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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滨海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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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

    最初唤醒有法的,是一阵车轱辘的吱吱声。然后像是发生了地震,身子在颠簸。有一块块光线,在眼前移动,移动,直到出现一片刺目的雪白。

    小心!小心他的脚!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在他的头顶。伴随说话的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吱吱的车轱辘声。空气变得清冷起来。清冷了一阵,车轮声消失了,随着光线变暗,又恢复空调的温热。侧一侧身,像在一副油画中,他见到清晰的窗框和明亮的窗口。

    好了,把床边的方凳拿掉,我们过去。

    女人的声音移到了脚后。房间里脚步声凌乱。他的身体还在颠簸。

    来来来,当心,凑准了。

    他感觉身子漂浮起来,被移动到窗口边的一张床上。于是见到雪白的屋顶。有阳光将一片树影投射过来,摇曳着。这图景,令人想起吴村老家的一角。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躺在荷叶破漾的船上,河水荡漾,摇篮一般哄人入梦。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从一段梦境,到另一段梦境。只有某些说话声,像是电影里的画外音,时时地冒出来。

    好啦!从ic病房出来,现在你们的护理任务就重了。那个女声又出来了。

    晓得啦!医生。又一个女声传来——这女声格外熟悉。师傅,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要赶到萧山去,我得走啦。

    萧山?那你一一一一一一不是老板娘?

    喔——我,不是他的老板娘!他那些老婆不是一个都没来嘛,只好我来啦!

    那他一一一一一一老婆呢?哪会不过来看看?

    那我哪会晓得!他的老婆,他好的时候才是老婆,现在不好了嚒,就不来了呀!

    你是他妹子?

    妹子?算是吧!我是开店的,也算是老板娘。

    好的!好的!老板娘。一个男声传来。不过,那个计费一一一一一

    放心吧,从叫你来的那天算起,一,二,三,一共六天,他在急诊室六天,我照常算给你。

    随后是一串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笃笃笃,似乎带着一股风,出门而去。

    迷蒙中,他依旧注视屋顶上的树影,在树影的一边,多了一根旗杆似的东西,上面挂着几个袋子,还有一根透明的管子,垂落下来。

    挂完了,你按墙上的闹铃!第一个女声又传来,然后也跟着一串脚步声。这声音噗噗噗,是那种软底鞋发出的。

    屋子里一下子沉静下来。起初,他还能感觉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以及边上陌生男人的呼吸。渐渐地,像是沉入荷叶破漾的水底,他身子越沉越深,越深越暗,似乎在跌向无底的深渊。他开始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半点气味,成了一块漂浮在水面的木块,或是搁浅在河底的一坨泥土。然后,连身子在水面,还是河底,此时在白日,还是黑夜,都分辨不清了。

    那是一种比梦境还深沉的状态,一种虚空,一种与死亡无限接近的边缘。这种状态一周来时时袭来,他早就模糊了一周的时间,似乎经过了很多年,也似乎只存在一分钟。他残存的唯一感觉,是潜入了荷叶破漾水底,没有光亮,没有呼吸,穿行在寂静无边的水底世界里。然后是重重的水压,是一种对空气的焦渴。这种水压和焦渴,使他残存唯一的梦境,竟是童年时候的溺水。此刻四肢绵软,如同河底的浮游植物,只剩下那份溺水记忆了。

    然后,有一种下腹肿胀的感觉,从意识深处传来。起初只是酸酸的,辣辣的,渐渐变得尖锐起来,急迫起来。他身边的河水与黑暗也渐渐退去。屋顶刺目的雪白映入眼帘,上面是阳光投射的摇曳的树影,树影之间有旗杆似的输液架,上面挂着几个袋子,一根透明水管,垂落下来。

    凭着一种本能,他侧身,坐起,然后移动双腿,挂到床沿。他身子略微摇晃,眼前的铝合金窗框和明亮的窗口在扭动,于是回过头,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长跪而起,去摘取架上的输液袋。

    那输液袋里的液体是酱黄色的,只剩半袋了。另外两只也是空的了。他自己也意外身手还是那么敏捷,左手一伸,只一抓,一拎,就将袋子摘下提在手中。然后,他将左手高高举起,输着液的右手低低放下,移动身子下床。

    还是有点意外,他还能这样一手高举一手低放,一步步走出去。这时候,一个陌生男人正坐在病房那头的沙发上,捧着一只饭盒吃饭。那男人又黑又矮,板刷头,穿一件褪色老棉袄。或许,就是给他请来的护工?大概是听到他起床的声响,循声看了他几眼,却是没有反应,继续吃自己的饭。

    往前走,他发现靠里的病床边又有陪客循声抬头来看他,转了几下头,也回头只顾自己了。他自然顾不得他们,只觉得下腹胀痛,急着要放水。只是到了门口,才有麻烦,两只手一高一低,都不便拉门。他犹豫一会儿,回身看看屋里的人,想开口寻求帮忙,又忍住了。最后还是用脚。脚尖一勾,把门勾开了。

    他走出房门,正见一个护士朝这个房间走来,于是停住,想要问她厕所在哪里。嘴巴刚刚张开,已经见到过道对面的厕所牌子了,就不再发声,努力挪动身子,朝对面走去。那护士应该就是接他进病房的那个女孩。可是她见了他如同不见,一个闪身,就进了他的病房。

    他还是用脚,踢开了厕所的门,吃力的进去。一股浓浓的药味,盖过了屎尿臭气,扑鼻而来。他找到小便池,用打着针的右手去摸裤子。用力地摸着,发现墙上原来有挂输液袋的钉子,于是举起左手,把袋子挂上去,然后对付下面。一股寒气,从裤洞往里钻。小便射出去,辣,有一种尖锐的刺痛之感。他熟悉这种感觉,是从前读书c当兵时候常有的,是憋出来的。

    待小便结束,他打了一个寒噤,然后感觉十分的轻松。把裤子收拾好,仍旧一手举着一手放低,走回病房。

    病房还是老样子,同病房的那家人,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那个护工已经吃完午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个护士也还没走,在整理手里的血压机。她没有注意有法回病床,倒是跟护工说——

    吃好啦?那等一下让1床去一下厕所!

