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韩土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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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麦雨秧正要换上鞋子去找韩叶子一起去放牛，村口的老槐树下开来了一辆白色的箱式汽车。
小孩子都从屋子里跑过去看热闹，大人们站在院子门口，停下手里的活计，愣愣地盯着汽车和汽车上下来的那七八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看。
韩家村里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漂亮又干净的小汽车，只有乡里计生办的人过来查超生人口的时候，才会开着车子进来。但是他们的车是一辆黄色的吉普车，车身上厚厚地一层灰。
周九林怕是计生办的人换了辆新车来了，早就已经让韩桃猫着腰躲到后山树丛里去了。
麦雨秧鞋都来不及换完，也兴奋地屁颠屁颠跟着跑了过去。
“你们这里就是韩家村吧？村里是不是有个韩土豆啊？”一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子问道。
“韩土豆？有啊。他家在那边，就是那座三间房的土砖屋，烟囱里还在冒烟子的那个！”大家都七嘴八舌地争着回答。
“那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们带一下路啊？你们村的狗不咬人的吧？”一个戴鸭舌帽的小青年摸摸挤在最前面的麦雨秧的脑袋，从怀里掏出根烟叼上，又回过头去笑着对身后的人说，“这个小丫头倒是和咱们林台长家的大千金萌萌，长得有几分相像啊。”
“呵呵一一一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倒还真有分相似！”其他的人看了看，一下子都笑了，“就是比萌萌多了几分野气！”
麦雨秧被他们上下左右地盯着看，不高兴地瞪了他们一眼，往韩天背后躲了过去。
那些人又是一阵大笑，跟在他们身后往村子里面走。
“我们村的狗可凶了，要是没有我们带路，它们肯定会扑过来咬你们的！”韩平安冲在最前面带路，回过头来讨好地对跟在身后的那一群城里人说。
“哈哈，是吗？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就给你钱买糖吃！”又是那个夹克衫。
“你们找韩土豆做什么呀？”麦雨秧拉拉那个在抽烟的鸭舌帽的衣摆，仰着头问他。
“我们找他呀，找他拍电视！”鸭舌帽把烟蒂一丢，蹲下身子把麦雨秧抱了起来，吧嗒在她脸上亲一口，“你知道什么是拍电视吗？不知道？”鸭舌帽刮刮麦雨秧的鼻子，又转头对走在他旁边的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说：“呵呵，下次我们台里要是做一档找最相像的孪生姐妹的话，倒是可以把萌萌和她请过去！”
“林台长哪会舍得拿他的那个宝贝疙瘩来换收视率噢！我劝你最好提都别提，小心他炒了你的鱿鱼！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长头发甩甩头发，也从包里掏出一支烟叼在烈烈红唇上。
“嘿嘿！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当了真，自己背着我先去林台长说了这个选题！”鸭舌帽嘿嘿一笑，把麦雨秧下，从包里拿出照相机来拍沿路的小池塘，水芙蓉，草溪，石板路，一边赞不绝口，“真没想到，这乡下的风光这么美，比咱们城里的那些个主题公园强多了。”
“哼！”长头发心虚地闷哼了一声。
还只走到韩土豆家的木栅栏外面，韩长乐早就迎了上来。
“本人韩长乐不才，是本村的村长，不知道各位领导是来韩家村有何公干哪？”韩长乐把手往衣襟上擦擦，谦卑地笑着和他们一一握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村里买的那些包装烟早就被计生办的那些人三天两头地来，抽光了，连根烟都发不出。又不可能给他们一人发一撮烟丝和一张纸，叫他们自己卷了再抽。
“韩村长不用客气，是这样的，我们是木城电视台的，我们有一个栏目叫《别样人生》，下一期的主题叫《别样童年》。我们通过全城户籍系统大搜索，最终选中了你们韩家村的韩土豆，今天来呢，主要就是想和韩土豆的父母商量一下，让韩土豆配合我们完成节目的录制，韩土豆和他爸爸妈妈应该在家里吧？”夹克衫客气地递给韩长乐一根烟，韩长乐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自己不认识的英文，舍不得抽，顺手把烟架在耳背上。
“啊，在在在，在家里！只有他爸爸不在，他爸爸在煤场里挖煤，要晚上才回来。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啊，贵客贵客，稀客稀客！”韩长乐把夹克衫的手握住不放，拽着他就往自己家里走，“那就先什么都别说了，你们远道而来，怎么着也得先去我家里坐坐，喝口茶，我叫我婆娘这就烧水杀鸡！”
夹克衫坚持要先见见韩土豆，再说其他的事。
两个人好一阵拉扯，最终还是韩长乐妥协了，怕再拉得蛮，记者大人要生气了，于是只好撒手，陪着他们一起进了韩土豆家的院子。
