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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扮男装夜顽漪兰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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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初晴,墙外柳絮漫天,园中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正当三月韶华。

    这日清早,慕若初吃过早饭,到织女坊略坐了坐,便携南宫离去了龙笙茶楼,交了书稿,同梅龙笙坐着聊了些闲话,待他去后,便择了二楼临窗的一个雅桌儿,点了茶果,闲坐听书。

    慕若初道:“你先前给我配的珍珠玫瑰驻颜丹还有五六丸就该吃尽了,你再与我配些来吧。别的都还好,只是蜂蜜放的略多了些,下次少放些吧。”

    南宫离浅笑道:“我道嫂嫂爱吃甜,所以放的多了些。”

    慕若初道:“我倒不是甚爱吃甜,只是吃不得苦,且那驻颜丹本身又不苦,蜂蜜放的多了,反掩了玫瑰的清香。”

    南宫离点头道:“嫂嫂说的有理,下次阿离记下了。”

    三言两语间,慕若初朦胧困顿起来,正眯着眼待睡没睡之间,忽听有人走来朗声笑道:“我正要去你家寻你,可巧你竟在这里!”

    慕若初惊的睁开眼看时,就见冯少游和西门庆站在桌前,忙笑着让坐,唤小二另沏上茶来,因问冯少游:“你寻我做什么?”

    冯少游道:“你不来寻我,难道不许我去寻你?”

    慕若初道:“怎么不许?只怕你因惧我家二哥,不敢到我府上玩吧?”说的西门庆和南宫离都笑了。

    冯少游嗔怪道:“怕他怎的?我又不做甚见不得光的事!我寻你是为一个缘故。近日漪兰苑打杭州请来了七个粉头儿,人称「江南七艳」,这七个粉头儿个个生的美若天仙,为首的如嫣姑娘更是才情了得,能歌善舞,是个绝色的佳人!今晚咱们邀上梅兄,去漪兰苑耍耍如何?”

    慕若初指着他恍头笑道:“才说嘴,就打了嘴不是?若叫武二哥知道你成日引我去那勾栏瓦舍玩耍,定要打你个皮开肉绽。”

    冯少游叹道:“罢么,往后再有这乐子,我不寻你去就是了。”说着拍了拍西门庆,道:“我便邀西门兄晚间同去耍乐!”

    西门庆笑道:“冯兄之邀,兄弟岂有不允之理。”

    慕若初笑道:“今晚我也要去!我倒要瞧瞧,这江南七艳怎生了得。”

    南宫离诧异道:“嫂嫂,此事不妥!”慕若初摆手道:“我换上男装,不妨事的,阿离还没去过勾栏院吧?今晚便带你去见识见识,如何?”南宫离并不愿去那声色场所,可若不去,终究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得应了。

    闲谈间,慕若初因对冯少游道:“昨儿我把你送的软烟罗糊了窗,我那望月小筑,一楼整是松绿折枝花样儿的,二楼整是银红百蝶穿花花样儿的,离远了望去,真是如烟似雾,恍若仙楼!再者便是我那卧房,也撤了原来的纱幔,皆换了它做床幔及屋中隔断,如今我那屋子,便是神仙也住得!我想着,把摘星小筑的窗也糊上一样的纱,瞧着才相衬,你若还有,再各样送我两匹。”

    冯少游欢喜笑道:“这个容易,我回头便与管事的说下,叫他从杭州买办时带几匹回来。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立刻就去你府里瞧瞧,若真的好,我也弄些来糊窗。”

    慕若初惊讶问道:“你难道没用它?”

    冯少游笑道:“上次统共只得了那四匹,我瞧着好,便都送你了。”

    慕若初略微露出惊讶,随即笑道:“如此,我该谢谢你。”随即又道:“这个月初六是我的生辰之日,到时你和龙笙带上宅眷,都来我府上吃酒吧。”

    冯少游吃惊道:“初六竟是你的生日?你不该早说?我好早些准备礼物呀!”