    护工点头道,好的。

    有法把输液袋挂回架子上,坐到床上去,忍不住说:护士,我已经去过厕所啦!

    护士和护工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床头,大惊失色。

    你已经出去过啦?我怎么没看见?护工道。

    我也没看见你呀!你哪会走路啦?护士不敢相信。

    隐身

    他再次发现自己隐身,是在当天晚上。

    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输液袋不见了,床头只剩一个空架子。房间里关了灯,只剩门外的路灯把光线从门上的小窗口射进来。里边的病床,沙发,柜子,都只是影影绰绰的一团。他侧一侧身,肚子里咕咕的叫唤起来。一种饥饿的感觉,像是床板传上来的寒气,往上升起来。他努力一把,抬抬四肢,发现自己身轻如燕。于是撑起身,移身床边,然后套进棉拖鞋——这拖鞋哪来的呢?不晓得了。

    他蹒跚着出来,发现拖鞋有点像滑板,让自己滑出病房。当时过道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朝着过道的值班室灯光雪亮。他过去时还担心值班的护士看见他。可是那值班护士只抬抬头,像是在倾听有没有人在远处叫她。然后,又低头看她的手机了。他经过后还回头看看值班室里边,里边还有个男医生,正站着伸懒腰。男医生还恰巧转过身来,拿一种刺穿一切的眼光看过来。他一惊,心想男医生会不会一声断喝,把他叫住。谁料那医生双手举起,做起颈椎按摩来。

    一时间,他想到了上午,带着盐水袋去厕所,护工与护士也是不见他出门和回房。这太奇怪了。莫非,是身上这件病号服太普通了,医院里的人视若不见?

    他下楼,脚底有点发飘,飘到了底下的大厅。大厅门口又有值班室,那是专管病人住院出院的。自然还亮着灯,而且有人在值班。值班室门口还有个男的保安,一身制服,高大威武。他移步出去,有些犹豫了,脚步便如猫步,一颠一颠的,他已经感觉到,只要不发声,里边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他。果然,他走到门外,值班室里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门外是花园,此刻昏暗c清冷c静寂。有路灯将他的身影投射到一旁,又跟着他将影子拉长。头顶是深邃的苍穹,有寒星在向他眨眼。他感觉自己有一种飘的快感。

    然后出了医院,到马路对面,那里还有家夜排档,扯一块挡风布帘,按两张八仙桌,上面挂一盏八十瓦灯泡照着。人去桌空,只有屋里还飘出饭菜的香味。他过去,朝里边喊道:“老板,来碗爆鱼面。”里边应道:“好唻。”

    他坐到桌前,回头看看对面的医院,突然反问自己道:“老子不是受伤了吗?不是连脑袋都开刀打开了吗?还能跑到外面来吗,还能吃面条吗?”转而一想,肚子饿了是好事啊!生了病,还晓得饿,还能吃得下,那就说明就快好了!管它呢,吃饱了再说!

    一会儿,面端出来了。一只大海碗,冒着腾腾的热气,店家是个粗汉,像个蒋门神。把碗放到桌子上,他的面前,蒋门神忽而左右巡视,怪道:“人呢?”他哪里顾得上回答,伸手把碗端过来。面条的热气与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屋里一个女人回答道:“客人大概先去上厕所了吧。”蒋门神拍拍手,急着往里走,莫非他也去里边厕所了?

    有法不管了,拿筷子哗哗撩面条吃,直吃得雾气腾腾。屋里男女又说话了。女的说:“客人回来了,听见没有?吃着呢!”男人喊道:“晓得啦——喂,给我拿几张手纸过来,格里呒没唻。”

    有法一听,敢情男店主上厕所了,那就抓紧吃吧。哗啦哗啦,先把面条撩完了,然后再对付爆鱼。待吃得差不多,他开始掏口袋了。这时候他发现,这是病号服,口袋里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而蒋门神却已经从里边走出来。

    “哎,人呢?”蒋门神说。

    很快发现了,面碗里的面已经吃完,只剩了爆鱼了。

    有法此时还在吃爆鱼。他发现蒋门神看不见他,于是尽量轻轻嚼鱼,慢慢吞咽。

    “娘希匹,贼骨头吃了面条跑走啦?”蒋门神过来夺他的碗。

    有法原本还想着付钱,听蒋门神这么一骂,不高兴了,心想,吃也吃饱了,老子撤了。他就站起来。

    那蒋门神端着碗还在骂人呢,有法慢慢悠悠,尽量不发出声音,朝马路对面飞过去。这时候正有一辆汽车过来,他差点被汽车撞上——那车子从他身边噗的一下过去。他这时候才清醒,蒋门神看不见他,汽车里的司机也一样看不见——所以他不能想当然地以为司机会让他!以后出门过马路,怕是要多加一份小心。

    进医院大门以后,他自然又畅通无阻。门卫,护士,起夜的病人,一个都没有看见他。回进病房以后,躺倒床上,他睡不着了。他已经确认,自己因祸得福,获得了一种隐身的能力——当然,还不晓得能否恢复常态。就是说,出院以后,自己将从此不用再东躲西藏了,自由了,安全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想象力不够用了:隐身,会给他带来那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他躺着,不断地翻身,像当年创作诗歌一样兴奋起来。有段时间,他还曾孜孜不倦的创作科幻诗。人家创作科幻小说,拍摄科幻电影,他就实验创作科幻长诗。如今奇怪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在他身上发生了。这有点像电脑游戏里的隐身,或许大自然也有自己的程序,适当的时候,隐身的功能就出现了,不然,吴承恩怎么凭空想出孙悟空?