看热闹的小孩一窝蜂地全跟了上去。
韩土豆正在柴房里烟熏火燎地烧火煮猪食。
刘莲到油菜地里锄草去了，临走前吩咐他要煮好这一大锅猪食，喂完猪才能出去玩，否则回来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你一一一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都跑到我家里来了？”韩土豆正撅着屁股趴在土灶前吹奄奄一息的火，回头一看，门口涌进来黑压压一群人，吓得跳了几跳，拍着胸口哄自己，不怕不怕。
“这是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到你家里来，是想请你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你妈妈呢？”韩长乐指着被满屋烟子熏得刚走进来又匆匆地转过身走出去的几个背影，
“下地锄草去了。”韩土豆没听明白什么叫节目，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脑袋往他们家油菜地的方位偏一偏。
“快去把你妈妈找回来！记得，一定要快！”
“莉莉哎~~~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去放牛，牛在牛栏里要饿死了！我以后可就要把犁架在你脖子上，赶着你去给我犁田的类！”韩土豆还没把他妈妈给找回来，大人们就开始催促看热闹的小孩了，先是一两声，接着一大片都是这种类似的声音。
等着看热闹的小孩翘着嘴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韩土豆家的院子，往牛栏走去。
麦雨秧想去摸瞎胜过想看热闹，也跟着放牛的小孩一起走了，心里想，等放牛回来再来问韩土豆好了。
天刚擦黑，王细莲见麦雨秧闷闷不乐地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香烛，走过来先摸摸她的额头，才问：“呦，你在外面疯了一个下午，我在家里喂猪，劈柴，烧水，你倒还翘着嘴巴回来了？是不是他们谁又惹你了？叶子？爱香？”
“啊呀，不是的啦！我只是觉得今天没有昨天一半好玩啦！”麦雨秧打开碗柜，从碗里拿个糯米粑粑出来，往椅子上一坐，“他们那群男孩子，一整个下午都在说下午来的那辆汽车，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爱香和叶子忙着捡干柴，也都不愿意陪我玩，我以后再也不和她们一起去放牛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叶子和爱香在捡干柴，你怎么不跟着捡捆干柴回来烧啊？家里的柴都是我一个人砍的，哪天我要是砍不动了，看你烧什么！”王细莲叹口气，转身进柴房去煮晚饭。
“谁说我没有捡柴了？”麦雨秧跟着王细莲进了柴房，手往柴堆里一指，得意地说，“你看，那是什么？”
“这就是你捡的柴？”王细莲一根手指头从柴堆里钩出那捆小柴，一本正经地数了数，“一共十三根。山上到处是干柴，你一个下午就只捡回来这么几根柴？这么点柴煮的熟几粒米？”
“哼，我不理你了啦！人家辛辛苦苦捡一捆柴回来，还以为你会夸我类！”麦雨秧把手一甩，生气地转身就走，“我去找韩土豆去，问问他今天下午后来还做了些什么！”
“你现在去哪里找他？他早就坐着那辆车子到木城去了呢！你还是乖乖地在这里坐着烤火，等着吃晚饭吧！”王细莲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去木城？韩土豆到木城去干什么呀？”麦雨秧吃了一大惊，回灶膛面前的小矮凳上坐了下来。
“好像是说去木城一个有钱人家里体验生活去了~~~啊呀，他们说得那些话，我有好多都听不懂。反正就是到一个叫林什么的家里住去了，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
“一个星期？那他不上课了吗？”
“还上什么课呀！那些人给了刘莲一大把钱类，到底有多少我是没看见，反正听他们说有这么厚！”王细莲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麦雨秧面前比划了一下，啧啧嘴羡慕地说，“真没想到，土豆那么丑的一个人，你说怎么也能撞上这样的狗屎运气呢？”
那天晚上，麦雨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个梦长得几乎一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麦雨秧只隐隐约约记得梦里有座大房子，房子前面有一棵会开白颜色的花的树，树下有个漂亮的秋千架，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
那种裙子，麦雨秧在深圳的大商场里见过，贵得吓死人。
可惜，那个小女孩背对着麦雨秧坐着，直到梦醒来，麦雨秧都没有看到她的脸。
吃过王细莲给她做的南瓜饭，揣上一个煮鸡蛋，麦雨秧背着书包去爱香家门口等她，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到韩叶子家院子外面催她。
“小秧，你外婆对你真好，每天还给你吃煮鸡蛋。我家的鸡蛋都被我妈妈收着，不给我和我姐姐吃的！她说要拿来卖钱的。”爱香砸吧砸吧嘴，羡慕地看着麦雨秧的手里的煮鸡蛋。
