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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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这天起，徽声再没有见过傅廷锡。她打名片上的电话，是他助理接的。

    他说，赵小姐，傅先生吩咐由我代他回答您的采访。他有急事需要处理，已经不在香港。

    那期杂志里并没有傅廷锡的照片，连名字也是用的英文，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他的出现和消失，都不留痕迹。

    圣诞节前一个礼拜的晚上，沅玫约徽声出来逛街。

    她穿着一身紫貂，里面是一件低胸雪白狐毛呢，十分妩媚。脸上点着鲜艳的洋红色口红，使眉眼处一颗小小黑痣，更添了几分诱惑。她波浪的身形，走到街上，扎在人堆里，也十分醒目。

    身边的徽声，只化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蜜色唇膏，长发尾部微卷轻盈地垂在身后，耳垂上吊着一付长线小珍珠，看上去是另外一种美，很自然的美。旁边走过的男人，有故意放慢脚步，朝她两人身上看过来的。

    徽声虽在香港长大，骨子里却有一股子从前上海女人的沉静幽娴，像一朵开在水里洁白的百合。而沅玫是放纵的烟花，鲜红明亮，透着一种招摇的迷人气息，这种美，需要绽放在空中，别人的眼中，直至消逝在空气中，或者跌入水中，荡漾起最后一丝强烈的水花。

    街上，布满了彩灯，到处人声鼎沸。

    一路上，她都挽着徽声的手腕，浪声地笑着。而徽声话很少，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静静地听着她清脆尖锐的笑声。

    “你们在一起了吗？”

    徽声两腮红了起来，不说话。她对沅玫，明显冷淡了很多。

    沅玫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并没有接受他。”

    “我们是和平分手，不怪谁。就算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继续在一起的。我喜欢有野心的男人，他太严肃了一点。而且徽声，如果是你的话，他喜欢的人是你的话，我真的不介意。还有······”

    沅玫突然凑到她耳根底下，小声地说，

    “我们是纯洁的。他对我，从来没有乱过。”

    她看见徽声神色微变，飞红了脸，轻轻地说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怕你介意，所以并不想瞒你。如果你们在一起，我跟他，始终还要见的，但也不会尴尬。”

    她说完，朝上眨了一眼，笑说

    “不是我没有魅力，是情敌太有魔力了。连我有时看你久了，都要着魔。你有一种古典气质，对整天看惯了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现代男人来说，尤其像他那样的书生，你比我或许反而更有吸引力。通常第一眼就喜欢上我的人，都不长情，一遇到比我更漂亮的，就很快喜新厌旧了。本来，男人的天性是喜新厌旧。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是例外。徽声，你就是那个让他例外的人。不是我。有时候，我都有点嫉妒你。”

    她看徽声并不作声，撒娇道，

    “徽声，不要因为他，影响我们两人关系好吗？我都能想得开，你就不要一条筋了。如果你也不理我，那我可真没有人要了。”

    沅玫扯着她的袖口，故意含怒，笑说

    “如果你再不理我，信不信，我抱着你一起跳海。我数三声。一，二······”

    还没有数完，她伸手过来挠，徽声笑了出来。

    沅玫伸出手去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

    “赵小姐，一个晚上，终于肯开个笑脸。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千金难买美人一笑。你再不笑，我就要哭了。”

    徽声转过头，对着她，笑说，

    “沅玫，你真好，谢谢你。我刚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所以······”

    “我只对你好而已。女人要坏一点，才会有钱。”

    沅玫浅浅一笑，突然伸出两只手抱着她，头抵着她肩膀上，低声说道，

    “我喜欢他，是从前的事情了。但我更喜欢你，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她听着，把沅玫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看着沅玫的眼睛说，

    “你今天是怎么了？”

    沅玫眼睛里略过一丝黯淡的神情。她笑说，

    “现在广告模特竞争很大，天天都是年轻的新人，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跟有资历的前辈一比，又没有什么大的名气。虽仍看着风光无限，但只怕这个高峰一过，以后就是下坡路了。我在这个圈子混久了，名声也不大好了，有时也想找个身家清白的人嫁了，但条件稍次的，我又看不上，没有财力的，又养不起我。而且眼前还有几年光景，我也不甘心在这个时候退步抽身。还是趁年轻，找一个长久的靠山，实际些，有了钱什么都好办。至于后面的，我也顾不得这么远了。”