    他甚至想,会不会超人的本领是不是降临到自己身上了呢。于是悄悄起床,缓缓走到阳台上,看黑暗深邃的夜空,傻傻地想,要不要跳出去,或许,自己会像超人一般飞起来。可是他一只脚才跨上窗台,另一条腿就抖起来。这一抖,人就重重地倒向里边,啪嗒,跌到在地面上。地面冰冷,刺痛。他由此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特殊本领,只是能够隐身了,别人看不见了,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不怕别人看见的事了。

    爬起身,进屋,回到床上,又努力睡觉。

    他还是睡不着。超人做不了,至少可以做自由人了。接下去的问题是,怎么让自己真正自由呢?单是出去混碗面吃,那也太小儿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要自由,必须先得有钱啊!想到钱,他心里一下子砰砰砰跳起来。银行,证券公司,金店,收银柜,哗哗哗,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只要隐身,哪里都可以长驱直入,随要随取,跟自家抽屉一样啊。拿了钱,还可以大摇大摆出来,不怕别人抓住呀!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不真实!可是,一次上厕所,一次吃夜宵,已经真真切切证明了这个事实:他已经隐身了!

    “有钱,先得有钱。”他喃喃地说,“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

    适当时候,不,明天,就得出击,想办法弄钱!

    首次出击

    醒来天已大亮,他掏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时间,发现屏幕不知何时破了,碎纹像一朵菊花。下腹发胀,有一种急切的便意。于是他决定爬起来,去厕所。

    夜里有查房的来过,拿电筒照两只病床。没发现什么,走了。有法却由此发现一个对他有重要意义的现象:他只要静躺一久,就会现身。这太好了!太有用处。要是一直隐身,不能现身,那活着还有啥意思!只有运动状态下,他才隐身。这才是他想要的。

    他跨出几步,突然有所领悟,回身去拿手机。那时候同室病友正好在吃早饭,人对着过道。他经过那人身边,故意把手机在那人面前晃晃——那人视若不见。他欣喜若狂:看来自己手里接触的东西,也会跟着隐身——这一点太重要了!否则想去拿钱或其他东西,岂不立刻被人发现?

    出房门,走道里一股寒冷的空气将他裹住。有护工拎着开水从他身边走过。当然,没有看他——应该是看不见他。头顶的吸顶灯还没熄灭,和外面的晨光一起涌进过道,给人一种晕眩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他进了厕所,竟忘了看门上的男女标志。凭习惯,找小便池,却只有包间,其中一间有人,传来瞿瞿的撒尿声。再一看,没有小便池,于是想到这是女厕,赶快退出来。经过那个包间,果然见一个长发女子蹲着,赶快逃离。那女子低头看手机,长发下垂,没有反应。

    再进另一个门,立刻看到几个小便器,挨个排列。另一边是包间,门都关着,其中一间还冒出袅袅的烟雾来。他往里走,凑到一个小便器下,拉出家伙撒尿。

    面前有个窗户,此刻关着,但是外面的一切却尽收眼底。是高高低低的城市新楼,沐浴在晨光里。有汽车喇叭声,时时像在影视里,遥远地传来。在大楼与马路的尽头,可以见到远处的海港,驳船的桅杆像密林一般。

    热乎乎的尿液射出去,他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如今自己这副样子,该怎么行动呢?丹桂苑,我的滑铁卢,如今成了一片废墟,我还能让它复活吗?现在我隐身了,可以做以前不能做的事了,可是该从何着手呢?弄钱填窟窿?问题那不是钱的事啊——那是一场地震,一种猝不及防的灾难。谁知道靳市长一座大山,会轰然倒塌?谁知道土管部门会牵连其中一一一一一然后房产证做不出来,自己的资金由此断裂,接着银行催款,被逼借高利贷,缺口越来越大一一一一一像一个人出了车祸,断了四肢,失血过多,垂死挣扎几下,僵直倒地,最后被宣告死亡。如今,还能从哪一个环节下手呢?还能翻过身来吗?

    看着窗外的朗朗乾坤,滚滚俗世,他忽然觉得自己想象不够用,一会儿激动地感觉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会儿又沮丧地觉得隐身不是成仙,未知祸福。

    小便尿完,他浑身一个哆嗦。然后往回走。带着那些问题,他感觉步履变得沉重。回进病房,他发现床头柜上放着馒头和粥。护工被他写条子辞退了,早餐哪来的呢?他过去,发现盆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过来看你,你不在。我得上班去了。早点放这里,建议趁热吃掉。美兰。”

    他拿着纸条走到窗口,朝楼下望去。下面人来人往的,哪里见得到美兰?返身去拿馒头,啃起来。想到美兰,心里一下子泛酸了。美兰呀美兰,如今我隐身了,可以回家了,可是我还回得了家吗?我们已经离婚,还能再复婚吗?如果我回来,你还会要我吗?

    他把馒头吃完,感觉自己有了力气,头脑更清醒了。即便自己隐身,美兰和孩子还得像往常那样生活啊!自己那一屁股债还跟着自己啊——也跟着美兰。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要钱,钱,拿钱打发高利贷,拿钱给美兰女儿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甚至拿钱衣锦还乡。钱!

