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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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你听说了吗？城西新开了一家医馆，这两天开业，听说连续半个月义诊来着，你也把你娘带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毛病。”

    提着菜篮的大娘站在巷子口的铁匠铺，对着一个赤着胳膊的汉子说，汉子正卖力的敲打着一块烧的通红的生铁，每一次的敲打，上半身的肌肉随着敲打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汗如雨下，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虎子，你听到我说的没？”见虎子在专心打着铁，大娘不禁朝前再走了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大声问。

    大娘才刚刚向前走一步，周身就已经明显感觉到来自熔铁炉中散发出的滚滚热浪，她不敢再往前走，她不是虎子，受不住这么热。

    “林大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医馆常常打着义诊的名号变相高价卖药，就算大夫给我娘看了病，那大夫开的药，我也买不起，倒不如多攒几天钱，带我娘去杨大夫那里再瞧瞧。”汉子将手里的锤子轻轻的靠放在墙头，扯出腰间的布巾，擦拭着额间的汗，对着站在铁铺门口的林大娘说。

    “虎子，我可是听说隔壁巷子里的陈老二，去凑了个热闹，他那陈年老寒腿，被那大夫唰唰扎了几针，就好了大半，大夫直接给开的药方，他们那个医馆不卖药，只管开药方。”林大娘指了指南边的方向说着，陈老二的老寒腿是大家都知道的，是年轻的时候服兵役在战场下留下来的，-一到阴雨天气，整条巷子都能听见他哼哼唧唧的痛呼声。

    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馆有很多家，但都很贵，大夫看病要钱，开了药方抓药也要钱，京城好的大夫都在回春堂，好的药材也都在回春堂，可回春堂一般的坐堂大夫诊病都是二两银子，那可是穷苦人家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了，更别提抓药了。

    像他们这些住在小巷子中的人家，哪里看的起回春堂的大夫，可有些病，普通医馆的大夫根本无能为力。

    繁华的街道上，一家店铺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门上的匾额上“医馆”二字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下一个。”一个眉目清秀的书童模样的少年从医馆里走了出来，对着排在最前面的一对母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哎，来了。”虎子扶着自家娘，慢慢的跟着少年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有些惊讶，这个医馆确确实实跟别家医馆不同，不说别的，就说这医馆的里的摆设，就是简简单单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外加角落里的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后也不知摆放的是什么，被屏风挡的严严实实。

    “你们先坐会。”扮作书童的模样的云裳将母子二人引进医馆中，让他们先坐在椅子上，自己走进屏风后。

    顾绾端坐在屏风后，手执狼毫，在纸上认真书写着药方。

    “夫人，这药方给你，你让你家里人去药房给你拿药，记着啊，一日两次，晚上拿药渣泡脚，吃七天，就可以了。”她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一旁坐着的老妇人，仔细叮嘱着。

    老妇人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遍，眼中划过一道深思，刚刚经过这位小顾大夫针灸之后，她确实体内舒畅了许多，只不过这药方上的药材太过普通，吃上七日自己的病真能好吗？

    顾绾看着老妇人拿着药方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她开口道：“夫人是出身富贵人家，平日里一些小病小痛都是吃名贵药材，可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您体内气血过足，加之您平日里思虑过重，才导致您胸闷难平，我开的这几味药是普通，可对您的病够用了，想必您来之前也看过不少大夫吧，大夫给出的诊断和我说的差不多吧，可他们却只是说然您放宽心，多喝参茶什么的补补身子吧。”她站了起来，看着刻意穿着布衣却遮不住雍容华贵气质的老妇人，只是笑了笑，“您回去之后对泡泡脚，放松放松，对您身体大有好处。”

    “真是的，要是不信您，也没必要来呀。”待老妇人走后，云裳小声说着，也是小姐好脾气。

    虎子扶着自家老娘坐下没多久，就看见屏风后走出来一位老妇人，接着走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年一身红衣，眉目生的跟朵花似的，整个人就像是从街头书斋里挂着的美人图里走出来的一样，不似凡人，这可惜，是个男儿身。

    “夫人慢走，好的话给小店介绍客人啊！”

    只可惜一开口，便破坏了几分美感，多了几分市侩。

    虎子有些惋惜的看着一脸笑盈盈送走病人的顾绾，心中想着，美人还是要待在画里才好看。

    “可是老夫人身体有恙？”