    徽声看着她的脸，娇美的脸上覆着一层风尘之色，认真地说

    “沅玫，我觉得不应该过问你的私事，但我一直想说······”

    她笑道，“我一直喜欢听你说话。”

    徽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对钱的依赖太重了，它只会加重你对物质的欲望。为什么不试试换一种生活方式呢？人生的角色那么多，模特只是你的一个身份。你在镜头前有那么多的形象，镜头下也是一样，除了紫貂银狐，还有许多衣服可以穿戴。一条普通的白裙子，也有清水出芙蓉的衬托。你的美貌，青春，职业，对你的作用，不应该只限于换取金钱。”

    她低头思索，笑说，”我明白他为什么对你念念不忘了。你说的，我会考虑。不过没有一夜而成的改变，蝴蝶也是一点点的蜕变。我需要一点时间。这晚的夜色那么好，不要说这么严肃的话了。我也累了，在走走，就回去吧。今天晚上，去我那里好吗？陪陪我嘛。”

    “好。”

    两人慢慢走着。

    霓虹灯下，人影憧憧。

    远远海面上还闪着沁在水里的光，一层层流动的光影，飘然着，美丽着。

    回到沅玫家时，已是凌晨。

    外面夜深霜重。

    一进门，她首先是去打开音响。里面是杜普蕾的大提琴曲。瞬间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我现在没有什么爱好了，除了听歌。徽声，我先去洗澡。”

    “嗯。”

    徽声走到阳台的落地大玻璃前。推开那一地玻璃，杜普雷指下激昂压抑的琴声好像减弱了很多。

    住在这里，如同隐居在山林。连空气都透着林间芳草的清新。一缕蓝玫瑰香气随热气飘了出来，薰得房间又暖又浓。她回头看到客厅里的白色花瓶，里面放着新鲜的大束红玫瑰，旁边是一盒没有打开的进口巧克力。

    房间里开着暖气。沅玫从浴室走出来，只裹着一块红色浴巾，手里拿着一瓶香水。她看到阳台外，立在池边的徽声。月光下，一层流动的从池水里反射的蓝光粼粼落在徽声身上。她觉得徽声身上有一种如少女皎洁的美。两人都看着对方。沅玫湿漉漉地走到玻璃边，慢条斯理地在耳后抹上香水。两人之间，是一缕又细又腻的麝香，从一扇玻璃后传过来。

    徽声侧过身看着外面的风景，一阵阵徐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耳垂上吊着长线下的那颗小珍珠轻轻晃着。沅玫觉得她身上没有脂粉味，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像一瓶未打开的香水瓶，一盒挑出花滋的胭脂盒，里面有一股无法抗拒如同望梅止渴的吸引力。她闻到自己耳后飘来的浓浓麝香气息。这一缕轻易挑起情欲的麝香，在允沂面前却失去了它的魅力。她想起允沂，看着徽声，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滋味。

    落地玻璃中的缝隙漏进外面的风。

    她回过神，笑说，

    “徽声，外面冷，快进来，小心等会儿感冒了。”

    她走了进来。

    “你去洗澡吧。你穿我的睡衣，已经放在里面了。”

    “好。”

    徽声一走进浴室，里面的水汽还未散尽，玻璃上是一层白雾，不能从镜子里看清自己。旁边放着一套干净的睡衣。她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男士洗漱用品。其实刚刚一进门，她便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男士香烟。

    等她再出来，发现沅玫已经睡着了。她走过去，关掉了音响。房间一下子安静了。

    她倒了一杯水，望着阳台外的天。深山的雾气越来越浓，外面已经是朦胧一片，夜风醉人。

    她睡在沙发上，只觉得倦意愈来愈重，花气愈来愈浓。茶几上散开的香烟，虽未点燃，但空气里隐约有一股子残留的烟草气息。浓的淡的，一起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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