仙的那一日起,便是为了别人的希冀而活,一如母亲,即便舍去周身修为也要延他人之春秋,而今日她经历之事,便如母亲当年一样,只求心中无愧罢了。

    脚下凡人中,不乏颤颤巍巍行动迟缓的老人,亦有稚气未脱的孩童,跌跌撞撞的往祈雨的高台上去,眼前的场景倒让人心头一酸,随即便涌上来些不甚明快的旧事。

    云泽本是神界云祖旧籍,云祖故去后,后世便留在云泽定居,他们凭借云泽地脉中鼎盛的灵气修炼,千百年中,云族人才辈出,盛极一时。

    神魔两界实力相当,两族素日有些恩怨,万年前魔族长老纵容手下犯界,打死了天地之主扶桑大帝两位义子,挑起了战火,而云泽临近魔界属地,便不幸成了神魔大战的第一个战场。

    彼时,那场大战是怎样的情形,怕是已经没人记得清楚了,时至今日,云泽各处也能找到许多当年大战时留下来的印记。

    早些年听住在西坳的一位老婆婆说过,云泽一族原本子孙繁盛,族中修为与术法造诣高深的神仙数不胜数,实力强劲,一度跻身为神界大族。

    当年魔族挑起事端,后又不宣而战,神界全无防备,云泽诸神更是连援兵都未曾一个,倾尽了一族之力,也没能阻止魔界进犯,魔族一鼓作气吞并了云泽十二州。

    而自那之后,鼎盛了几万年的云泽一族迅速没落,云泽之上便只剩了些老弱病妇,全然没了生气。

    后来,神界收复失地,将魔族赶出了云泽,但云泽因受战火摧残,地脉受损,灵气四泄,连年的干旱,蝉喘雷干,滴雨不落,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的大小神仙不甘心在此等死,也都咬着牙搬离了云泽,到最后竟只剩了东头寥寥的几户人家。

    白岫自出生之后便从未见过父亲,母亲以云泽一族宗长的身份守着这片干涸贫瘠的土地,几万年来都不肯离开,她每次跟白岫说起云泽以前的景象时,眼神中都溢着动人的神采。

    云泽颓势已然不可逆转,而母亲的心里,却一如既往的存着那份希冀,白岫知道,没人比她更想让云泽恢复到以前的情形。

    起先,她总以为那是母亲偏执,可后来才明白,只有心存希望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这份偏执,而人只有心存希望,才能更好的活着。

    母亲说,只要想办法修补好因大战受损的云泽地脉,云泽重新有了灵气,便能招来风雨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不似听上去那么简单,天地生万物,生而形聚,灭而形散,万物形成而序生,生灭离合,皆有定数,地脉衰而灵气竭,这本是自然定理,非一神之力所能逆转。

    住在西坳的老婆婆离世前曾告诉她,万物相生相克,这世上有可以修补地脉的法器,但只属有缘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有缘人,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第二日,白岫未知会任何人,只身离开云泽,于四处找寻能够修复地脉的法器,几年之后,在鸠山拜访山神时,却收到了母亲临终前托人转交的家书,打开布帛,是母亲的字迹:

    岫儿:

    吾积病缠身,所剩时日无多,然唯余半生修为,欲以自身元神重铸地脉,尽云泽一族宗长之责,莫悲,吾此去无憾,唯一愿未了,尔父乃神界云中君,自吾故去,汝当携此书帛至神界寻父,不负吾之所托!

    白岫匆忙赶回云泽时,云泽众人都整整齐齐的站在山脚一处地方,直盯着山一道土坎哀默不语,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面,推开众人,跪在土坎前,想将土坎刨开,才扒拉了几下,身后便扑通一阵,整整齐齐的跪倒了一片。

    白岫回头望去,他们皆是些黄童白叟,垂垂老矣的,自然还想再过几日舒心的日子,剩下年轻的,至今都还没走出过云泽一步,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遥远的像是个梦,既知道这一切对他们的意义,她又如何再狠得下心来将它亲手碾碎?

    身后跪着的,都是云泽一脉的臣属,作为宗长的后嗣,又怎么能与他们为难?

    “夫人是为了云泽一族牺牲,还请云君节哀。”

    白岫收了手,再没半分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只用一双眸子执着盯着眼前那一垄土坎。

    空中突然一声巨响,云泽终于迎来久违的甘霖。白岫之前是不怕冷的,被雨淋了一会,却觉得冷冽异常,她缓缓站起身,在众人的感慨欢呼声中离去。

    母亲用半生的偏执换来了云泽的平安,换来了众人的福泽绵长,她永远留在了云泽,白岫却终于可以离开。

    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幸运或不幸,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在神界许多年,以前的事情或约渐渐的忘了,但她唯独牢牢记得云泽一族的责任。

    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记得,但或许只有她明白,当年母亲没有选择,就如今日的她一样,有些事情一定要去做,即便付出巨大的代价。

