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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为女能过舒心日俊女嫁给丑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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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大爷的二闺女,我的二姐,和前面书中说的五先生闺女相好,她们同在“大先生”那儿念书(私塾)。大先生,是五先生闺女的大“大爷[1]”,由于自己的父亲是先生,自己的“大爷”又是教自己的先生,她学的课目比别人要多,比别人要好,大先生不坐班上课的时候,五先生的闺女就替她“大爷”坐班上课,而我的二姐在班里当“大学长”。

    五先生的闺女能当“先生”,而我二姐能当“大学长”,自然她们俩的学习都挺好,五先生撺掇我父亲,把他闺女和我二姐,送到北平女子学校去念书。自己的身价自己知道,我父亲没有同意。那时要供一个在北平念书的学生,可不是趁几十亩地的主儿,就能办得了的事,五先生家的地,虽然不见得有我们家多,但人家的家,没有那么多累赘,而且家里的事务有年壮的儿子,长大了的孙子帮忙,干什么不用雇人,自然,人家日子就好过得多,况且,五先生的妹妹嫁给了北平,妹夫家在北平开着西药房,他闺女到北平念书住在姑姑家,省去了膳食住宿费,学杂费交不上,开西药房的姑姑可以给交上,而我姐姐就不行了,什么都得实顶实的拿钱。由于我二姐没去北平念书,五先生的闺女也没有去。因为没有伴儿,一个女孩子到北平,五先生不放心。

    那年月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很少,而又需要识文断字的女子做妇女工作,县大队有个姓李的领导,靳家人管他叫小李子,他希望我二姐和她的那个好朋友五先生的闺女一块参加革命工作,他经常把一些文件,报纸之类的东西,放在我们家给姐姐看,她一定是没有认真看,她把那些文件和报纸收在了我们家房后边的“仙家楼[2]”里,等下次小李子来了,又原封不动的还给小李子,她如果认真看了这些文件,她思想会进步起来的,一定会靠近组织,参加的,也许她看了,但那里边的东西与她在私塾中学的“孔孟之道”格格不入,她接受不了。

    小李子从前门找她们俩,她们俩从后门跑了,后来那个小李子解放后当过县委副书记。

    而我这个二姐,一生很坎坷,这怨谁呢?怨自己 ,怨自己在关健时刻没能把握时机。我总是这样想:“如果她那阵儿参加了,我们后来的生活也许比这要好一些。

    我二姐已经二十岁(虚岁)了,她在十三、四岁时就长够了个儿,小伴儿叫她“顶破天”按现在来说,得有一米七的个头,男人一米七不算高,可是女人一米七,看着就柱天柱地了。书念到私塾中的“大学”,人长得不错又有文化,自然是种地的庄稼主儿不想嫁。

    我的父亲靳大爷到处托人,想给闺女找个城里有钱的人家,乡村和乡村人打交道,不会有城里的亲戚朋友,我父亲此时又想起了赵大掌柜,那赵大掌柜就不同了,他虽然是乡村人,因为做买卖走南闯北,什么人都接触,而接触的人又大多是有钱的,而穷人那时候哪有做买卖的呢?

    话说,延庆城东北方向,有一个村子叫“小白楼[3]”,这村子有个人外号叫“王四讨吃”,开着酒烧锅酿酒,酒烧锅已经营了五代,买卖越做越大越红火,在延庆城里买了许多铺面房,有的自己经营开各种铺子,有的租了出去。

    民国初年、土匪横行,有一次,土匪撞进他家绑票,这个王四讨吃听说土匪来了,他没有躲也没有藏,他直接从大门往外闯,土匪在大门处正好撞上王四讨吃,问王四讨吃:“你们家掌柜的呢?”王四讨吃顺手往里一指说:“在正屋里。”土匪照着他说的方向到正屋抓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王四讨吃,到屋外撞上一个伙计抓来问道:“你们掌柜的呢?”伙计说:“刚才你们碰到的那个就是我们掌柜的。”土匪听说,回过头来再去追那王四讨吃,可那王四讨吃早已钻入高粱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土匪碰到了王四讨吃,为何却轻易的把他放过去了呢?是因为王四讨吃,平时的穿着打扮所至,王四讨吃“无冬历夏”都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脸也是左一个“泥拘挛儿[4]”,右一个“汗道子”,腰里围了一个不知围了几辈子的破“搭布[5]”