    顾绾可不知道眼前的汉子在想些什么，她的眼里只有那位病气缠身的妇人，一般健康人的周身缠绕的应当是一股蓬勃的生气，而这个人的身上一丝生气都没有，病气中还夹着几丝死气，看来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她抓住老妇人干枯的手腕，沉下心神认真为老妇人把脉。

    这人…..体内五脏六腑成枯竭之态，毫无生气，已然是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兄弟，你是老人家的儿子吧？”顾绾收回手，看着陪在一旁的虎子，问道。

    “是的，大夫，这是我阿娘，我叫虎子。”虎子见顾绾放下来把脉的手，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我娘的病还有办法吗？”

    “把你娘扶进来。”顾绾并没有证明回答虎子的问题，她站起身，走进一旁的屏风之中。

    虎子依言扶着自己娘走进屏风里，就看着顾绾正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烛火。

    “让你母亲躺在床上。”顾绾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张床，示意虎子将他娘扶过去。“虎子，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大夫？”虎子跟着顾绾走出屏风，只怕是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绾将他带到里屏风比较远的角落里，确保在屏风后面的虎子娘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你娘得这病该得有五年以上了吧。”顾绾问。

    “是的是的，大夫，我娘还有的治吗？”虎子连连点头，这位小大夫说的一点都没错，娘得这病确实有五年了。

    “是这样，我可以治，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治好之后想要跟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不太可能了，那当然了，如果保养的好的话也不是没可能。”顾绾将自己要说的话尽量婉转的说出来，她怕虎子一时承受不住。“我这里只能保证你娘活五到十年，那这以后的事情我也没把握，毕竟你母亲五脏六腑都衰竭了，我只能施针激活她体内的生气，如果你觉得五年太少，也可以不接受治疗。”

    “噗通！”顾绾话音刚落，虎子就跪了下来，热泪盈眶的看着顾绾，“大夫，你是这么多大夫中说我母亲还有的治的大夫，五年，就算是只有一年可活，我也要给我治病！”虎子有些泣不成声，哽咽着，“大夫，我谢谢你，我真的谢谢你！”

    “……..“

    这是什么鬼啊！

    顾绾在心中呐喊，为什么古代人动不动就是下跪啊！而且还是这么个硬汉啊喂！

    “你……你起来好好说话！”顾绾后退了几步，也不管跪在那里的虎子，自顾自的走进屏风后，拿出金针一根一根细细的在烛火上烤着，这套金针是顾府库房里翻出来的，据说前朝一位御医祖传的金针，放在库房里都快落灰了，现在入了顾绾的手，倒是可以发挥它本来的作用了。

    “小大夫，你也无需为我费心治疗了。”身后躺着的虎子娘突然出声，“我家虎子是个憨的，那么多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今年夏天，他偏生不信，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数的，您就别为我治疗了，也不要开药方了。”

    顾绾闻言，放下手中的金针，转过身子，奇怪的看着面色灰白的虎子娘，因为身体缘故，她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床沿，一只手按压在心口处，才说了这么几句话，便有些力不从心。

    “您这是为何啊？我可没说您活不过今年夏天。”顾绾有些不解，人不应该都是努力的活着吗？

    “就连回春堂的杨大夫都说了，我没得救了，我们家虎子这些年打铁赚的钱都花在了我的医药费上，他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都是被我拖累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虎子娘就特别想找一个人倾述，多年来的病痛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左右，看起来特别憔悴，五十还没到的人，发髻斑白，看起来像六十多。“虎子很小的时候，他爹就死在了战场上，我一直身体不好，他十岁的时候就去做了打铁匠的学徒，后来自己开了一家打铁铺，按道理这日子应该越过越好了，可我这该死的身体，它不争气啊！”

    虎子娘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泪水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顺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流到了衣襟上。

    “这个…..”顾绾手放在膝盖上，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动着，对于虎子娘的倾述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以前天天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科研仪器，根本就没有与别人交流的机会。

    “小大夫，你可能不知道，我家虎子每个月挣得钱也不少，也可以说的一门好亲事，可是因为我，大家都不愿意与我家结亲，我家虎子憨哪！”虎子娘拭去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回春堂的大夫看一次诊就是二两银子，更别说是开药的钱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让虎子多攒点钱，等我去了，还可以说一门好亲事。”

    看着虎子娘这番，顾绾突然就想起了顾青临，现在京都恐怕没有谁愿意来顾府提亲吧，爹爹应该和虎子娘一样，很难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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