“给，爱香你吃蛋黄，叶子，你吃蛋白。”麦雨秧三下两下把蛋给剥了，递给爱香和韩叶子，见她们都傻笑着看着自己，谁也不吃，急了，“你们怎么不吃？快吃呀！我每天都吃，吃地都不想吃了，以后早上的煮鸡蛋都给你们吃好了！嘿嘿。”
爱香和韩叶子欣喜地冲麦雨秧笑笑，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始舔手里的蛋。
麦雨秧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她们那副馋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哎，小秧，你快看，那个人不是你桃表姐吗？她怎么不去上学，坐在山坡上啊？”忽然，韩叶子看到了坐在对面山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韩桃。
“呀！真的是桃表姐！”麦雨秧顺着韩叶子的手往山坡上一看，惊得跳了一下，摸摸脑壳说，“梅香姐说，她们老师已经不准我桃表姐去上课了！桃表姐肯定是怕我大舅舅和大舅妈打，不敢告诉他们，又不能待在家里不出来，所以才跑到这里藏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上课讲小话了，要不然我们老师哪一天也要不准我去学校的！”韩叶子吐吐舌头，同情地看着远处的韩桃。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要迟到了类！”爱香左手扯着麦雨秧的衣袖，右手扯着韩叶子的衣袖。
“糟了，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我大舅舅说，他今天要到对面的山上去驮柴回来，肯定要从这里过的！”麦雨秧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韩桃坐的山坡走去，“我得去告诉我桃表姐一声，免得她被发现了，要挨打的。”
韩桃早就看到了麦雨秧她们，见她们往自己这边来了，生气地扭过身子去，装作没有看见她们。
“桃表姐，大舅舅今天要到对面的山上去驮柴，要从这里过的类！你还是躲到下面水库边上的茅草丛里去吧，免得他看到你了，要打你的。”麦雨秧几步跑到韩桃跟前，见她不相信地瞪着自己，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大舅舅大舅妈的！我连外婆也不会告诉的！”
“你要是告诉我爸爸妈妈，我就打掉你那两颗门牙！”韩桃鼻子里哼一哼，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往水库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冲麦雨秧挥挥拳头。
麦雨秧吓得缩了缩脖子，韩桃又忽然抿嘴，短促地笑了。
“哼！小秧，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呀！她对你那么凶，被你大舅舅打一顿也是活该！”爱香翘着嘴巴替麦雨秧愤愤不平。
“嘿嘿，其实我桃表姐就是脾气不大好，人不坏的！她经常背着我大舅妈给我外婆拿好吃的类！那些东西都是她姨娘过来看她妈妈的时候从城里买过来的，可贵了的！”麦雨秧嘿嘿一笑，亲热地挽着她们两个人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下午放学回来，麦雨秧拉着爱香和韩叶子特意绕到水库边上去看韩桃还在不在。走到那里围着水库绕了一圈，只在草丛里发现了韩桃的书包。
“你桃表姐只怕是已经回去了吧，把书包都给忘记拿了！”韩叶子扁扁嘴，拎起韩桃的书包一看，里面空空的，竟然什么都没有装，奇怪地小声嘀咕，“咦，你桃表姐的书呢？怎么一本都没看到啊！”
“肯定是被你大舅舅发现了，把你桃表姐拖回去了，说不定已经打了一顿了类！”爱香漫无目的地往水库上方看了两眼，忽然指着水中央的几片白色的东西，瞪大了眼睛，“呀！你们快看，那是什么？那好像是几本书类！水库上面怎么会有书？”
“不会是，不会是我桃表姐的书掉到水库里去了，她下去捡，被，被淹死了吧？”麦雨秧看清楚了那些书，一下子吓得一屁股坐到了草丛里。
“哎呀，不会真的是这样吧？”爱香和韩叶子也一下子吓着了，左右看看，一个人也没有，越想越怕，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喊，“小秧，快跑啊，你桃表姐淹死了要变成露水鬼，要来拉你的脚，把你也拉到水里面去的！”
麦雨秧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跑。三个人低着头一口气跑到村口，老槐树的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麦雨秧，你这个骗子！拿你的门牙来！”
麦雨秧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一晃，已经到了她面前，再一晃，麦雨秧的嘴巴就被迎面狠狠地打了一拳。
“啊~~~~呜呜~~~~啊~~~~呜呜~~~”麦雨秧马上被打到了地上，痛得啊呜呜地直哭，嘴巴里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你怎么打小秧啊？”韩叶子一把拉住气哼哼地转身要走的韩桃，被韩桃回头一瞪，吓得马上又松了手。