    他呆不住了。得出击。这么想着,他开始套外衣。外面冷,他需要保暖内衣,需要皮外套。尽管别人看不见,可是自己不能受冻啊。最后连棉皮鞋都套好,才出门。军人出身,他动作是敏捷的。

    坐电梯下去时,他与一个高个摩登姑娘对面而立。大冷天,那女孩露出一大片胸脯。他又一次确认自己的隐身彻底,自己几乎把热气哈到女孩胸口,她却全无反应。到底楼,出电梯,穿过一条过道,可以直达门诊大厅。

    门诊厅这时候已经很热闹,各个窗口都排出长龙。只有一个缴费处人不多。他不由凑过去看。那时候正好有个四十左右的乡下女人,掏出一个报纸包着的纸包,拆开来,往窗洞里送钱。那些钱显然是银行里刚刚取出来的,一万一叠,用纸条扎着。看这阵势,应该是给她老公或者老爸交手术费。那钱是新版老人头,红红的,又薄又新。里边收款的人,还在摆弄一台点钞机——那机器刚通电,没启用,一拨开关,嘎嘎的响。

    有法突然一个激动:有了,何必舍近求远呢!大冷天,还得赶往银行,叫出租,老子连打的的钱都没有;再说,招手叫车,人家看不到你,也叫不到车啊。这么一想,他行动了。走上去,伸长胳膊,探进窗洞,随手就去抓钞票。他手大,几把一抓,十万到手了。塞进随身带来的黑色塑料袋,转身就走——回病房。别人看不见,回哪里都可以。病房里还有自己的东西,他决定先回病房。在没有确定下一步行动目的时,他还得留在医院。

    身后是一片嘈杂的声音,中间夹杂一个女人的尖叫。

    一个小时以后,他决定再度出击了。

    十万块钱,被他用塑料袋裹好,像一块空心砖,塞进了床头柜里。外面还盖上换下的拖鞋。同病房的陪客,应该不会过来翻动。他必须再次出击,十万块钱对他来说,远远不够。就像一个大坑,填几粒沙子,不解决问题。究竟需要多少,他还得合计合计。还高利贷,恐怕是第一步的。不然他去不了美兰那里,也回不了老家。自己隐身了,他们抓不到,可是会连累其他人。

    他出了住院部,到了楼下的花坛边。那里有假山池沼,有青青草坪,关键是有眩目的阳光。他找到一只靠椅,坐下去,斜靠着,仰面朝上。靠椅后面有冬青,冬青后面有香樟,都是冬天不落叶的常绿树。南方就是南方,海滨就是海滨,即便冬天,也是郁郁葱葱的。他眯着眼睛朝上,让自己的脸接受阳光的抚摸。他需要想想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怎么去银行,怎么动手——是的,目标是银行。

    忽然,他听得花坛那边好多脚步声,还有一些人的说话声:“哪里?哪里?”

    随着声音,更多的人从楼里跑出来,然后聚集在花坛左边的空地上,纷纷朝上观望——莫非,天上出现了外星人?

    他忍不住坐直身子,站起来,也朝楼顶观望。正好有香樟的华盖遮住,见不到什么。他之后沿着花坛,往左边走。

    除了大楼楼顶一角,起初还是看不见什么。有人朝上指点:“喏——喏!”又有人叫道:“嗯!嗯!看见啦!看见啦!”他走远几步,也看清楚了:楼顶上有人!

    更多的人涌过来,这回是门诊部的人,甚至还有街上的人。环顾一下,所有门诊科室,所有通道墙角,都有人站着朝楼顶望去。医院外面路上,忽然传来“呜——呜”的警报声:警察来了!

    门诊部有人说话,把话传到了有法的耳朵里。有法赶忙站到一块假山上,仔细观察上面。那个人影渐渐清晰起来。这时候警察已经进来,啪啪啪跑过来,一些人开始驱赶观众,还有人抱来一个气垫,机器一开,呼啦啦,把气垫打得鼓起来。有法这时候醒悟过来了:上面那个,应该是刚才交费处的乡下女人。她丢了钱,一下子绝望了,于是跑到楼上去,要跳楼自杀!

    有法像是被警察打了一记电棍,浑身一震。肯定!肯定是那个乡下女人!没了钱,她老公或者老爸抢救不成,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他开始迈步,往住院大楼走,他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了。进了电梯,他按了最高层22楼。电梯升上去,他一直心里默念:不要,不要马上跳啊!22楼,即使安装气垫,跌下去也是半死啊!

    到了顶楼,他转过墙角,发现了通楼顶的步行梯子,那上面的门开着。他出去,到了楼顶。这时候已经有警察到了顶上,只是没有靠近女人,正拿着干电喇叭,朝女人喊话。

    “不要激动,女士!想开点,有困难找政府!”警察喊道。

    有法想,老话讲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我过去吧——反正她也看不见我。

    于是他沿着楼板,慢慢走过去——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脚步声。很快到了女人身边——果然就是那个女人,此刻表情却是一种绝望,五官都变了形。

    有法想了想,凑到女人耳边说:“妹妹,你的钱没丢。我晓得它在哪里?”

    女人跨出的一条,慢慢缩回来。

    “——在低下花坛的第二张靠椅底下。”他又说了个更具体的地方,“真的,不骗你。有人拿了,又还你了。”

    女人转过身来。他确认女人已经相信,赶快下楼。女人又有警察陪护,肯定不会比他下来快。他有时间把钱拿了,放到他说的靠椅下面去。

    工行

    下午三点,他到了人民路肯德基店。他坐在一个靠窗的空座上,望着对面的工商银行。工行大楼硕大无比,将影子一直投射过来。相比之下,肯德基显得小巧c精致c有点卡通。最大的好处是暖和,还能喝点饮料。那种可口可乐味道怪怪的,像变了味的红糖汤,他以前从来没喝过。大女儿小的时候,曾嚷嚷吃肯德基,他和亚男带着女儿去了,他只是付钱,没有吃。后来娶了玉莲又娶美兰,之后出生的两个女儿,还不到会吃肯德基,他已经离开家了。这会儿店里还挺闹热,有三口之家,也有一对对的小情人。

    三点半,他决定动手了。营业厅三点半停业,收银员开始汇聚当日存款,十分钟之后,押送钱款的车辆到达——这个时段,应该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银行啊,银行,你们就是那些势利小人,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有奶便是娘,老子得势时候,你们把老子像皇上一样伺候着,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出了事,你们立刻就翻脸,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狗眼看人低一一一一一银行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狗日的,老子今天不客气啦!他拎起他的人革包,朝马路对面走去。

    走进大门,大厅里已经只剩一个大堂保安。里边的收银员还在忙碌,将钞票扎捆,打包。有法过去,保安自然没有注意。边上的小门开着,是准备运钱出来的。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大概是经理,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交给保安说:“等下帮我转交一下。”然后往外走。保安脸上没啥表情——这张脸有法熟悉,有点像曾志伟,挺有型的。以前见了他有法,保安是很殷勤的,笑得满脸皱纹——是个老实人,可是今天对不起了!