    风越发的急了,她拢了拢衣裳,站在云头施法,不一会儿便招来风雨,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白岫收了术法,云散雨止。

    离开那处城邑时,她看到的,尽是些凡人在雨中手舞足蹈的欢腾,耳边听到的,亦是他们对云君的感恩与祝祷。

    才下了云台,白岫便碰到了父君身边的仆童,他一双眼睛通红,不敢抬头看她,嘟囔了半晌,却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他支支吾吾,白岫只当是父君已经知晓了方才行雨的事,这会子正急着叫她回去问责,便点头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离开云台时,白岫瞥到他脸上的神色,还有些许疑惑,直到回府看到府邸前石虎金貔上挂着的白幡时,她才恍然大悟。

    她未听父君的话,私自为凡界降了半个时辰的雨,也解了凡界将近几月的干旱之灾,天帝未有任何惩罚,神界众人也无任何微词,她们神族一脉自然也没有毁在白岫手里。

    但父君却在白岫进府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白岫将自己的父君活活气死,成了神界之中有名的不孝女。

    父君的灵堂设在正厅,自发了讣告,前来吊唁的各族神仙倒是来了不少。

    众人进来时一脸悲痛神色,出去时倒像是松了口气,眉头舒展,步态轻盈,白岫只当没看见,依旧躬身答谢,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出府去。

    傍晚时分,众人渐渐散去,吩咐童仆关门时,他一路小跑进来,急促说道:“神君,门外来了人,说是得了天帝敕旨前来治丧的。”

    白岫一怔,吩咐道:“既是天帝派来的人,快去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他带进来个一身素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身着华章锦缎,头戴蟠龙玉冠,身上泛着微微的赤气,眉眼虽生的俊俏,眼神却冷冰冰的。

    他身后跟着几个仙童,也是一身的素服,手中拖着一丈玄色的铭旌,上前朝白岫行了礼,说道:“这是天帝亲手所书的铭旌,云君可想法子供起来。”

    白岫轻轻点了头,示意婢女将东西收了,那年轻神仙才开口道:“小神奉天帝命来此治丧,云君节哀。”

    站在此处大半日,这等客套话倒也听进去了不少,半日的应酬,身累心乏,白岫此时也不想多说什么,便道:“多谢天帝费心。”随即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敕旨与白绶,又道:“烦劳神君跑这一趟了。”

    他见白岫没什么悲戚之色,一脸讶异地直盯着她瞧。

    亲生父亲身亡也这般神情自若,泰然处之,可不就是个不孝女吗?

    这一路行来,他应该也听说了这几日神界盛传的谣言,白岫今日见了不少这样的眼光,已然有些习惯了,倒也没有在意,之前没在神界见过他,但看他周身的气息,像是金乌一脉的子孙,便多嘴问了句:“敢问神君是?”

    他作了个揖道:“失礼,小神姚策。”

    “姚策?”先帝六子姚策?

    他道:“云君事务繁忙,本不应多扰,但从天帝处来时,天帝托我与云君说一声,他有要紧的事情与云君商讨,云君抽了空,便去天庭一趟。”

    天帝是神界的主人,白岫不过是个小小的云中君,他非但不追究她私自行雨之过,还亲书了铭旌,特意打发了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人前来治丧,这么客气,不知道有何用意?

    她思忖了半晌,恭敬答道:“天帝召我前去,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吩咐,我就去一趟天庭,眼下还有几日要忙,我府中还有几间客房,神君若是不嫌弃,便先在这委屈几日。”

    姚策客气道:“叨扰了。”说完后便跟着童仆往客房去了。

    白岫唤了云来,疾行至天庭,早有引路的仙娥上前说道:“神君请了,天帝在南书阁等神君。”

    她这一路惴惴不安,一直想着天帝急召的缘由,如今到了南书阁,心里却没了忐忑。

    若是为了前几日私自行雨的事情而追究问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索性不做这任人摆布的云中君就是了。

    天帝见到她,寒暄几句后淡淡说道:“昨日朕召了虞渊之主姚策前来议事,忽闻白就兄故去,伤怀异常。我与他几万年的情谊,也算是你半个长辈,想你是个女儿家,阖族之中也没个神仙来帮衬帮衬,我便请了他来为你父君治丧,你不怨我多自作主张吧?”

    “臣女不敢。”

    “你父君可是要回云泽?”

    “过几日是要将灵柩送回云泽原籍,与家母合葬。”

    他闻言,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踌躇道:“你既要服孝,便也离不开云泽,可这几年凡界事多,倘或两头皆抽不开身,倒误了事,既如此,你便在云泽安心尽孝,这行雨的职责,暂且先交托于他人,如何?”

    白岫这才明白,天帝将她召到南书阁,原来是想以服孝为由,收回她施雨的职责。

    她想了想,答道:“臣女遵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