“哼！谁让她骗我，我爸爸今天明明是要到水库里去撒网捞鱼，她还把我骗到水库边上去，害得我一下子就被我爸爸拉了回来打了一顿！”韩桃余怒未消地瞪着地上通的眼泪直流的麦雨秧，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地走了。
晚上，王细莲戴着老花镜，心疼地检查麦雨秧被韩桃打掉的一颗门牙：“唉！你说你要去惹她做什么？多好的一颗牙呀，就这样掉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我哪知道大舅舅说了是要去山里驮柴，结果又到水库那边去了嘛！”麦雨秧委屈地嘟着嘴，往里翻个身，痛得话也不想说了。
一个星期很快，对于麦雨秧来说，尤其如此。不过是吃吃睡睡，玩玩闹闹。那颗被韩桃打掉的门牙，已经不痛了。韩长泰和韩长乐一起去了趟学校，好说歹说，韩桃总算是又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韩土豆在韩家村集体的想念中，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坐着上次来村里的白色小汽车，焕然一新的从车上钻出来，早等在村口的一群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他。
韩土豆剪了个新头发，戴顶鸭舌帽，穿一件时新的棉布格子衬衣，外面罩件圆领黑色短袖毛衣，下面穿条蓝色牛仔长裤，鞋子也是新的。最关键的是，他鼻子下的两抹鼻涕已经不见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微扬，得意洋洋看着目瞪口呆的伙伴们。
“你小子这回可彻底得瑟了！这都是什么打扮啊我说？这裤子穿这么紧还能爬得上树掏鸟蛋吗？”韩天上去往他胸口就是一拳，两个手指拎起他的裤子一角。
“哇！韩土豆，你的命可真好！他们还给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呀！”大家七嘴八舌地涌了上去。
“这帽子真漂亮！借给我带几天吧！”有人摘下了他的帽子。
“这毛线衣和我妈妈给我织的不一样，好软啊！借给我穿几天吧！”有人二话不说把他身上的毛衣给脱了下来。
韩土豆也不恼，笑嘻嘻地任由他们闹，他们的快乐是因他而起，这点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是个一直被大家瞧不起和忽略的人，突然成为焦点和被羡慕的人，这种感觉让他很享受。
“把你这条城里裤子借给我也洋气几天吧！”韩平安甚至要动手脱他的裤子，他这才死死地拉住裤头不让韩平安脱。
等一群人闹够了，笑着跳着都跟着韩土豆到了后山空地上，听他眉飞色舞讲这次的木城之旅。
金碧辉煌的大楼，车水马龙的立交桥，灯火通明的夜市，琳琅满目的物品。
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无限神往。
一切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却又如此真实地被他们的伙伴感受过。
韩土豆说完了，大家却一下莫名地沉默下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失落。
所有人都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飘过的浮云若有所思。
韩土豆描述的生活，和他们粗茶淡饭放牛砍柴的世界相差太远，如果不是他去了省城回来告诉他们，他们还一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们韩家村过着一样的生活，吃夹着糠麸的饭，照熏眼睛的煤油灯，穿有补丁的衣裤，走十多里山路上学。
他们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之所以一直安贫乐道，是因为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土豆，那你住的那户人家怎么样？他们家是不是很有钱？有多少头牛多少头羊？”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平安艰难地吞口口水，侧过脸问韩土豆。
“唉，他们哪里还需要养牛养羊，只有我们穷人才做这些事！”他把手绕到脑后，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飘浮而过的云朵，说：“他们家的房子可大了，房子前面有一颗开白花的树，树下有一个漂亮的秋千架。房子里面有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还有好多好多的玩具。林叔叔和阿姨对我可好了，带我上街买新衣，还带我去游乐场玩。”他停顿了下，悠悠地叹口气，有点失落地说：“唉，要是他们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好了一一一一一”他的脸上突然换上一种麦雨秧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悠远迷茫的模样。
很多年以后，当韩土豆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朝她伸出手，定定地望着她颓然倒地时，麦雨秧突然就想起了晚霞中他这个表情，那是一样不知所措的迷茫与痛苦。
