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我是一片树叶飘落在大海里

    已是阳历四月了，穿着棉衣服干活儿实在燥热不堪了，爱俊俏的年轻人，虽然没有具备脱了棉衣，过渡到穿单衣时的绒袄、绒裤，但是为了美，为了轻巧，把棉衣还是脱掉了，穿起了单裤单褂，我看着他（她）们如此，非常羡慕。

    但是我们一家四口（我姐姐在这一窝都是反革命家里没法再呆草草的嫁人去了），还是穿着那一身棉花蒌子，因为过了清明还有十天寒哪。

    春天的天气反复无常，往往是今天天气还好好的，明天就刮起了大风，白天天气暖哄哄的，而夜里却是凉渗渗的。

    人家好人家儿的人，变天了，可以回去加件衣服，而我们呢，能让我们回去加衣服吗？

    哪儿阵儿提拉我们，我们就得哪阵儿跟人家走。

    而提拉我们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早晨，队里打钟了，队长没让任何人到地里去干活儿，所有的人都派到场里去干活了，这天的活儿，大部份人规置场院为麦秋做着准备，而我们娘儿四个被派去“供做儿　”，“供做儿”的相目是往新盖的库房里搬大石头小石头漫地，我们干了一个多小时，队里的治保主任把我们娘儿四个喝唤走了，我们在治保主任的押解下向大队走去，全村的的人都在向大队走着，听吵吵声，大队院子里已聚集好多人了，络绎不绝的人从四面八方还在往大队走着，老远就听到了大队部院子里喇叭唱着的歌儿：“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思想，渔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我们一家四口儿被治保主任带到了大队部的墙外。大队院外的北墙跟儿站着一溜儿地富分子，他们都低垂着头，治保主任喝斥我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我们站在他们行列没有多久，从大队院子里走出来一个身强力壮的一个政工组的成员，他把我妈我和我哥哥带进了大队部的北屋，先是让我们娘仨身子倾斜成六十度用手柱着北墙，后来又让我们坐在洋灰地上，双腿挺直，用双脚踹着北墙。

    六个生产队的人按着一、二、三、四、五、六的秩序排在了我们前几个月还在上面演红灯记的戏台下。

    政工组组长宣布开会了。

    我母亲第一个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押上了戏台，然后是政工组长振臂高喊：“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某某’，然后是下面群众附和的声音。

    接着把我哥哥和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押上了戏台。然后又是那个政工组组长，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靳某某！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靳某某！”随后又是群众的附和。

    政工组组长站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的念起了语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州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绝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帝国主义者和国内反动派，绝不甘心于他们的失败，他们还要作最后的挣扎，他们将每日每时企图在中国复辟，这是必然的，毫无疑义的，我们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念完了语录后，就历数我母亲的罪行。

    “富农的小老婆刘某某，失去了解放前剥削贫下中农的优裕生活，对社会主义极端不满，从而引发对伟大领袖的刻骨仇恨，产生了侮辱伟大领袖的企图，往的像上抹糨子，我们贫下中农绝不答应，经过政工小组和领导小组的研究决定，决定把刘某某，扭送公安局进行专政。”

    政工组长宣布完了“进行专政后”那两个在台上手摁着母亲的脖子，反剪着母亲双手的小伙子，立刻把母亲摁在了戏台上，用早已准备好了的四股麻绳，五花大绑，绑了起来，押走了。

    随后，政工组长又振臂高呼：“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文化大革命万岁！伟大领袖万岁！”

    妈妈被押走了以后，政工组长又历数了我和哥哥的罪行，宣布进行群众“专政”，但是对我们两个的“专政”，并没有用麻绳绑了押走，只是把我们放在了台下边陪绑的那些地富分子里面去劳动改造了。

    也许被押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是在等着上级的审批吧。

    从此以后，我和哥哥就被划进了地、富、反、坏的圈圈里了。

    原本我们村只有地、富份子，并没有反、坏份子，可是由于这位政工组长的主持工作，挖出了三个现行反革命分子，在后来他的工作中，又挖出了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两个坏分子，一个叛徒。右派分子是一九五七年定的，不是现在谁想定谁就能定得了的，假如不是这样，他会让我们村的地、富、反、坏、右，五味俱全的。

    事情会多凑巧啊！一九六六年四月，我在这个戏台上被宣布是共青团员了，戴上了团徽，还是那个四月，在一九六八年，我被宣布为现行反革命份子被专政了。

    事情仅仅过了两年，我就从一个事业的接班人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变成了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这说明了什么呢？按当时的说法，是说明了“阶级斗争的复杂性。”

    我记得在四清运动中，我们全公社也只有四个地、富份子改成了“农业劳动者”，而在我们家却占了两个，而现在仅仅过了两年多，这两个能够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地、富中的先进分子，却变成了他的反面，地、富中最坏的，最反动的份子。

    我们这个家庭，本来是那些地富份子羡慕的家庭，本来是他们学习的榜样，可是现在呢？是万人唾弃的狗屎堆了。

    我们这个家庭啊！一会被推上了颠峰，而一会儿又被打入谷底，也许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

    我们这个家庭又算得了什么？在那个年代，不是曾经有过很多非常高贵的家庭也曾经这样吗？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像什么？就像飘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树叶，如遇风和日丽，这片树叶躺在大海里，会尽情的享受到大海所给予的悠闲。

    如遇到疾风暴雨，这片树叶，一会被狂风卷起抛到风口浪尖，一会儿又被打入海底深渊。

    是尽情享受大海所给予的悠闲，还是被抛到风口浪尖，打到海底深渊，这只能由命听天。

    我渴望风平浪静的大海，我渴望驾驶着一叶小舟自由自在的荡漾在那辽阔的碧海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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