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中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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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恕急忙加快了脚步,只听到“哐啷噼啪咣”一通响,见那张娥拿到什么摔什么,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一边摔一边哭喊:“不活了!不活了!统儿才多大个人,你就想把他送给外人了?你还不如把俺给杀了呢!”
江刘氏早从王家闻讯赶了回来,这时候正站在旁边劝:“儿媳妇啊,你别摔啦,那摔的还不是自家东西?摔坏了咱还得弄新的谁也抢不走俺孙儿,俺这个当nǎǎi的也不能答应啊!”转过头又去教训江和:“你这个不孝子!咋谁的话都信?那老杂毛不知搁哪钻出来的,肯定是个略卖人,想把你儿子骗走卖钱花呢,亏你也读过书识得字,咋这点脑子都没呢?”
江和哭丧着个脸,对着母亲连连作揖:“娘,人家老道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何况这不是也没把统儿抱走嘛!可她不依不饶的,跟我又哭又闹,怎么说都不听这,这成何体统啊!”张娥冲着他喊:“俺不管,反正你要是敢把统儿抢走,这ri子咱谁也别想好过!”
江恕听到这里,赶紧过来解围,一边走一边喊:“别吵了!别吵了!谁也没想把你儿子送人,你就尽管安心把他守在身边吧!”张娥见他来了,往他身后左瞧右看,口中问道:“大哥,那老杂毛呢?去哪了?”江恕气急反笑,叹了口气,敷衍道:“让我给赶跑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放心吧!”张娥破涕为笑,又jg惕地问道:“真的?大哥可不能唬我!你要是骗俺,俺以后可不认你这个兄长!”
江恕无奈,只好再三保证,张娥这才罢休。江恕又将一众村民打发散了,一场风波到此时方才平息。
也难怪这张娥如此看重小江统:此事过后不久,才四个多月大的他就能坐会爬了。第五个月的时候,便nǎi声nǎi气地喊出了第一声“娘”,把个正喂他吃饭的张娥激动得热泪直流。第六个月时,小江统终于摇摇晃晃地独个走出了他一生中的第一步路——村里人从未见过哪个孩子能如他这般,无不羡慕惊奇不已。
张娥越发是须臾离不得他,吃饭的时候都是自己嚼碎了喂他,下地干农活时每次都把他背在身上,空闲时便为他唱些儿歌摇篮曲之类,夜里还总时时起身为他掖好踢腾掉的被褥,一天里对着他说话的时间比与江和的交谈还多,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c含在嘴里怕化惹得江和很是不满,常常发些牢sā一。
江和虽然不满妻子把儿子看的太重,完全冷落了他,却也对这个儿子极为喜爱,便常常在他面前朗诵一些通俗易懂的五言诗,逗他跟着学。到了小江统大约一岁半的时候,竟已能背出诸如骆宾王的《咏鹅》,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c《忆江南》,李白的《秋浦歌》c《月下独酌》c《静夜思》,王维的《山居秋暝》c《鸟鸣涧》,李绅的《悯农》等一类流传甚广又比较易记的前人诗作十余首,连江和自己也啧啧称奇。
看着小江统一天天长大,感受着由他带来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小惊喜,让江和对李白那句“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感悟得愈加深刻。只是在内心之中,他却摆脱不掉那一丝丝的担忧,怕青云子的预言早晚有应验的一天。
而张娥除了心中充盈着满满的母爱之外,便是完全写在脸上的满足感。对她来说,有丈夫在,有儿子在,有田种有饭吃,安居乐业,和和美美,还能有什么样的ri子比这般更叫人快乐呢?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ri子如平静的流水般匆匆而逝,直到三年后的这一天。
当时刚入秋,天气干旱,张娥要去给田里的庄稼挑水灌溉,小江统吵吵着也要一起去——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张娥的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张娥表面上装作无可奈何,可心里还是高兴儿子陪在自己身边,便带了他同去,可谁知这一去就出了事。
江统到了田里,对什么都好奇,指着路边的野草问:“娘,这是什么啊?”张娥告诉他:“这个啊,这叫猪殃殃。”江统“哦”了一声,又问:“娘,那这个呢?”“那个叫狗尾巴草。”“哦,那这个呢,娘?”“那叫王不留行。”“那这个呢?”“那叫一点红。”“那这个呢?”“那叫你娘的脚,滚一边玩去!”
