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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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宋琅的眼中,她只能看到城外枯草横生,甚至城内一直萦绕着很冷很冷不同常人的气息。
她明白楚秋在等一个人,然而这里如此的糟糕又可怖,她等的人,或许并不会来了,外面所有人都觉得湖阳是空城是荒城甚至是鬼城,如果她等的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更不会来这种地方了。
“他会来的,一定会。”
楚秋仿佛能感应到宋琅的话,她的眉眼早已渗透出乏累,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相信。
“今天是我的忌日,如果他心中与我有愧的话,会来看我的。就算他在人间结了亲也好,成了家也罢,我都原谅他了。”
楚秋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宋琅看着她的样子,再说不出一句话。这些感情她都不太懂,也忘记为什么人伤心过。原来失去记忆了,心会像缺了什么,不会开心,也忘了怎么难过了。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楚秋突然躲了起来。就当宋琅以为是公子来了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个身着铁甲的男子。
他慢慢从城外走来,风沙弥漫,他的身影时隐时现,过了好大一会,宋琅才看清他的样子。
“是他吗?”
宋琅没有说话,可她能感觉到身体微微颤抖。
那人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城门口。
他从怀中取出很厚的一打黄纸,然后取出一支笔。
第一页,他画了荷花酥。
宋琅逐渐感受到楚秋的变化,她看到她的记忆。
出生时,楚秋为女孩,生在将门,大夫人十分惶恐,于是买下城中普通人家的男孩,代替楚秋成为嫡子,楚秋则被暗中养在供奉先祖牌位而建的别院中,五年从未踏出那里半步。五岁,嫡子溺死,刚好将军征战两年未闻家事,楚秋这才被接来代替死去的假嫡。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偷溜出去参加庙会,遇到了庙前乞讨的小乞丐,那日下着大雨,他又半死不活的,她偷偷将他带进了之前她住的别院。
荷花酥,是她第一次带给他的。
她小时候十分喜欢荷花,吵着要做成甜点吃。院中的厨娘十分疼她,便将甜点做成荷花状给她,骗她这是荷花做的荷花酥。
那乞丐后来慢慢恢复了精神气,却一直不会说话。估摸着小乞丐八九岁的样子,她便让她唤她作兄长。
她晚饭吃的越来越少,总是偷带一些东西给他。尤其是荷花酥,她带过许多次,很多次他一个都吃不到,她总是嘴馋,说是带给他,自己吃了很多。
第二页,那人画了绿罗裙。
楚秋自打五岁起就穿男装,终日练武,长大了也一脸英气,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十六岁那年,街上有节会,外面红灯笼透得满街都是红彤彤的光。她不由得爬上墙头偷看,他就悄悄坐在墙头望着墙内为她把风。
她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穿着绿罗裙打着灯笼满街乱跑,衣?乱摆,她好生羡慕,便指给他看。他打趣说她,男子汉大丈夫喜欢罗裙作甚。她语无伦次,打诨着说,她说她长大要娶一个穿绿罗裙的姑娘。
第三页,他画了一幅景,星河烂漫。
第四页,他画了别院的荷花和锦鲤。
第五页,他画了流云与落霞。
第六页,第七页,第八页
宋琅看到楚秋的记忆,十七岁那年,随父出征,凯旋归来。却没人知道,她满身伤痕,也只敢躲起来自己擦药。
十八岁,征战是常事,那一年,小乞丐被母亲发现,回来的时候厨娘告诉她,他被母亲打个半死,偷偷扔到了乱葬岗。
从前他在,她只当多了个年纪小的奴仆。他走了之后,竟变得十分不自在。
荷花酥没了香甜,味如嚼蜡,生活也无趣了很多。
又一个节会,她偷偷坐在墙头。
一个穿绿罗裙的小姑娘突然发现了她,她跑到墙下,递给她了一封信。
她没敢打开,只是四处张望,看了半天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回去的时候,她开了信,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她越来越看不清上面的字,抹完泪的时候,字已经晕染了。
他对她说。
他会在某一天回来,那时的他会让她穿上绿罗裙,为她买一辈子的荷花酥,替她守城,代她出征。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原来他才那么小,早就看透了一切。
所以从那之后的楚秋,她征战,她守城,她再也不怕遍身伤痕。
父亲死后,皇帝追加楚秋为少将,赐予湖阳城,这个时候,她已是城主。二十岁弱冠之礼,推后三年。
就在二十一岁那年,翩翩少年孤身一人,站在城外,唤她楚秋。
是她的阿弟,朝思暮想的阿弟。
她站在城门之上,看那少年早已变了模样,起初她还有些不认识他。
他掏出许多画,有星河烂漫,有荷花池塘,还有墙外那个绿罗裙的女孩,他说他会给她买绿罗裙,天下无二的那种。
她跑下去,亲手打开城门。
回忆停到这,楚秋突然撕心裂肺般吼叫。宋琅感觉不妙,楚秋的灵魂像是慢慢地散开,又拼在一起再散开,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陷入了狂暴的情绪。而她的身体,长出了许多疤痕,渗出丝丝的血。
就在这时,紫色的光闪过,向宋琅的身体穿来。
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在眼前。
衣服十分熟悉,脸却遍布血迹,模糊不清,甚至没有五官的轮廓。
公子站在城门外,剑已出鞘。
宋琅突然想起刚才城外男子作画。四指灵活,变换自如。画师?画师!