像一片忽然找不到回家方向的云朵，不知道该飘往哪里去寻找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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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都从屋子里跑过去看热闹，大人们站在院子门口，停下手里的活计，愣愣地盯着汽车和汽车上下来的那七八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看。
韩家村里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漂亮又干净的小汽车，只有乡里计生办的人过来查超生人口的时候，才会开着车子进来。但是他们的车是一辆黄色的吉普车，车身上厚厚地一层灰。
周九林怕是计生办的人换了辆新车来了，早就已经让韩桃猫着腰躲到后山树丛里去了。
麦雨秧鞋都来不及换完，也兴奋地屁颠屁颠跟着跑了过去。
“你们这里就是韩家村吧？村里是不是有个韩土豆啊？”一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子问道。
“韩土豆？有啊。他家在那边，就是那座三间房的土砖屋，烟囱里还在冒烟子的那个！”大家都七嘴八舌地争着回答。
“那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们带一下路啊？你们村的狗不咬人的吧？”一个戴鸭舌帽的小青年摸摸挤在最前面的麦雨秧的脑袋，从怀里掏出根烟叼上，又回过头去笑着对身后的人说，“这个小丫头倒是和咱们林台长家的大千金萌萌，长得有几分相像啊。”
“呵呵一一一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倒还真有分相似！”其他的人看了看，一下子都笑了，“就是比萌萌多了几分野气！”
麦雨秧被他们上下左右地盯着看，不高兴地瞪了他们一眼，往韩天背后躲了过去。
那些人又是一阵大笑，跟在他们身后往村子里面走。
“我们村的狗可凶了，要是没有我们带路，它们肯定会扑过来咬你们的！”韩平安冲在最前面带路，回过头来讨好地对跟在身后的那一群城里人说。
“哈哈，是吗？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就给你钱买糖吃！”又是那个夹克衫。
“你们找韩土豆做什么呀？”麦雨秧拉拉那个在抽烟的鸭舌帽的衣摆，仰着头问他。
“我们找他呀，找他拍电视！”鸭舌帽把烟蒂一丢，蹲下身子把麦雨秧抱了起来，吧嗒在她脸上亲一口，“你知道什么是拍电视吗？不知道？”鸭舌帽刮刮麦雨秧的鼻子，又转头对走在他旁边的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说：“呵呵，下次我们台里要是做一档找最相像的孪生姐妹的话，倒是可以把萌萌和她请过去！”
“林台长哪会舍得拿他的那个宝贝疙瘩来换收视率噢！我劝你最好提都别提，小心他炒了你的鱿鱼！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长头发甩甩头发，也从包里掏出一支烟叼在烈烈红唇上。
“嘿嘿！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当了真，自己背着我先去林台长说了这个选题！”鸭舌帽嘿嘿一笑，把麦雨秧下，从包里拿出照相机来拍沿路的小池塘，水芙蓉，草溪，石板路，一边赞不绝口，“真没想到，这乡下的风光这么美，比咱们城里的那些个主题公园强多了。”
“哼！”长头发心虚地闷哼了一声。
还只走到韩土豆家的木栅栏外面，韩长乐早就迎了上来。
“本人韩长乐不才，是本村的村长，不知道各位领导是来韩家村有何公干哪？”韩长乐把手往衣襟上擦擦，谦卑地笑着和他们一一握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村里买的那些包装烟早就被计生办的那些人三天两头地来，抽光了，连根烟都发不出。又不可能给他们一人发一撮烟丝和一张纸，叫他们自己卷了再抽。
“韩村长不用客气，是这样的，我们是木城电视台的，我们有一个栏目叫《别样人生》，下一期的主题叫《别样童年》。我们通过全城户籍系统大搜索，最终选中了你们韩家村的韩土豆，今天来呢，主要就是想和韩土豆的父母商量一下，让韩土豆配合我们完成节目的录制，韩土豆和他爸爸妈妈应该在家里吧？”夹克衫客气地递给韩长乐一根烟，韩长乐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自己不认识的英文，舍不得抽，顺手把烟架在耳背上。
“啊，在在在，在家里！只有他爸爸不在，他爸爸在煤场里挖煤，要晚上才回来。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啊，贵客贵客，稀客稀客！”韩长乐把夹克衫的手握住不放，拽着他就往自己家里走，“那就先什么都别说了，你们远道而来，怎么着也得先去我家里坐坐，喝口茶，我叫我婆娘这就烧水杀鸡！”
夹克衫坚持要先见见韩土豆，再说其他的事。
两个人好一阵拉扯，最终还是韩长乐妥协了，怕再拉得蛮，记者大人要生气了，于是只好撒手，陪着他们一起进了韩土豆家的院子。
看热闹的小孩一窝蜂地全跟了上去。
韩土豆正在柴房里烟熏火燎地烧火煮猪食。
