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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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总算开始端上来了，首先上来的是一道莼菜豆腐羹。我望着盆中翠绿包卷呈椭圆形的菜叶，问：“这就是莼菜？”

    庄老师持羹匙分汤，说：“是啊！”

    我说：“晋朝时那个张翰张季鹰宁愿舍官不做，秋风思起就想着它，不舍千里往家中跑，为的就是它呀？”

    庄老师笑：“是啊，你以前没吃过吗？快尝尝——”

    这莼菜羹果然是名不虚传，鲜香滑嫩，一勺冒着鲜香热气的汤水下口去，肠肠胃胃，五脏六腑全畅快地敞开了。

    然后各个菜品就陆续端上来了。雪菜竹笋清新素雅，红亮喷香诱人的东坡肉入口香糯，酥烂而形不碎，带着酒香，肥而不腻，味醇汁浓。各个菜都清雅多姿，风味清鲜，味道好又保持着山海湖河食材的原汁原味，浓而不腻，淡而不薄，醇和适口，不愧苏菜天下传第一，我真是枉做了三年的句吴学子啊！

    庄老师把那坛黄酒启封，双手捧握，往两个白瓷杯里倒了两杯酒。酒液晶莹明亮，富有光泽，琥珀色的酒液盛于玉白的杯子里，煞是好看。“喝点酒吧，少喝点，不妨事！”把一杯端放到了我面前桌上。

    我端起来饮了，酒液滋润漫过舌面，柔和顺口，清爽冰凉，真是别具风味。

    庄老师也轻捏酒杯送到自己唇边，曼曼款款，也饮了一杯，饮完，抿起的唇口上遗留的酒滴在流溢，雪白的脸上开了两朵红晕，真好看。

    然后湖蟹端上桌来了，热气腾腾的，那么大那么重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小碗酱料，还放着几件玲珑精巧的铜银金属玩意儿。我以前没吃过螃蟹，这东西一身硬壳子，怎么下口呢？庄老师看着我笑，看我的为难。

    管它那么多，我一手抓起，掰开一个鳌脚就往嘴里送。那边庄老师卟哧笑了，“牛吃蟹啊你！”

    然后她伸手儿去盘里拿起了那几件小巧的金属玩意儿。看着像是有锤有钳，有铲有叉，有匙有针，异状巧形，样式完备，工艺十分考究，我一个学机械的，都叫不出那都是些儿什么名目。庄老师张罗开来，在我面前轻轻晃一晃，“知道怎么用吗？”我只能摇头兴叹了。

    “这叫蟹八件，是专门用来食蟹的工具。”

    看庄老师的张罗，先是用小剪刀逐一剪下了螃蟹的两只大螯，用那小锤子对准蟹壳轻轻敲打了四圈，然后用那小铲打开了蟹的背壳。然后便钳、叉、刮、针轮番使用，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分别取出来了金黄的蟹黄、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肉。精巧熟练，把一只蟹就这么肢解开来了。

    真够复杂深奥，看过她做完这一整套的手法过程，我还是全无头绪，不敢动手，只能望着那蟹发愁了。“看来我还得从头学习、下一番十年八载的苦功才能吃这只蟹了！”我嘲笑道。

    她便望着我，笑道：“吃蟹不会用蟹八件，是要被内行人笑话的！用这个吃蟹，才能品尝到湖蟹的美味，吃得干净，还不怕扎了手弄破了嘴唇，吃相没那么狼狈。”

    我哼哼冷笑道：“炫耀养尊处优的生活姿态更多一点吧！”

    她说：“你说的或许也是事实，不过做什么事都有专门适用的工具不是？就像是吃饭用筷子总是更好吧？”

    “讲究过了分，就是别有用心了！”我依然不屈不挠地。

    她眼瞪圆了嗔我：“哪里来那么多的词儿！”把分解下来的一块蟹黄连壳端着直递送到我嘴边，“先尝尝，看能不能把你那嘴堵住了！”

    我接着，端详一下，蟹肉金黄洁白肥厚。吸入嘴中，鲜嫩的美味滑过唇舌，真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滋味享受，瞬间就让人把什么八件九件的质疑和异议彻底化没了。

    “没话说了吧？”庄老师胜利地笑了。

    吃完了蟹肉，庄老师还饶有趣味地把她面前桌上的蟹空壳又拼了起来，俨然又拼成了一个囫囵完整的原初那个蟹形状，那一对蟹鳌，拼成了一只蝴蝶，翼翼若飞。她拼完了，看向我，笑着。我看着自己面前一堆粉渣状一样零乱的蟹壳骨，只有发糗的份了。