    他走进小门,看到里边的人已经把钱汇拢,放在一个盘子里,打好包了。他们开始各自忙碌,做下班的准备。他过去,抓住包袱,心想正好,不用我的人革包了。于是摸摸上上下下袋子,以确保它跟着自己隐身。然后扛在肩膀上,慢慢走出来。

    这时候外面一阵汽车停靠的声音,他明白,押送钞票的专车到了。于是他蹑手蹑脚,走得更加仔细,不让自己发出一点脚步声来,往外走。

    门外是一片光亮,晃得人发晕。大门对出,果然有一辆绿色运钞车停在那里了,两个全身军装的武警,荷枪实弹,站在车旁。运钞车的后门,已经缓缓打开,像一张巨口。

    他背着钱袋,像农民背着一袋山芋,缓缓走过两个武警身边。两个武警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蜡像馆里的蜡人。他有些紧张,心怦怦跳。同时又忍不住想笑,好像被拨动了笑神经,随时要喷发出来——可是不敢喷啊!

    然后把钱背过马路,又背过一个拐角,进了那边的街心花园。到了花园一侧,找到朝南一个靠椅,他才坐下来。现在该去哪里呢?直接去找美兰吗?把这么一大堆钱放在她眼前,岂不把她吓坏了!

    也叫急中生智,他想到了附近的皇冠大酒店。还是先住酒店,而且可以电话预定。于是他掏出手机,翻起号码来。滨海各大酒店c会所c浴场赌场高尔夫,他都有号码。人在江湖,方方面面都要照顾,那是自然。翻到皇冠,他打过去,对方一个女的,很快接了。

    “订一个大床,要僻静一点的。”他说。

    “那就来个总统套房呗。吴总!”对方笑道,“夜里来点服务,随便一点。”

    “啰嗦!”他假装责怪道,“快排个号,我累了,到了就住,没空到前台登记。”

    “好好!”对方急忙回答,“808,好伐,吉利数字。刚刚换过三件套。门开着,你来了进去就是。”

    “这就对了。”他说。之后发现是对自己说的。他已经清楚自己的状况,要是去前台,他们不见你人,也不给钥匙啊!

    背着袋子出来,又走到马路上。想打的,马上又否决掉了。不远处有呜呜呜的警车叫声,从工行大楼那边传来。他顾不了那么多,只顾往皇冠大酒店走。冬天日短,夕阳已经西斜。他踩着路上的枯叶,往前走。有钱了,得回去数数,有多少,还高利贷够不够,不够再去别处弄几次。

    晚饭他叫了外卖。送来时候笃笃敲门,他正在沙发上对付那堆钱。他随便招呼一声:“是外卖吗——放门口吧。”等外面没了声音,他才出去开门,把放地上的外卖拿进来。

    展开塑料袋,把里边的纸盒拿出来,他发现自己真是聪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而且学会用手机付钱了。隐身给了自己自由,可也带来麻烦,去店里没人理你,也就点不到餐。可惜的是外卖洋玩意儿,喝不到汤,也吃不到现炒的热菜。只有对付着填个肚子。

    把纸盒盖子打开,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西兰花,红的红,绿的绿,看去还挺诱人。饭盒打开,米粒蛮饱满,一粒粒挺坚硬。他肚子咕咕叫起来,感觉饿了。

    他一直在琢磨如何处理这批钱。他不能总是抱着这堆钱啊,放上一会儿,它们就会显形。这时候如果有服务员进来,或者自己睡觉时候被人发现,就有麻烦甚至危险了。这就拿钱去还给高利贷吗——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一定还在讨债的路上。或许不如跟他们联系,把钱转给他们。

    吃到一半,他突然又想到一个对付这批钞票的办法了:自己不是还几张给女儿办的银行卡吗——那是夹在一堆名片里的没有被冻住的卡,当初何其英明,没有把它们扔掉。正好,把钱存到这两张卡上去吧——密码好记,是大女儿和二女儿的生日。这么一想,他立刻感到此计可行,于是饭都不想吃了,放下盒子,决定行动。

    他背着钱袋出来,果然发现酒店外面都来了警察。银行丢了巨款,全城警察都出动了。马路上不时有警车呜呜叫着开过。他沿着人行道走,知道自己隐身,自然不怕那些警车。他需要找最近的银行自助点,很快,就发现街角有一个,对着交警岗亭。这地方嘈杂,但是也有优点,就是人进人出,那些隔开的存取款小包间时开时关,门锁声,语音提示声不断。这样反而便于他操作,不被注意。

    他找到一个空间,进去,关上门,开始插卡,拆袋,然后捡起一叠叠钱,一叠一叠,往里存钱。机器嘎嘎响一阵,歇一下,他又往里加钱,机器又嘎嘎响起来。放上四五回,他休息一下,让机器也休息休息,然后换一张卡,再继续存钱。