那天也是这样,白色衣衫,绝美的脸庞,而现在这个人在这里,没有表情,像一个木偶般,跪倒在宋琅,不,楚秋的面前,没有一句话,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楚秋在这一切前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人,只是无论如何,在她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公子就在这时走到楚秋面前,宋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宋琅突然感觉到,温润如玉的公子,像是变了个人般。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那看看他的吧。”
公子刚刚说完,地上散落的画像是活了起来般,展开,成为一幅图景。
冬越小皇子,自幼喜爱画作,聪明懂事,深受先皇宠爱。
七岁那年,教画的师傅云游四海,他扮作书童随马车出去,师傅大惊,想要将他送回去。
不知为何突现一队人马,追杀至极。师傅将他藏到马车里,快马加鞭,车就翻下了山。
醒来的时候,躺在车里,马车早已跌烂,他也遍体鳞伤,甚至那一刻,他想到就要死了。
他怎么喊叫也叫不出声,那是他最绝望的一天。
从前他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锦衣玉食,偏偏他一个任性,那么多人赔了命。
不如,就这样吧,赎罪吧。
直到第二早,天还未亮,寺庙还未开门,两个人偷偷溜到门前,来回张望,做贼一般。
那人发现了他,将他带走。
那一刻,他像是有了护佑一般。
从那天起,他遇到一个自称兄长的女人,她喜欢荷花酥,喜欢绿罗裙,喜欢一个人偷偷地哭。这世界上,哪有一个男人,会这样。
真是个笨女人。
他藏起来,如同小厮的身份待了很久,他曾以为会待一辈子,只要呆在那个女人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了。
那一年,他十一岁,她以为懵懂的年纪,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后来他听说前院荷花开的不错,他也以为荷花酥是荷花做的,于是想为她偷些。
没想到被大夫人抓住,夫人知道楚秋是女儿身。养小厮,多么荒唐。
棍棒之下,他再次醒来,周围全是尸体。
怎么能死呢,还有一个人,她唤他阿弟,一定还很担心他。他于是寄了信,告诉一个穿绿罗裙的女孩,节会时,楚府墙,若有一个人,把信给她。他会为她作十张画。
从那以后他专心作画,成为江湖画师。总有一天,他要杀回皇室,风风光光回来,迎她为妻,代她一生戎马。
还未攒够钱,大皇子的人就找到了他。
他站在兄长前,遍体鳞伤,他的面前,一幅有一幅画,绿色罗裙,英气的脸庞,下面写着:楚秋。
楚秋,南棠湖阳,一城之主,沙场强将。
竟是女儿身?
大皇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连夜出发,赶到湖阳城外。
那天,他看着城上之人,唤她楚秋,多么深情。
楚秋并不知道,自己亲手相迎之人,竟是匪贼。
三年陵期已满,楚秋拜别父亲,母亲陵位,昭告满城自己女儿身的身份。
嫁给江湖画师,岳子和那天,她第一次着女装,还是嫁衣。
满城欢庆,将士们收起兵刃,一醉方休。
迎亲之时,城门被破,冬越仅用三千兵马,占据城门。
楚秋站在城上,看着满城生民,尽数被屠。
这就是,他将为她带来的?
楚秋啊楚秋,千古的骂名。
他看着她,站在城上,尽是凄凉。
而他,连话都难以说出口,只是那样看着她。只能那样看着她。
她就算是在这一刻,拉弓搭箭,对着眼前仇敌,满目猩红。
昨日还甜言相语的新郎冲上来,亲手亲手夺了她的命。
这是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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