    慕若初笑道:“礼不礼物的什么要紧?便不是生日,你素日送我的东西还少?够我开个杂货铺子了!你只带了嫂子们来热闹一天就尽好了。”随即又望西门庆客气道:“西门兄初六若有空,也请带着嫂子们来府上玩一日。”

    西门庆微微一愣,忙恭手应道:“慕娘子肯邀在下,我自然愿意前往。”

    这西门庆冷眼旁听这二人说话,愈发觉得这慕若初不似凡人,她与男子攀谈,竟无丝毫扭捏羞怯之态,与冯少游言谈间,不见一分暧昧调情,只似知己好友办坦然自若。原以为似冯少游这样的浮浪子弟,不过贪图她的美色,不过一两个月,定会冷淡下来。不想如今他待慕若初之情愈发深厚,因而深为不解。

    四人闲坐半日,见楼下散场,方齐下楼来,将晚夕去漪兰苑一事说与梅龙笙,他听罢笑道:“少不得我又要关了茶楼,随你们玩耍罢!”

    冯少游还要留慕若初去狮子楼吃酒,慕若初推辞道:“午饭就不跟你们吃了,晚夕我再到你府上去吧。”随后携南宫离回了初园。

    午饭间,慕若初将初六生日一事与武松、武大说了,又叙了许多家常。吃过午饭,慕若初和南宫离拎了两只活鸡,到后花园喂雪狼,一时武松也跟了来,三人逗雪狼玩了一阵,武松被衙差唤走,南宫离去外面为慕若初配制驻颜丹,慕若初便回了房间歇午,过后在书房写书,闲逸不必细说。

    ——

    时至黄昏时分,南宫离拎着一个红绫包裹回来,里面装的正是驻颜丹,慕若初收了笔,接过包裹,让他回房换身衣裳,自己便走到卧房,将驻颜丹装进妆台上一个檀木錾金的匣子里,换男装打扮完毕,便到摘星小筑唤了南宫离,套齐车马,往冯府去了。

    冯少游已收拾齐整,正于书房闲坐等候,一时听见小厮通传,忙迎出门,只见慕若初头带束发银冠,一身白织金箭袖长袍,腰间系着玉带,挂着玉佩荷包,手执一把洒金川扇,俊逸非常。南宫离则是一身黑锦长袍,腰系金玉带,手持佩剑,英姿飒爽。

    冯少游迎上前笑道:“耶嚛!你两个安心要把俺们都比下去哩!若初你这身打扮,同阿离兄弟走在一起,倒像一对亲兄弟一般!”说罢引了她和南宫离进书房坐下吃茶。

    不多时,梅龙笙和西门庆先后来到,五人同乘了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往漪兰苑去了。

    ——

    一时到了地方,马车还未停驻,已闻得车外笙歌鼎沸,人欢马叫,掀帘望去,就见朱甍碧瓦、玉栏绕砌一座楼宇,门前满是莺莺燕燕,正中站着一位年纪四十上下年纪的艳妇,打扮的十分妩媚,正迎待宾客。

    冯少游指着那妇人道:“那便是漪兰苑的虔婆老鸨子,唤作媚娘。”五人依次下了车,登时就有四五个粉头儿迎上来,簇拥着将他们迎进堂中。

    大堂中兰麝馥郁,红飞翠舞,正中设一座舞台,铺着猩红毡毯,台上一片衣香鬓影,轻歌曼舞。

    宾客绕台而坐,慕若初五人坐在西侧靠前的雅座,围席而坐,席上三个粉头儿伺候斟酒,少顷,桌上已是满铺美酒佳肴。

    待堂中客满,台上舞过两场后,舞妓下台,媚娘上得台来,莺声笑道“诸位客官!让诸位久等了,即刻请出咱们的江南七艳,为诸位客官献上一舞。”台下登时喝彩叫好之声不绝。

    弦乐渐起,众人齐齐望向楼梯,须臾,七位轻纱蒙面的女子从楼上款步翩翩走下来,随乐起舞,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长袖挥舞,宛如蕊宫仙子下尘寰。

    慕若初看的眼睛发直,问道:“那穿白的可是如嫣姑娘?”冯少游道:“正是。”慕若初满目惊艳,叹道:“好美!”