    。活像个叫花子,谁看见也不会把他当成掌柜的,可就是因为他这个讨吃鬼叫花子“像儿”使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难。

    又有一次,他下火车,正赶上戒严,警察吹着哨子,刚下火车的旅客生怕自己回不了家,从票房里蜂拥往外挤,王四讨吃,戴的破毡帽被人挤掉了,挤疯了的人往前拥着王四讨吃,容不得他低头捡那破毡帽,也容不得他驻足停留,跌跌撞撞的就把他挤出了火车站,警察的哨子还在吹着,火车站的大门已经关闭。他只得回家了。

    光着脑袋他回到家里,心中是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惦记着他那顶挤掉了的破毡帽。

    等那戒严哨子一解除,他风是风火是火跑到火车站票房,找他那顶破毡帽,还好啊!那顶被千人踩万人踏的破毡帽,经过了几个小时并没有消失,被人踢到了墙旮旯里。

    王四讨吃看到了自己的破毡帽,如获至宝,欣喜万分,拍打拍打上面的土,把它揣到怀里。

    到了家里,从怀里把毡帽掏出来,抠出耳扇,看到了这次出去要帐要回来的几张银票,纹丝不动还躺在帽子里。

    王四讨吃的这个打扮躲过了一劫又一劫,但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想,王四讨吃有钱,名声在外,土匪一次薅不着他,再次薅不着他,总不能次次都薅不着他啊,王四讨吃遭土匪一次次骚扰和惊吓后,感到延庆实在没法呆了,把家里的金银细软攒巴攒巴拿到北京城找那合适的宅子合适的“门脸[6]”置了几处,他们家在北京新街口有买卖,德胜门外黄寺,西直门内桦皮厂有宅子。

    王四讨吃有二子,老大经商,老二念书,老二曾留学日本,曾当过察哈尔省教育庭庭长。老大的大儿子在国立中学念书,他天生不是念书的料。学费一个子儿不少,年年交,可他呢,却没到学校去上学,用体己钱买了一只山羊,经常逃学,到城墙根子去放山羊。

    既然不好好念书,就赶紧给他成个家吧,成了家有了负担,自然就会踏下心来,想法挣钱养家糊口过日子了。

    由于那王四讨吃在延庆老家小白楼开着酒烧锅,而赵大掌柜在南口开着“福全永” 经营着米、面、杂粮、油、盐、酱、醋、烟、酒、茶、糖,赵大掌柜经常要从王四计吃家的酒烧锅进些酒,而赵掌柜那“福永全”本是前店后厂,前边门脸零售,后边院子生产芝麻酱和香油,他要经常往王四讨吃家在北京城里开的杂货铺送麻芝酱和香油,因此赵掌柜和王四讨吃家的老大混得非熟。

    有一天,赵掌柜遇到王四讨吃的大儿子,问道:“你们家大少爷今年多大了?”“二十了。”“二十也该找媳妇了。”“是该找媳妇了,怎么着?您眼目里有合适的姑娘吗?有合适的给我们家你侄儿说一个。”“我是想给说一个。”“是哪家的小姐啊?”“我们大舅哥有个小姐和你们少爷一边儿大,人长得好,人是人,个儿是个儿,又识文段字,说不上百里挑一,可也是乡村儿里拔尖儿的。”“您要瞅着合适您就给说去吧。”

    由于赵掌柜和王四讨吃家打交道时间长了,彼此相互信任,王四讨吃家的老大就把说儿媳妇的任务交给了赵大掌柜。

    赵大掌柜一手托两家,这头儿要对得起大舅哥,那头儿也得对得起王四讨吃,两头儿都信任他一个人,两头儿都冲着他一个人说话,丫头没看小子,小子也没看丫头,凭他这么一说,这门子亲事就算定了。