    每放五扎,他心里划个数字;划到20次,他清楚到了一百万,拿腾空的手指弯曲一个手指。然后换卡,继续放钱。那机器就这样,歇歇停停,又嘎嘎响一阵,又歇停,有工作。袋子渐渐空了,他数数的手指也弯得不够用了。最后剩下几扎,他不再往机器里塞,抓过来塞进了自己风衣的内口袋。

    这存钱工作有点漫长,他出来,发现马路上已经行人稀少。路灯开始增加亮度,将晕红的光线沿着马路铺过去。寒风带着海上的腥味,像冰凉的塑料薄膜,裹到人的脸上。

    “好了,”他对自己说,“现在这些钱像老子这个人一样,隐身了。”他舒了一口,走回皇冠大酒店。

    看守所

    桄榔一声铁栅门响,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翻身一看四周,四壁空旷洁净而又幽暗,自己这是在哪里啊?昨晚夜里躺下时,还在五星级的皇冠大酒店的大眠床呀,怎么到了这么个除了空旷的床板,别无一物的地方?墙角里还躺着两个穿着自己一样服装的人,都是什么人呢?

    铁门响声从门外的西侧传来,走廊上还有脚步声,声音清脆。不像酒店的过道,铺着红地毯,没有任何脚步声。这是在哪里呢?

    他忽然产生一种不良的预感:这是一个特别的场所,一个被强制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决定起来看看。走到门口,发现房门非同一般,木门外面,还有一扇铁门。门上有个小窗,与身高一般齐,他探头看窗外,正好看到对面墙上,有两排黑体宣传标语,写道:“记住昨天走错的路/走好今天改造的路”。他一下明白过来,这是看守所,是关押重大嫌疑犯的地方。就是说,昨天晚上,自己在皇冠大酒店睡觉,显了形,被警察抓进看守所来了。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套上了一件讨厌的棉外套,下身有棉被盖着。脚上的袜子没有脱去,小腿肚那里发紧,有寒冷的刺痛感传来。

    警察怎么会找到皇冠大酒店他的房间?他一时有些疑惑。可是随手一掏口袋,立刻明白了什么,口袋里自然也没有了自己的手机。然后他转身环视房间,找寻自己的人革包。晨光微熹,房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杂物。

    他起身下床,身边冒出金星,感觉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不真实。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何昨夜睡得那么死,竟然被人抬来都一无知晓呢?或许祸水出在那瓶酒上。或许酒店实在太舒服,而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到了门口,意外发现在进门另一侧,有个更衣处,他自己脱下的风衣,还有那只人革包,全都塞在其中一个空格里。他一阵激动,伸手就拿外衣和人革包,把衣服塞进包里,起身又到门口。

    现在该怎么办呢?高墙大院,戒备森严,房门的外面,一定还有铁门——刚才的声音便是证明——该怎么走出去?自己再有隐身本领,也不是孙悟空,不会变作一个甲虫飞出去呀。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跟平常越狱不同,不是偷偷潜逃,而是首先张扬,让看守警察进来。等警察进来,他就有机会了一一一一一

    他走到一个同室的难友那里,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人的脚踝,又跺了一下他的脚趾。

    人的神经末梢,总是最敏感的,那人尖叫起来:“哎哟哎哟,骨头踩断啦!哎哟,救命啊,救命!”

    外面的看守听见了,开门了,一阵房门响,门一开,两个警察冲进来。他躲在房门后面,待门开,一个闪身,就顺着门洞挤出去。到了过道里,他立刻往外走,一直出了监室,到了一个狭长的天井。这里两边都是四米左右的高墙,东西两侧,还各自建了一个岗亭,岗亭上还有警察驻守,瞭望——可以说,这里是插翅难飞,若不是他隐身,立刻会被巡视人发现,抓进监室里去。

    怎么出去呢?他急中生智,还得将刚才的行动如法炮制。于是跑到通往外面审讯室的铁门口,砰砰使劲踢那扇铁门。踢着踢着,还发现了一边的警报按钮,于是使劲儿按它。于是警报器“呜呜”的叫起来,外面审讯室有了响声,铁门嘎嘎响起来,随即铁门开了,有警察从里边冲出来,手里还拿着枪支。门开处,留出了空隙,于是他侧身斜着挤出去。到了里边,发现那铁门叫b门,里边还有一扇a门。他被关在a门b门之间,像一只关进笼子的狮子,进退不得了。

    警报声响个不停。他一时出不去,又退不回来了。他要做的,只有在笼里转圈,不至于停留呆滞太久而显了形。等待机会的时候,他不由感觉荒谬,自己以前是啥人,解放军啊,抓坏人,押解逃犯,正面人物呀;即便是公司倒闭之后,隐身逃逸之后,也不是被官方捉拿,被警察追捕的对象。可现在呢,成了囚犯,此刻又不得不做逃犯啦。

    不久a门又打开了,进来两个领导模样的人。有法赶忙躲闪一旁,然后趁门还未关上,挤着出去。到了外面,又是一条过道,这下问题不大了。沿过道往外走,可以看到大门了,有炫目的阳光,从大门那边涌进来。门口有指示牌,左边的是审讯区,右边是家属探访区。门外也站着两个守卫,穿着迷彩服,背着枪。里边的骚乱对他们有影响,拿枪的那只手,似乎在发抖。

    “对不起啦!”他朝着两个守卫无声地默念道。然后把人革包甩在肩上,快速往外面大院的铁门走去。他回头看看新建的看守所,高大气派,大楼正中还有一个巨大的国徽,有点像政府机关。他不由想到自己这么离开,怕是为难了里边的警卫人员——或许有个把小头头,还因此而被处分。他不由真心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啦!”