江统嘿嘿笑,看见地里有个东西在蹦跶,好奇地不得了,连声问:“娘,娘,这是什么呀?”张娥看了一眼,说:“那个是蚂蚱,你去逮它玩吧,别跑远了就行!”江统便满地里逮蚂蚱去了。
张娥到黑里河挑水,江统又跟了过来。张娥吩咐他:“在那站着啊,可别到水边来!”江统答应了一声,一开始站在那没动。可一只青蛙跳了过来,江统好奇心又起,一路跟着青蛙跑,青蛙蹦跶蹦跶到了河边,江统也跟到了河边,青蛙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江统也跟着跳了进去。
张娥刚把水桶拎上来,回头一看江统没了,耳边又听到噗通一声响,吓得三尺神散,七窍生烟。江统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边扑腾边喊:“娘!娘!”嘴里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就沉下去了。张娥一看,赶紧跳下河想去捞,可她不会水,又早慌了手脚,浑身不停地哆嗦,根本不听使唤,急得扯开嗓子鬼哭狼嚎般狂喊:“救命啊!救命啊!俺儿子掉河里了!”
世上还真有这般巧合之事。此时江恕和一个男人刚好在河对岸不远处,一起骑着马正往村里赶。江恕听到了这一声喊,急忙说道:“不好,是舍弟媳的声音,木兄快快救人!”那男人闻得此言,从马上腾身而起,仿似鲲鹏展翅,快过离弦之箭,两三个起跃便到了河边张娥所处方位,二话没说,纵身跃入河中,又如蛟龙入海,很快便在河底找到了江统,一只手把他举过头顶,从水中纵身一跃到了对岸,赶忙放他下来检查情势。
张娥也哆嗦嗦爬上了岸,脑子里一片空白,奔过来抢下江统就放声大哭。那男人急忙说到:“夫人休要惊慌!令郎无大碍,快快让在下救治才是啊!”张娥这才发现江统双眼闭着,赶紧松开了手,急得直问:“儿啊,你咋样了?咋样啊?”那男人一手扶着江统站起,一手并起两指,闪电般在江统身上点了几下,又摊手成掌抵在江统背部,片刻间江统便头顶雾气升腾,接连吐出几口水来,悠悠醒转。
江统醒来后,见身边有个陌生人,不禁好奇:“你是谁呀?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呢?”
张娥这才醒悟过来,抬头观瞧,见那男人身高八尺,年约四旬有余,相貌英武,面带刚毅,有一目重瞳之异相,以前确是从未见过,便赶忙施礼相谢:“得亏恩人救了俺这孩子啊,多谢你啦,恩人叫个啥啊?俺这一家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你!”
那男人哈哈大笑,一边还礼一边说:“夫人不必多礼,也是在下与这孩子命中有缘,竟这般巧。夫人主家可是姓江?”张娥奇道:“恩人咋会连这个都知道?”
正在此时,江恕已经渡桥赶来,一边催马疾奔,一边高声询问:“木兄,我那侄儿情形如何?”那男人高声答道:“贤弟放心,令侄已安然无碍。”
此刻之前,因村中从无农户养马,江统自然不识马为何物,初见有人骑在那活物背上还能跑这么快,顿时好奇心起,早忘了刚才掉河之事,急忙问母亲:“娘,娘,这是个什么啊?我也要骑!”
那男人笑着说道:“好小子!这么点大就想骑马了?好,伯伯带你去!”说完一只手将他拎起,让他骑在自己脖颈之上,脚下生风,腾空跃起,飞鸟一般向江恕身后紧随而来的一匹马背之上掠去,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上面,把骑在他脖颈上的江统兴奋的嘎嘎直叫!
张娥见此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喊道:“这位恩人!你可不能把俺儿子带走啊!快把他还给俺!”
江恕这时已催马赶到近旁,勒住马缰停下,对她说:“弟媳莫要惊慌,这是我一位至交好友,姓木名晃,绝不会伤害统儿,你只管安心便是!”