    梅龙笙道:“这正是‘缥缈仙姿画不成,广寒丹桂,岂是夭桃尘俗世?只恐乘风,飞上琼楼玉宇中。’”

    西门庆忽然指着其中穿黄裙的女子说道:“那穿黄的姐儿,眉眼倒有几分像慕娘子。”

    四人纷纷望去,冯少游惊呼道:“嗳呀!还真有些像哩,却不知摘了面纱如何。”慕若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梅龙笙望慕若初一眼,笑道:“我倒不觉得像,若初一双眸子黑珍珠似的,旁人如何比得?”两人相视一笑,冯少游也醒悟过来,赶忙迎合。

    忽闻如嫣姑娘轻启朱唇,吟唱起来:

    忆昔花间初识面,红袖半遮,妆脸轻转。石榴裙带,故将纤纤玉指偷捻,双凤金线。

    碧梧桐锁深深院,谁料得两情,何日教谴绻?羡春来双燕,飞到玉楼,朝暮相见。

    歌声婉转犹如天籁,洋洋盈耳,如空谷幽兰,台下宾客莫不如痴如醉。

    不经意间,如嫣姑娘眼神略过慕若初,四目相对,慕若初望她粲然一笑,如嫣一愣,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一曲终,众宾客纷纷拍手赞叹,吵嚷着要一睹芳容。七艳站作一排,轻轻摘下面纱,露出真容,个个生的明眸皓齿,娇俏可人。台下又是一片惊叹,皆道江南七艳,果然名不虚传。

    七艳由如嫣姑娘开始,一一自报芳名,穿红裙的名唤梅儿,蓝裙的名唤灵儿,粉裙的名唤桃花,黄裙的名唤莺莺,黑裙的名唤墨儿,紫裙的名唤雪儿。

    慕若初着意看了莺莺一眼,见她面若银盆,樱桃小嘴,与自己并无相像,遂又将目光移到如嫣身上。

    如嫣偷觑了一眼慕若初,见她正望着自己发痴,不禁莞尔一笑,对台下盈盈一拜,轻轻说道:“如嫣见过诸位官人,我们七姐妹愿再献一舞。”随后鼓乐响起,七艳又舞一曲,方翩然离去。

    众宾客轰动起来,有要见如嫣姑娘的,有要见桃花姑娘的,媚娘走到台上向宾客笑道:“客官们别急,咱们江南七艳哪里来的一百个身子来见你们这许多?依老规矩,除如嫣姑娘自选一位,五十两银子方可一见,其他六位,大家竞价来见。”

    正说着,就见楼上下来一个丫鬟,径自走到慕若初身边,道了个万福,道:“如嫣姑娘邀公子房中说话。”

    慕若初惊讶不已,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丫鬟点头道:“是。”

    众宾客无不艳羡,梅龙笙四人则是一脸惊讶,南宫离悄声道:“嫂嫂,这如何去得?”慕若初冲他使了个眼色,起身对梅龙笙等道:“佳人有约,却之不恭,你们就在此等我罢!我去去就来。”说罢向荷包内取出五十两银子递与媚娘,便一脸雀跃的跟着丫鬟去了。

    冯少游愣了半晌,问道:“我竟不知,若初有这等癖好?怪道对我没一分情意。”南宫离蹙眉瞪了他一眼,唬得他忙闭了嘴,转而问道:“三位可有中意的姐儿?”

    西门庆笑道:“除了如嫣姑娘自不必说,我瞧那个桃花姑娘也甚是娇俏可人。”

    梅龙笙摇头道:“你们自去,不消管我,我再略坐坐,便雇轿子家去。”

    冯少游知他不好风月,也不强留,少时便有媚娘依次叫价,西门庆以四十两得见桃花姑娘,冯少游以二十两竞得墨儿姑娘,到莺莺姑娘时,十两银子起,南宫离开口便是五十两,众人皆惊,无人再争。