    大院铁门边上有传达室,进出的来人与车辆必须登记。铁栅门是那种自动控制的移动门,用来阻挡外来车辆的。有法过去,找边上一个空隙,一跨就出去了。

    到了街上,他就不再回头,只顾向前走。他感觉自己脚底飘起来,像是踩到一团云朵上。

    有警察牵着警犬从院子另一侧跑进大院。院子里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身后还有一连串的警报声。

    往前走几百步,拐过山脚,发现看守所其实就在滨海的北边,沿山坡下去,像移动的电影镜头,像“清明上河图”似的长卷,小城呼啦啦展现在眼前了。

    他一直走到海滨花园小区里边的草坪上,才停下来。他需要找个长凳,坐下来歇歇。草坪很洋气,边上种了樱花树,地上还种了郁金香,中间有孩子在放风筝。南边一角被割据了,用作老太太跳舞了。西边是会所,白天都有人打麻将,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

    远处的路边,有老太太推着婴儿车在走。有法看到婴儿车,心里就被一揪,似乎那辆婴儿车躺着的,是自己的小女儿丫丫——可是丫丫现在,应该能一蹦一跳的玩耍了!他由此知道自己为啥会不由自主跑到这里来——想女儿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心里琢磨,该怎么走到8号别墅里去。尽管那是自己原来的家——他是为了保留家财才与美兰离的婚,可是,他已经一年多不敢迈进家里一步。当然,之前是怕高利贷,怕逼债的人跟着上门。

    现在呢?

    坐在长凳上,他想到了手机,他明白了,是手机,出卖了他!公安局有足够技术根据手机给他定位。他又用手机摸风衣的口袋,里边还是没有手机。他已经不记得酒店睡觉之前,手机放在哪里了。

    又想到了女儿的银行卡,他赶忙弯腰翻动自己的人革包。包里还是照旧,衣服之外,再加一些杂物。银行卡呢,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夹在一堆旧名片中的。火急火燎地在名片中翻寻,嗨,居然还真在里边翻到了。他一阵惊喜。他实在需要那些钱,一则可以还高利贷,二则可以给女儿。他需要先挽回美兰,亲近女儿。不能让高利贷纠缠她们。他需要在场面上换回名声——昨晚的事,公安法院还没坐实,不会传扬出去的。“鸟居留声,人居留名!”老子如今隐身了,更加不能留个坏名声。即便不得已干了坏事,也更加不能让世人知晓!

    想到手机,他突然一阵异样地不适。手机一丢,自己是彻底隐身了。之前是身体隐身,手机在,与外界的联系还在——尽管容易被监控,被定位,毕竟还是方便。如今丢了,是彻底的隐身了。

    当然,老子可以随时去弄一只来,可是换一个号码,就不是原来的吴有法了。我甚至还能用原来的号码——但是,我如今是抢劫银行的嫌疑犯了,还能用原来的号码吗!

    而身上没有手机,实在是寸步难行。他想到自己隐身,连吃饭,住店,都不便电话预定。而且,即便他马上弄个新手机,也是麻烦——他脑子里一般不记号码,从来只是手机里翻出来,或者,干脆叫秘书代替自己打电话的呀!这不,他连美兰的号码都不大记得清楚了。这可怎么好!

    正绝望地想着,伸在包里的右手手指居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在外面夹层里。于是拉出手来再摸,嗨,居然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看来现在的拘留所还有点人性,没正式定罪,不马上拿他的东西充公。他那个高兴啊!

    摁了键一看,还有电。于是叭叭叭翻动号码。找到美兰的号码,想要摁下去,突然醒悟过来——定位!此刻打电话,岂不又把警察招来!

    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美兰下班,直接找到8号自己原先的家里去。

    回家

    他最后还是等天黑透了才走向8号别墅。

    中午他又去“弄”了一只手机。嫌新款的iph一ne 3太小,他随便拿了一只三星。是一只样品,顺便又拿了盒子,里边有充电器,他用得着。到了店门外,才又想起里边没卡,于是又进去拿卡。结果看手机店女老板慈眉善目,很是朴实,他一心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放到了柜台里边。

    下午他去了一次农业银行。这回不是去弄钱,而是去汇钱。门前有个自助柜台,他用它插卡汇钱。他是用新手机拨的电话,通过114先打到振兴公司,找到老乡吴有财,才搞到高利贷阿旺的号码——他记不得了。然后让阿旺把账号发过来。

    他希望此举能解决两个问题,一是高利贷的纠缠,二是老家对他破产的传闻。“鸟居留声,人居留名!”老子如今隐身了,更加不能留个坏名声。即便不得已干了坏事,也更加不能让世人知晓啊!

    天黑之前,他一直在小区院子里徘徊,远远地看着自家的门窗。等门窗里有灯亮了,他才打电话过去。可惜他用的是新号码,美兰小心,一直不接。他无奈,只有直接出击。可是他走到门口,又犹豫着退回来。他突然一阵心酸,美兰还不知道他已经隐身,要是知道了,会有啥反应呢?

    所以他决定干脆等黑透了再出击。他在外面转几个圈子,并没有看到美兰如何进的家门。那时候夜凉的气息已经将他包裹,小区路上已经不见人影。

    他沿着门前的小径,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路边冬青叶子沾着露水,冷冷地碰到手背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敲击着胸腔。

    到门口,顿了顿,他摁响了门铃。一下两下没有反应,再按。

    楼上的灯首先亮了。然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楼下也亮起灯来。笃笃——笃,笃笃——笃,脚步声散乱,渐渐靠近门边。

    “啥c啥人呀?”美兰怯生生,口齿不清地问。

    “嘘——!”他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又c又回来了?”美兰声音娇滴滴,嗔怪道。

    “灯!”他赶忙说,“关灯!”他还是压着嗓子

    “噢!”美兰拉了门锁,同时关掉了顶灯。

    他推开房门,闪身进去。里边黑咕隆咚,看不清人与家具。他随手一扫,碰到了美兰的睡衣。他便举起手来,拍拍美兰的肩膀。

    “你——不是说喝多了,要回去醒c醒酒嘛,怎么又,又回来了?”美兰往后一靠,把门锁卡塔一声锁上了。

    “嘘——”他忍不住又嘘一声,然后,弯下腰,把美兰拦腰抱起来。

    “哎哟,黑——黑铁墨汰的,当心!”美兰娇媚地靠上来,把两条胳膊箍住他的脖子。

    他不答,心想自己家里,不开灯也能上楼,也能找到卧房。女儿不在,正好可以放肆爱一回——尽管离了婚,夫妻情分还在啊!