张娥这才看清马上之人是大伯子江恕,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来江恕自那ri受青云子一番托付之后,便又声称外出游历,临走时找来江和,只嘱咐他好生教导小江统早早认些字,此后三年不见踪影,直到此刻方回。
木晃将小江统从脖颈之上取下,让他坐在自己前面来,策马行至张娥近旁,拱手说道:“在下木晃,见过夫人。”张娥忙躬身回礼。
江恕见三个人衣襟都已湿透,便对张娥说:“我和木兄先带统儿回去更换衣衫,弟媳也赶快回家去吧,免得受凉!”张娥这才想起自己也跳进了河里,一身粗布衣裳虽仍是包裹甚严,在外人面前却也多少有些不雅,便急慌慌答应了一声。
江恕与木晃拨转马头,向村中走去,张娥收拾了农具,随后徒步自回。一路行来,江统在马背之上好生兴奋,虽然两个人他还都不认识,却是丝毫没有惧意戒备,更无端地就对二人生出亲近依赖之情来。
木晃细细打量小江统,越看越觉奇秀灵俊,刚才相救之时已判定出此子当真骨格不凡,确是难得之才,心中起初本是欢喜不已,只是突然联想起自家妻儿,不由愁云满面,许久没有说话。
江恕见他面露不豫,便问道:“木兄为何突然愁眉深锁,可是觉得此子资质不尽如意?”木晃连连摆手,说:“只是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儿来。如果他还活在这世上,今年该有十五岁了。唉!也不知道他们母子是死是活,他又长何模样。这么多年我苦苦找寻,走南闯北,可直到今天还是音信全无,难不成真是天要断我木家之后?”
江恕忙出言安慰他道:“木兄切勿牵挂过甚,嫂夫人和令郎吉人自有天相,早晚必有一家团聚之时。愚弟已令人代为找寻,一有消息便会通禀木兄。”
木晃心情沉重,微微摇头:“都怪我当年处事莽撞,偏偏就让她去投奔了濠州,没想到那杨行密c孙儒c朱温,还有吴越钱缪一干子人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把个好端端的江淮之地打了个稀巴烂,锦绣山河变成了人间炼狱。等我前去找寻故友赵衽之时,整个寒阳坡都已毁于战火只怕,只怕她母子二人已是凶多吉少了!”
江恕好言劝慰:“木兄千万不可作如此想,没有音信也就还有希望。木兄且在这村庄好生住下,容愚弟慢慢打探,或是再图良策吧。这村庄虽荒陋,却是个隐身的好地方。”
木晃听他这般说,放眼四下观瞧一番,不禁点了点头:“的确不错。前年少主被那淮y土豪邓进思伏杀,jiān贼朱温又愈加势大不可逆,如今我已心如死灰,彻底断了战场杀伐的念想”说到这里,不由低下头来,拿手扒拉了一下小江统的脑袋,继续说道:“但愿这小家伙能将你我平生所学继承下来,替咱们达成未竟的志向吧!”
江统受了他一扒拉,不禁扭转头来仰起脖子看他,见那木晃一目重瞳,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你的眼怎么长得那么奇怪啊?跟人家的不一样!”江恕在旁边教训他:“统儿,休得无礼!真是目无尊长!”木晃笑道:“无碍,无碍,赤子天真,倒也可爱木伯伯这只眼叫重瞳,天生就是这个模样,虽然长的奇怪,可看的远啊!”
江统不信,问他:“真的吗?那你能看多远?”
木晃答道:“我能看到三里之外,那里有棵老槐树,树上有个老鸹窝,老鸹窝里有三只小鸟。”
江统在马上直起身来,朝着木晃所指的方向望了一会,拍手笑道:“还真是的,是有三只小老鸹!”
江恕和木晃听他这般说都不免大吃一惊,相顾失sè。木晃奇道:“小娃娃,你当真能看到那么远?小孩子可不能说谎。”
江统不高兴了,说:“我才没说谎呢!你看那老鸹窝里现在正往下掉一根树枝!”
木晃举目望去,果然见那老鸹窝里正掉下一根树枝来,扭脸向江恕点头示意。江恕很是高兴,大笑道:“好侄儿,真有你的,你木伯伯几十年苦修才练就这般眼力,你这小东西竟然有此天赋异禀!真是我江家之幸啊!”
木晃也连声称赞:“此子双眼神光璀璨,天资不俗,ri后定当有一番惊天作为,多谢贤弟为我找了这么一个好徒儿!”
三个人一路谈笑,很快到了江和家门前。江和因这天刚好有些着凉,身体不适,便没下地去,正在家里看书。
江统一被木晃抱下马,便朝家中跑去,边跑边喊:“爹,爹,快出来!咱家来客啦!”
江和听到儿子的喊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瞧江统浑身湿漉漉的,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喊一声:“你这一身怎么弄的啊?掉河里啦?”
江恕和木晃一起走了进来。江恕笑道:“他还真是掉河里了,要不是这位木兄搭救,恐怕你今天就见不到儿子了!”