    ——

    且说慕若初随丫鬟来得二楼如嫣姑娘厢房,丫鬟打起湘帘,顿觉温香拂面。进得房中,但见珠帘半卷,粉帐懒垂,如嫣临窗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拎着一个乌银梅花自斟壶,正将壶嘴对朱唇,对月独饮。

    慕若初不禁看痴了,只呆立着不动。如嫣见半晌没个动静,遂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瞧她,伸手拂了拂美人榻,淡淡道:“公子请坐。”但见她似蹙非蹙的烟眉下,一双冷冷清清丹凤眼,俨然一副冰山美人儿。

    慕若初忙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坐在榻沿上,心中暗叹,奇了!她虽恁的高洁冷淡,遥不可及,自己如何竟对她生出怜惜之情?

    如嫣见她只顾发呆,嗤笑一声,问道:“公子贵姓?”

    慕若初忙答道:“我姓慕。”

    如嫣将手中的酒壶递到她面前,懒懒问道:“慕公子吃一杯酒?”

    慕若初忙摇头道:“不...我不吃酒,姑娘也少饮些吧。”

    如嫣一怔,侧头看向窗外朦胧弯月,沉默半晌,才幽幽念道:“明月应怜窗前影,胧入薄云不忍陪。”慕若初亦随着她的目光,两人就这样临窗对坐,望月出神。

    ——

    且说那边房中,莺莺姑娘正坐在南宫离怀中,引他吃酒,莺莺见他生的俊朗不凡,便十分倾心,拿出十二分热情尽力讨好撩拨,撒娇撒痴。见他已是微醺,勾住他的脖子含羞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莺莺伺候您安歇吧。”

    温香气息入耳,南宫离咽了咽口水,呼吸渐重,犹豫片刻,猛的起身,将她拦腰抱起,一迳向里间床上走去。

    ——

    慕若初与如嫣不知呆呆坐了了多久,如嫣不禁转过头来,望着他笑道:“慕公子因何也望着那月亮出神?”

    慕若初看着她,笑道:“我只觉今晚的月亮,很像如嫣姑娘,清冷朦胧,令人神往,更令人怜惜。”

    如嫣眼神一暗,苦笑一声,提壶自饮,半晌缓缓道:“知己难求,慕公子这样的男子,当真世间少有。”

    慕若初诚望着她,问道:“姑娘若不嫌弃,我愿为姑娘之知己。”见如嫣一脸惊诧的望着她不语,低头歉然道:“慕某唐突了,姑娘莫怪。我只是...打心眼儿里倾慕敬重姑娘。”

    如嫣倾身贴近她,一双水眸妩媚的望着她,软语道:“春宵苦短,公子既喜欢嫣儿,便让嫣儿服侍你歇下吧。”说着话,朱唇贴近,将手勾住她的脖子,就欲献吻。

    慕若初慌得连连后退,说道:“姑娘误会,在下对姑娘的喜爱,并非这男女之情,我只想....与姑娘做个知己好友。”

    如嫣望她诧异了半晌,方松开手,复坐回榻上,淡淡笑道:“既如此,公子唤我嫣儿便是。”

    慕若初欢喜万分,道:“我叫慕若初,嫣儿也莫公子、公子的叫了,只唤我阿初罢。”

    如嫣微微点头道:“若初,如若初见,好名字!阿初,今后你且常来陪我,我不收你一文钱,可好不好?”

    慕若初笑道:“常来自然使得,只是分文不收,只怕那虔婆子不依的。”

    如嫣冷笑一声道:“她不敢不依,我只与她签了一年的契,若她不依,我便走人。”

    慕若初闻言遂道:“你既能做得主,我也放心了。”

    两人互诉心肠,聊了许多体己话。原来如嫣原名柳嫣儿,原是书香门第出身,只因父亲犯了事,全家被抄,她被卖入青楼,因生的貌美,又擅歌舞,青楼老鸨倒也不为难她,又培养了她们江南七艳,一时名震南北。不巧这年那老鸨得罪了人,吃人算计,把个青楼散了,七艳趁乱逃走,一路北上,方来到此地。

    彼时鼓打三更,慕若初这才想起冯少游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方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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