刘莲到油菜地里锄草去了，临走前吩咐他要煮好这一大锅猪食，喂完猪才能出去玩，否则回来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你一一一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都跑到我家里来了？”韩土豆正撅着屁股趴在土灶前吹奄奄一息的火，回头一看，门口涌进来黑压压一群人，吓得跳了几跳，拍着胸口哄自己，不怕不怕。
“这是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到你家里来，是想请你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你妈妈呢？”韩长乐指着被满屋烟子熏得刚走进来又匆匆地转过身走出去的几个背影，
“下地锄草去了。”韩土豆没听明白什么叫节目，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脑袋往他们家油菜地的方位偏一偏。
“快去把你妈妈找回来！记得，一定要快！”
“莉莉哎~~~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去放牛，牛在牛栏里要饿死了！我以后可就要把犁架在你脖子上，赶着你去给我犁田的类！”韩土豆还没把他妈妈给找回来，大人们就开始催促看热闹的小孩了，先是一两声，接着一大片都是这种类似的声音。
等着看热闹的小孩翘着嘴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韩土豆家的院子，往牛栏走去。
麦雨秧想去摸瞎胜过想看热闹，也跟着放牛的小孩一起走了，心里想，等放牛回来再来问韩土豆好了。
天刚擦黑，王细莲见麦雨秧闷闷不乐地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香烛，走过来先摸摸她的额头，才问：“呦，你在外面疯了一个下午，我在家里喂猪，劈柴，烧水，你倒还翘着嘴巴回来了？是不是他们谁又惹你了？叶子？爱香？”
“啊呀，不是的啦！我只是觉得今天没有昨天一半好玩啦！”麦雨秧打开碗柜，从碗里拿个糯米粑粑出来，往椅子上一坐，“他们那群男孩子，一整个下午都在说下午来的那辆汽车，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爱香和叶子忙着捡干柴，也都不愿意陪我玩，我以后再也不和她们一起去放牛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叶子和爱香在捡干柴，你怎么不跟着捡捆干柴回来烧啊？家里的柴都是我一个人砍的，哪天我要是砍不动了，看你烧什么！”王细莲叹口气，转身进柴房去煮晚饭。
“谁说我没有捡柴了？”麦雨秧跟着王细莲进了柴房，手往柴堆里一指，得意地说，“你看，那是什么？”
“这就是你捡的柴？”王细莲一根手指头从柴堆里钩出那捆小柴，一本正经地数了数，“一共十三根。山上到处是干柴，你一个下午就只捡回来这么几根柴？这么点柴煮的熟几粒米？”
“哼，我不理你了啦！人家辛辛苦苦捡一捆柴回来，还以为你会夸我类！”麦雨秧把手一甩，生气地转身就走，“我去找韩土豆去，问问他今天下午后来还做了些什么！”
“你现在去哪里找他？他早就坐着那辆车子到木城去了呢！你还是乖乖地在这里坐着烤火，等着吃晚饭吧！”王细莲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去木城？韩土豆到木城去干什么呀？”麦雨秧吃了一大惊，回灶膛面前的小矮凳上坐了下来。
“好像是说去木城一个有钱人家里体验生活去了~~~啊呀，他们说得那些话，我有好多都听不懂。反正就是到一个叫林什么的家里住去了，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
“一个星期？那他不上课了吗？”
“还上什么课呀！那些人给了刘莲一大把钱类，到底有多少我是没看见，反正听他们说有这么厚！”王细莲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麦雨秧面前比划了一下，啧啧嘴羡慕地说，“真没想到，土豆那么丑的一个人，你说怎么也能撞上这样的狗屎运气呢？”
那天晚上，麦雨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个梦长得几乎一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麦雨秧只隐隐约约记得梦里有座大房子，房子前面有一棵会开白颜色的花的树，树下有个漂亮的秋千架，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
那种裙子，麦雨秧在深圳的大商场里见过，贵得吓死人。
可惜，那个小女孩背对着麦雨秧坐着，直到梦醒来，麦雨秧都没有看到她的脸。
吃过王细莲给她做的南瓜饭，揣上一个煮鸡蛋，麦雨秧背着书包去爱香家门口等她，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到韩叶子家院子外面催她。
“小秧，你外婆对你真好，每天还给你吃煮鸡蛋。我家的鸡蛋都被我妈妈收着，不给我和我姐姐吃的！她说要拿来卖钱的。”爱香砸吧砸吧嘴，羡慕地看着麦雨秧的手里的煮鸡蛋。
“给，爱香你吃蛋黄，叶子，你吃蛋白。”麦雨秧三下两下把蛋给剥了，递给爱香和韩叶子，见她们都傻笑着看着自己，谁也不吃，急了，“你们怎么不吃？快吃呀！我每天都吃，吃地都不想吃了，以后早上的煮鸡蛋都给你们吃好了！嘿嘿。”