    房间与楼梯的摆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他不用灯光,也能拾级而上。美兰身上的香味,他也十分熟习。不近女色已久,他感觉有些冲动,像是藏在肚脐以下的海潮,一阵一阵涌来。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而且开着灯。他将美兰横过来,头朝里,塞进门里去。随后往后一靠,用胳膊肘子撞击一下墙上的按钮,把灯撞灭了,然后往里走。

    “喂喂!酒——酒鬼,房间里关c关啥灯呀?”美兰叫嚷道。

    “嘘——”他仍是嘘一声,走过去,缓缓把美兰放到床上。这时候他才发现房间里的热。大床那头,有只立式空调开着,呼呼往这边吹着热风。难怪美兰只穿着一件睡衣——红色睡衣,这会儿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奇怪的是空调呼呼声之外,还有一种呼吸声,从大床那一头传过来,像是一个人睡熟了在打呼噜。

    “你,你不是要回去醒酒吗?怎么又,又回来啦?嗯!”美兰晕乎乎说。她自己看来还有七分醉意。

    “是我,有法!吴有法!”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哪里喝过酒了?是你自己喝酒了,喝成这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你c你喝醉了!哪有,哪有啥格吴有法?那个人躺c躺在医院病房里呢!”美兰翻个身嚷道,“半身不遂!植物人!废物!”

    有法突然一阵怒火涌上来,像大猩猩那么一扑,压倒了美兰身上。美兰的身体是朝上的,他这一扑,就正面贴上了。

    他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这时候房间里不再像起初那么漆黑一团,一边的窗口有夜光投射进来

    女人这时候闭上了眼睛,何况她还在醉意朦胧之中,他不必担心被她发现隐形。于是过去的记忆又回来了。女人像一本书,在自己眼前打开。新婚时候,她就这样,整个过程都闭着眼睛。这一点他太熟悉了,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女人喝醉酒了,身上的皮肤发烫。

    借着夜光,他不由瞪大眼睛饱览她的躯体。她跳舞蹈出身,婚后还一直练瑜伽,肩部c腰部c腹部都有匀称柔和的线条。她连肚脐都修饰过,像一个迷人的酒窝。

    醒来时仰面躺着,发现天花板像海平面一般,有窗帘上方漏进的晨光,映上去斑斑驳驳。卧室装修时吊顶,设计师用了星空的淡蓝颜色。加了清漆,有了清亮的反光,于是就像镜子,能倒映下面的陈设,设计师说,可以增加空间感。美兰曾经说,做啥都看见,羞死了。因此每次,尤其夏天,总是闭着眼。

    这会儿他睁眼一看头顶,呆住了。

    天花板像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大床。大床上躺着的,是三个人!自己裹着一条被子,躺在里头,另外一头,还躺着一对男女。女的当然是美兰,背朝自己侧卧着。那男的,是一个卷毛的小伙子,身材颀长,眉目清秀,一条粗壮的胳膊和一条光光的大腿,搭在美兰的半侧身子上。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呼呼睡得死沉。

    他猛然想起昨夜美兰的举止,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男人,曾跟她一起喝酒——原来真有一个野男人!

    就是说,那野男人后来也爬到床上一一一一一一三个人同睡在一张床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撑着坐起来,让自己隐身,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他脑子里先是变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尴尬的局面了。换作过去,在吴村,老公碰到奸夫,多半会操上一根门闩,横着扫过去,打坏奸夫的脚踝。可是这个家里,是没有门闩的。他想到了厨房,厨房里一定有大大小小各种刀具。

    “狗男女”!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感觉自己像一支火箭,腾地一下飞出去,直冲厨房。厨房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碗橱的下面有一只抽屉,里边应该是刀具。他过去,拉开抽屉,随手拿了一把菜刀。那刀又扁又阔,闪着寒光。他拿着走了两步,一想又不是去砍猪蹄,转身又返回,换了一把狭长的水果刀。水果刀长约十公分,长三角型,看上去蛮锋利。

    然后他回进卧室,因为相信自己已经隐身,他不急了,开始穿衣服,套裤子。他套上鞋子时候,眼前开始闪出一幅幅血腥的画面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是一边套鞋子,一边拿着水果刀,在往那个男的身上猛戳一一一一一这个卷毛的小伙子,肚子上,胸口,喉咙里,噗噗噗,喷出血来,像一朵朵大丽菊一一一一

    回转身,发现眼前出现另一幅画面——那一对男女,换了另一个睡姿,男人朝天躺着,女人呢,像一只温顺的猫咪,斜着趴在男人的胸口。两个人仍然闭着眼睛,呼呼睡着。

    有法的手开始发抖。他开始想象女人的表情,女人看到怀里的男人,肚子上胸口喉咙里,噗噗喷出血来,瞪大眼睛,惊恐万状,吓得昏死过去一一一一一一他不由闭上眼睛。

    “唉——”他长叹一声,猛然想到,眼前这一对,已经不能算“狗男女”。自己都已经离婚啦,已经不属于这里啦。何况老子如今已经隐身啦,恐怕要回也回不来啦!

    他不由萎顿下来,手一松,让刀落到地板上。看着美兰的脸庞贴着小伙子的胸口,像个女婴一般,他不由绝望地感到,杀了这个男人,自己也已经回不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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