    天底下这么不太平,今天来土匪,明天闹大兵,闺女已经这么大,靳大爷心里也是实在不太平,既然定了婚,就赶紧结婚吧。

    靳大爷已不是昨日的靳大爷,但是他还死撑着有钱人的面子,他要把自己的闺女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他不能因娘家没有陪送而让婆家看不起,使自己的闺女遭婆家人的白眼。他把八亩柿子园卖了四亩,给闺女置买了嫁妆

    王四讨吃在北平开着买卖,也应该算个中产阶级,大

    少爷结婚,自然也应该有和这个家庭的经济地位相匹配的庆典。

    结婚这天,接亲的有四辆小汽车,十对穿着礼服,挎着绶带的少年吃打着洋鼓洋号,新娘子穿着红色旗袍,脚踩着高跟鞋,头上戴着凤冠霞帔,真的光彩照人,新郎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礼帽,胸前配着用红绸子系成的大红结,脚登着黑皮鞋。

    王四讨吃的大儿子也是两房太太,大太太端庄贤淑,梳着园头裏着小脚,穿着小皮鞋儿,二太太没裹过脚,登着高跟鞋,烫着飞机发,一手戴着两个金镏子,胳膊腕子上还套着个指甲肚子大的小手表。一幅民国大美人的模像。

    而靳家吃酒的这几位,一个是大奶奶,一个是二奶奶,一个是靳二爷的遗霜,因为今天是吃酒,而且是去北平吃酒,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起来,平时不搽的粉,今天搽上了,平时不抹得油,今天也抹上了,平时只是用蓖子抿了点水儿,把头梳光溜儿就行了,可是今天都把自己藏了几年舍不得使的梳头油翻了出来。用蓖子′“钢[7]”在了头上。把头发钢得水灵灵油汪汪的。

    靳家去北京要走七里地到南口坐火车,二月(阴历)天气,一出门就刮起了黄毛风,风卷起的黄土拽在了靳家女眷的身上、头上、脸上,拽在身上的土拍打拍打掉了,可拽在头、脸上的土,粘到了刚刚修饰过的头、脸的油、彩和粉上,就不是拍打拍打所能解决的事儿了。

    黄土与油、彩和粉糊在一起,形成了一层壳膜粘在人的脸上,把人脸上的汗毛孔堵住了,使人奇痒难耐,但谁也不敢去挠一下,唯恐破坏了自己刚刚修饰过的那张“漂亮”的脸。

    靳家几位女眷,脸蛋修饰得最用功和最“漂亮”的,也是现在最难瞅的,要算是靳二爷的遗霜了,靳二爷遗霜,人长得黑,今儿个要上大地方去吃酒,千人瞧、万人看的,为了不给自己家嫁出去的姑娘丢脸,半夜就起来了,对着镜子,粉儿搽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到那一层一层的粉儿确实遮住了自己那黝黑的皮肤,才依依不恋的对着镜子罢手了。

    靳家一家人,走在去往火车站的道儿上,走得汗津津的,那搽在靳二爷遗霜脸上的脂粉,并未阻挡得了她噪热的身体,汗水的向外蒸发,一粒粒细小的汗珠从脂粉下迸发了出来,小汗珠聚合成了大汗珠,大汗珠的重力挣脱了脸蛋的吸附力,一滴一滴的滚落了下来。滚落的汗珠冲刷掉了脸上涂抹着的厚厚的脂粉,显露出了她黝黑皮肤的庐山真面目。

    王四讨吃家,住在西直门内的桦皮厂,离西直门火车站只有一搾远,靳家吃酒的下了火车,没有雇脚力,步辇儿到了“亲家”家。

    到了“亲家”家,先是“亲家”迎了出来,两位太太又迎了出来,两位太太打扮得光鲜入时,使靳二奶奶想起了自己,她迅速找到了一块镜子,想看看自己,不看则已,一看自己,自己无地自容。

    自己一个眼猗角一疙瘩“吃抹糊[8]”,早上搽得满脸的油、粉和黄土和汗水已和成了泥,不知何时自己在这泥上又挠了一下子,把自己的脸蛋挠成了一个“花狗脸儿”,她看了看人家,又看了看自己,真恨地上怎么没有个耗子窟窿啊,假如有的话,即使她撞破头皮也会哧溜一下子钻进去。