爱香和韩叶子欣喜地冲麦雨秧笑笑，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始舔手里的蛋。
麦雨秧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她们那副馋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哎，小秧，你快看，那个人不是你桃表姐吗？她怎么不去上学，坐在山坡上啊？”忽然，韩叶子看到了坐在对面山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韩桃。
“呀！真的是桃表姐！”麦雨秧顺着韩叶子的手往山坡上一看，惊得跳了一下，摸摸脑壳说，“梅香姐说，她们老师已经不准我桃表姐去上课了！桃表姐肯定是怕我大舅舅和大舅妈打，不敢告诉他们，又不能待在家里不出来，所以才跑到这里藏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上课讲小话了，要不然我们老师哪一天也要不准我去学校的！”韩叶子吐吐舌头，同情地看着远处的韩桃。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要迟到了类！”爱香左手扯着麦雨秧的衣袖，右手扯着韩叶子的衣袖。
“糟了，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我大舅舅说，他今天要到对面的山上去驮柴回来，肯定要从这里过的！”麦雨秧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韩桃坐的山坡走去，“我得去告诉我桃表姐一声，免得她被发现了，要挨打的。”
韩桃早就看到了麦雨秧她们，见她们往自己这边来了，生气地扭过身子去，装作没有看见她们。
“桃表姐，大舅舅今天要到对面的山上去驮柴，要从这里过的类！你还是躲到下面水库边上的茅草丛里去吧，免得他看到你了，要打你的。”麦雨秧几步跑到韩桃跟前，见她不相信地瞪着自己，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大舅舅大舅妈的！我连外婆也不会告诉的！”
“你要是告诉我爸爸妈妈，我就打掉你那两颗门牙！”韩桃鼻子里哼一哼，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往水库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冲麦雨秧挥挥拳头。
麦雨秧吓得缩了缩脖子，韩桃又忽然抿嘴，短促地笑了。
“哼！小秧，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呀！她对你那么凶，被你大舅舅打一顿也是活该！”爱香翘着嘴巴替麦雨秧愤愤不平。
“嘿嘿，其实我桃表姐就是脾气不大好，人不坏的！她经常背着我大舅妈给我外婆拿好吃的类！那些东西都是她姨娘过来看她妈妈的时候从城里买过来的，可贵了的！”麦雨秧嘿嘿一笑，亲热地挽着她们两个人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下午放学回来，麦雨秧拉着爱香和韩叶子特意绕到水库边上去看韩桃还在不在。走到那里围着水库绕了一圈，只在草丛里发现了韩桃的书包。
“你桃表姐只怕是已经回去了吧，把书包都给忘记拿了！”韩叶子扁扁嘴，拎起韩桃的书包一看，里面空空的，竟然什么都没有装，奇怪地小声嘀咕，“咦，你桃表姐的书呢？怎么一本都没看到啊！”
“肯定是被你大舅舅发现了，把你桃表姐拖回去了，说不定已经打了一顿了类！”爱香漫无目的地往水库上方看了两眼，忽然指着水中央的几片白色的东西，瞪大了眼睛，“呀！你们快看，那是什么？那好像是几本书类！水库上面怎么会有书？”
“不会是，不会是我桃表姐的书掉到水库里去了，她下去捡，被，被淹死了吧？”麦雨秧看清楚了那些书，一下子吓得一屁股坐到了草丛里。
“哎呀，不会真的是这样吧？”爱香和韩叶子也一下子吓着了，左右看看，一个人也没有，越想越怕，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喊，“小秧，快跑啊，你桃表姐淹死了要变成露水鬼，要来拉你的脚，把你也拉到水里面去的！”
麦雨秧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跑。三个人低着头一口气跑到村口，老槐树的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麦雨秧，你这个骗子！拿你的门牙来！”
麦雨秧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一晃，已经到了她面前，再一晃，麦雨秧的嘴巴就被迎面狠狠地打了一拳。
“啊~~~~呜呜~~~~啊~~~~呜呜~~~”麦雨秧马上被打到了地上，痛得啊呜呜地直哭，嘴巴里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你怎么打小秧啊？”韩叶子一把拉住气哼哼地转身要走的韩桃，被韩桃回头一瞪，吓得马上又松了手。
“哼！谁让她骗我，我爸爸今天明明是要到水库里去撒网捞鱼，她还把我骗到水库边上去，害得我一下子就被我爸爸拉了回来打了一顿！”韩桃余怒未消地瞪着地上通的眼泪直流的麦雨秧，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地走了。