江和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哥哥和一个陌生人跟在后面,赶忙过来躬身施礼:“多谢义士救犬子xg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容当后报。”木晃回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木晃从马背上取了行李,江和引他进了偏屋去换衣服,转身把两匹马在院里拴好,回来再帮着小江统把衣服换了。等他们处置停当,便在堂屋坐下,江和取出茶水来殷勤相待。
江和问道:“义士是哪里人啊?”江恕刚想开口说话,被木晃使了个眼sè止住了。木晃回道:“在下姓木名晃,本是濠州农户,与家人在战乱之中失散,家园被毁,无处投奔,有幸相识令兄,得他引荐,想在贵村寻个落脚的地方。”江和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脸上毫无表情,忙热忱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村里多个义士这样的新邻居,是咱村的福气!”
江统走了过来,插口说道:“爹,他可厉害啦,会飞!”江和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还不过来叫人,一点礼貌都不懂!这是你亲大伯,这是你木伯伯!”江统便乖乖地喊了二人一声,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木晃答应了一声,很是高兴,便对着江和说:“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也不必拘礼,我与令兄乃生死之交,你且称我一声木兄,我喊你一声贤弟,彼此都别见外,也免得生分,你看可好?”
江和应道:“好!好的!那是在下的荣幸!本来木兄救了我这孩儿,该让他给你磕头谢恩才是,可他过百岁的时候,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说是这孩子一辈子不能行跪拜之礼,否则便有xg命之危还请木兄多担待!”
木晃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此事我已听令兄谈起过,我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贤弟能够应吮。”江和忙说:“木兄尽管说!你吩咐的,愚弟能办就定当办。”木晃把小江统拉到身边,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开口说道:“我目下和家人失散,只有独自一人,今ri见到令郎,极为喜爱,想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为兄有心将他收为螟蛉义子,将平生所学的一些微末之技传授于他,不知贤弟能否成全于我?”
江和半天没说话。江恕在旁边急了,说:“木兄武略之学,登峰造极,这是统儿的福份,你为何犹豫?”
江和叹息一声:“我知道哥哥交往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让统儿拜木兄为义父也没什么,可我总觉的学武不是什么好事!天下乱成这样,还不都是武力割据引起的?学了武,以后免不了要争强斗狠,要上战场,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觉得还是让他学文好些,读书人毕竟还是受敬重,就连那造反的黄巢不也是不杀读书人,还对读书人礼遇有加吗?”
江恕和木晃对视了一眼。江恕怒斥道:“迂腐之见!现如今兵祸连年,天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小村庄就要被战火覆灭,到那时你让一个文弱书生拿什么自保?依我看,天底下最没用的便是书生!”接着便把当ri青云子在乱林中的那番话,拣紧要的对江和说了一遍。
江和听了这番话,久久不发一言,最后叹息一声:“唉,既然老神仙这样说,那就大哥做主吧!可有一条,木兄切不可教他杀人,只教他保命的本事就好!我看这家伙是个惹祸jg,真学了那杀人的本事,恐怕再想叫他收手可就难了!”见他如此,木晃也只好先答应下来。毕竟江和同意了他将江统认作义子,心里还是欣喜不已。
张娥此时从田里回来了,江恕和木晃便要告辞。江和夫妻盛情挽留,要他们留下一起吃饭,设宴答谢木晃救儿子江统之恩,二人坚辞而去。
二人走后,江和便把刚才的一席谈话向张娥诉说了一遍,没想到张娥却格外赞同江统习武,极力撺掇此事。她因木晃救了江统的xg命,自然心生感激,再加上亲见过木晃的本事,也信得过他。
江家村中老宅空着一间房,木晃便先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江恕帮忙,在村西头一偏僻之地盖了两间草屋,木晃后来搬去了那里住,从此在黑村落地生根,成了此地的村民。
木晃会打制家具,做些木匠活,特别是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陆续帮村里人造出了水转筒车c曲辕犁c碌碡c水磨等在别处已普遍的农具,让大家耕作的时候节省了不少气力。再加上木晃平时待人谦恭有礼,热情好施,因此村里人都对他颇有好感,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新邻居。
木晃自有维持生计之法,而江和夫妻又是知恩必报之人,常常馈赠些粮米,家中改善伙食时必让江统送些来,时ri一久,便亲如一家。
对于江恕和木晃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栽培江统成材。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二人对江统开始了一番前无古人c后无来者的传道授业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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