    庄老师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工具的妙用！以前人家嫁女儿，可是要把蟹八件作为嫁妆的，用红绸装饰起来，摆在了门前大街上。”

    “这就叫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显摆！”我不屑道。

    满桌的好菜好饭好酒居然被一扫而光了，挺着滚圆的肚子，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庄老师也笑笑说：“我今天也吃了不少。平常可没吃这么多，今天这顿饭破纪录了！”

    服务员这时过来把桌面收拾过，然后搬上来了一套茶具。朱红的木托盘里，茶筒里归拢放置着茶夹、茶漏、茶匙、茶则、茶针，荷叶杯中放着茶叶。看那茶叶，条索纤细，卷曲像一只青螺，浑身披毫，银白中隐着翠绿。只觉一股浓郁的花果清香气钻入鼻中，果然是有名的吓煞人香?“洞庭碧螺春”?。

    庄老师自己动手沏茶。从来佳茗似佳人，看她那沏茶动作，真是一幅动人的春景。

    温杯，倒水，看那纤纤玉指，拇指和食指捏着杯身，中指托住杯底，无名指和小指收着，像一根根洁白的葱条轻轻蘸着清水涟渏，晶莹如玉，柔若无骨，真是美妙无比的一幅图画。

    茶则从茶盒中取出茶叶放入茶荷中，茶匙拨拉茶荷中的茶叶，茶叶落入杯中热水，茶芽吸水后渐次展开，一颗颗茶芽轻歌曼舞，打着转儿，沉下杯底，茶汤慢慢变翠绿起来了。

    里头的包厢里，又传出了动静，窃窃私语声又透过壁缝来。

    ……

    男人说话：“好了好了，不是我没心没肠，总是形势比人强，你也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想一想，我又容易吗？现在你又把这事翻出来，对大家有什么好处？我这不用说了，对你就有好处了？你那边，邾家那个九叔，正哪里找把柄要把你拉下亿荣董事长的位子呢……说一说近来的事吧——”

    女人看来情绪平复下来了，声音没了刚才的高亢尖锐，但还是恨声恨气的：“我还要什么好处，你又还想要什么好处？造下的孽还不够多？就不能为自己当年拉下的屎擦一下屁股，为那孩子开始积点德，赎点罪？你都在想啥呢，以为我找这孩子，是为了要拴你绑你，要挟你要好处呢？到现在了还自作多情！告诉你，当年你能干出来那事，我就已经对你死了心，透心凉死了心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声：“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什么事都得从长计议，慢慢来不是？我也不是说不放在心上，不想找那孩子了……”

    女人声：“……我也就是昨天夜里又做梦，梦里见着那孩子，我竟还叫了他名，阿虎阿虎地叫，可他没理我……还记得吧，孩子的名字，欢虎，还是你给取的……他是死是活呢？有没有在受苦……”

    男人只有一声：“唉——”

    然后那男的说起了些别的事：“咱们说一说近来的事吧……确定的消息，我们家那位三太子，如城要从北边儿回来了。老爷子的意思，先到句大做校长过渡一下，然后再到市府。传说已久的‘双城记’真的要变成现实……”

    我不知道庄老师怎么忽然紧张起来，对那里头的说话，她一直都只是若有若无地听一听，神情一直都很平静淡然。她左手中捏着的茶荷都跌落了，里面剩的一些茶叶末都洒了，而她竟然没察觉。

    我不由地也支起耳朵，仔细去听一听。

    那里边男人说：“……句大的校长，这回算是定了，先前那两位闹得不可开交的常务副校长，要屏心静气，接受新现实。你句大里边基建的摊子看来也要收一收，归置整齐一下。跟学校各位负责人通一下气，别到时一点准备都没有，手忙脚乱的弄得不可收拾。”

    女人声：“我这怕什么，摊子又不只是我一人的，大家都有份，亿荣里都还有颜家的股呢，他总不会大水冲了自家庙吧！”

    男人声：“新官上任三把火。况且我们家这三太子，一向顶着清正开明、勇闯敢干的知识分子改革形象。大家还是小心些为好，别做了祭旗冤死鬼……

    ……

    这都说的什么呀，没啥意思，除了听出了原来说话的是那女人，亿荣老总邾少他妈，跟厕所里那老男人，没别的。我提醒庄老师：“老师，那里，掉了——”

    庄老师才从失神恍惚中回过神来，拿手边抹布把洒的茶叶末抹掉，笑说：“茶沏好了？——好了，可以喝了！”把茶壶中沏好的茶汤分倒进了茶杯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