    靳大爷家的女眷,和王四讨吃家的女眷,打扮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家子人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不用人家说,自己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家矮了一截子。

    靳家吃酒的,是早上顶着大风,走了七里地,到南口坐火车到的北平“亲家”家,而靳家闺女是头天就来了,在理发店做了头发,又起五更,在理发店化了妆,穿上了妆新衣服。人长得本来就漂亮,又正在好岁数,经过这么一倒饬更光彩照人了,如鸡群中来了个金凤凰,把王家那大太太,二太太又比对了下去,这才把靳家那卑屈的心情稍稍抚平了些。

    酒席之中,新人给双方父母鞠躬敬礼,当介绍到姑爷给丈母娘敬礼时,靳大奶奶溜了一眼姑爷,她“嗷”

    的叫了一声,像蝎子蛰了一样,弄了一个后仰差点坐在地上,为何大奶奶如此呢?她嫌姑爷长得太丑了。

    新姑爷长得何种模样呢?新姑爷小时候没睡好脑袋,睡了一个偏了瓜头,两只眼睛一眼大一眼小,由于脑袋偏了瓜,使得嘴一边显得往上翘,一边嘴往下咧斜,给人的感觉是一副满不在乎和玩世不恭的神态。

    靳大奶奶生长在小山沟里,从十五岁嫁到靳家,从没出过门儿,而靳大爷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她看惯了这张脸,猛张看到另一张不对称和不谐调的脸,异常不适应,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靳大奶奶从北平回来后,整天数落靳大爷:“这就是你给闺女找的女婿?这就是你给闺女找的女婿?你不是把我闺女一辈子给遭溅了吗?”

    靳大爷听着数落一声不吭。心里暗暗思忖:“老娘们家懂得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好模样怎么了?能管得了吃啊?是管得了喝啊?赖模样咱么了?到了人家当上了大少奶奶,这一辈子你享不尽的清福偷着乐去吧。

    在四十年代,能给闺女找个在北平城开着买卖的,而在结婚时能有四辆小汽车,十个少年吹打着洋鼓洋号,也是个不容易的事儿了,姑爷长得是赖了点,也是有情可原的。

    我父亲——靳大爷,他不像我姥姥,为了给自己家磨福利,把自己闺女,好歹给擩巴了出去。他是为了使自己闺女将来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能说是好歹,因为他还贴了四亩柿子园呢?又擩巴了出去。

    连自己将近五十岁的妈,看到这个新姑爷,都是那种状况,何尝这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看了又将是什么感受呢?

    头天结婚,第二天接回酒,新姑爷要随新娘子回丈母娘家,新娘子嫌姑爷长得丑,回家没有让她一块儿回来,这次没让一块儿回去,以后住家,总不让新姑爷一块儿去。而在娘家一住就是半年,多会爹妈不逼急了,她不回去,而当逼急了的时候,回去天又回来了。

    在我父亲没死的时候,我的这个姐姐,几乎就是在我们家住着度过了她的全部时光,后来我父亲死了,几个妈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了,哪还能再养一个出了门子的闺女呢?她不得以回了婆婆家。她结婚五年后,才生了她头生儿孩子。

    我的二姐嫁给了北平,那个和她相好一块在私塾念书的同学——五先生的闺女嫁给哪儿了哪?她嫁给了一个相距南桃花村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很有钱的主儿当了“填房。”

    女人找主儿,到哪儿去找十全十美的啊!要想找有钱的,不是这方面有缺限,就是那方面有缺点,而不找有钱的,可能会找到一般一配年龄相当的人,又怕到人家去挨饿,真是顾此而失彼。

    上边说的是一九四六到一九四七年的事儿,本来她们可以不走以上的路,而走另一条路,她们有参加革命的机会,而她们却没有去,而成了有钱人家的太太,她们后来的生活坎坷是可想而知的,而她们的生活坎坷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由她们自己造成的。而这些,又是她们自己和她们的父母始料不及的。

    我很羡慕她们能经过那个年代,有过那样,能参加革命的机会的年代,假如我有那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参加革命工作。哪怕是抛头颅撒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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