晚上，王细莲戴着老花镜，心疼地检查麦雨秧被韩桃打掉的一颗门牙：“唉！你说你要去惹她做什么？多好的一颗牙呀，就这样掉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我哪知道大舅舅说了是要去山里驮柴，结果又到水库那边去了嘛！”麦雨秧委屈地嘟着嘴，往里翻个身，痛得话也不想说了。
一个星期很快，对于麦雨秧来说，尤其如此。不过是吃吃睡睡，玩玩闹闹。那颗被韩桃打掉的门牙，已经不痛了。韩长泰和韩长乐一起去了趟学校，好说歹说，韩桃总算是又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韩土豆在韩家村集体的想念中，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坐着上次来村里的白色小汽车，焕然一新的从车上钻出来，早等在村口的一群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他。
韩土豆剪了个新头发，戴顶鸭舌帽，穿一件时新的棉布格子衬衣，外面罩件圆领黑色短袖毛衣，下面穿条蓝色牛仔长裤，鞋子也是新的。最关键的是，他鼻子下的两抹鼻涕已经不见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微扬，得意洋洋看着目瞪口呆的伙伴们。
“你小子这回可彻底得瑟了！这都是什么打扮啊我说？这裤子穿这么紧还能爬得上树掏鸟蛋吗？”韩天上去往他胸口就是一拳，两个手指拎起他的裤子一角。
“哇！韩土豆，你的命可真好！他们还给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呀！”大家七嘴八舌地涌了上去。
“这帽子真漂亮！借给我带几天吧！”有人摘下了他的帽子。
“这毛线衣和我妈妈给我织的不一样，好软啊！借给我穿几天吧！”有人二话不说把他身上的毛衣给脱了下来。
韩土豆也不恼，笑嘻嘻地任由他们闹，他们的快乐是因他而起，这点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是个一直被大家瞧不起和忽略的人，突然成为焦点和被羡慕的人，这种感觉让他很享受。
“把你这条城里裤子借给我也洋气几天吧！”韩平安甚至要动手脱他的裤子，他这才死死地拉住裤头不让韩平安脱。
等一群人闹够了，笑着跳着都跟着韩土豆到了后山空地上，听他眉飞色舞讲这次的木城之旅。
金碧辉煌的大楼，车水马龙的立交桥，灯火通明的夜市，琳琅满目的物品。
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无限神往。
一切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却又如此真实地被他们的伙伴感受过。
韩土豆说完了，大家却一下莫名地沉默下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失落。
所有人都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飘过的浮云若有所思。
韩土豆描述的生活，和他们粗茶淡饭放牛砍柴的世界相差太远，如果不是他去了省城回来告诉他们，他们还一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们韩家村过着一样的生活，吃夹着糠麸的饭，照熏眼睛的煤油灯，穿有补丁的衣裤，走十多里山路上学。
他们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之所以一直安贫乐道，是因为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土豆，那你住的那户人家怎么样？他们家是不是很有钱？有多少头牛多少头羊？”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平安艰难地吞口口水，侧过脸问韩土豆。
“唉，他们哪里还需要养牛养羊，只有我们穷人才做这些事！”他把手绕到脑后，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飘浮而过的云朵，说：“他们家的房子可大了，房子前面有一颗开白花的树，树下有一个漂亮的秋千架。房子里面有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还有好多好多的玩具。林叔叔和阿姨对我可好了，带我上街买新衣，还带我去游乐场玩。”他停顿了下，悠悠地叹口气，有点失落地说：“唉，要是他们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好了一一一一一”他的脸上突然换上一种麦雨秧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悠远迷茫的模样。
很多年以后，当韩土豆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朝她伸出手，定定地望着她颓然倒地时，麦雨秧突然就想起了晚霞中他这个表情，那是一样不知所措的迷茫与痛苦。
像一片忽然找不到回家方向的云朵，不知道该飘往哪里去寻找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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