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岂伊异人

    ..

    富贵人家的孩子真是稀有物种。比如这个邾胤斌，他甚至连基本的个人生活自理能力都欠缺，换下来的衣物后头还得跟个阿姨过来拿回去洗，学校食堂的饭菜根本吃不下，还要从家里做好了送来。

    有一回，他要展示自己的独立能力，自己动手洗一回衣服，一件裤头就放进去了整一大包洗衣粉，结果搞得卫生间里漫到半屋子高都是泡沫。

    新鲜趣儿一完，他在这个宿合里的“独立生活”就结束了。想是又搬回家去了，或是在校园外包了酒店，或是租了房子，不得而知。他前后整个儿在这个宿舍里住了不到一个月，可能连一星期都不到。我真不想关心他的事儿，不想跟他发生什么干系，然而很多事情又都跟这人牵扯上了。

    记得还是在大一学期，还是在刚开学互相认识的时候，第一次在篮球场上碰面。

    他身体条件好，一般打球的人都会对他有忌惮，即便身体比他还高大，球技明显比他好的人，也都会给他让着。自然而然地，这人非常自我感觉良好，球场上傲横霸气，以篮球霸主自命，以为篮球场上无敌手了，跟校园里的人打球，都只当跟你们玩儿罢了。

    看得出来，他的技术打法，显然是出于非常正规的专业培养，且训练有素，可能从小便在正规体育馆里得到了某些篮球职业球员或是专业教练的指导和培训，有模有式的。但是就是太中规中矩，太定式和固化，加上人思想上的傲慢，并没啥长进和突出的地方。

    在我看来，他也就是三脚猫功夫。软手软脚，不具力量和耐力，也就是在场上摆架子充把式罢了。

    初次场上面对，他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投篮根本不看前面的人是谁，我一个狠帽把他的投篮半空截杀，扇场外去老远。

    这一下，邾少和场下看的他的那些伙伴都看懵了，没想到我跳这么高，没想到我竟敢去盖邾家大少的帽！他这才正眼看了我，然后性子起来了，要认真使出全部技能跟我对一对看。旁边的人都知道他要单挑了，都把球传给他，然后远远退开，两边都没队友协防掩护。场下看好戏的人都呦喝：“爆了他！”

    然而他最终并没能从我这扳回脸面，突破突不进去，勉强投被盖，篮下强打也上不了篮，那球只能是往篮板上胡扔。而到我攻他时，只一个晃动变向就突进去了，暴起扣了篮。在我面前他一个球都进不了，我在他面前进球却易如探囊，简直予取予求，把他爆了。

    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的奇耻大辱，第一次被人打爆，从那一刻开始，到离场散去，他的整个脸都是黑青黑青的，一言不发。

    其实我也无意要谁的难堪，我那时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所以也全情投入，真使了一回力。没想到结局是这样，散场时，邾胤斌身边一个跟班过来对我嘿嘿阴笑，说有你好看了，你等着吧！

    第二天的清早，就在离宿舍楼没多远的一个僻静林荫路段上，有几个人从前后两个方向把我一个人围堵上了。

    “大一新生？”为头的抽着根烟，把一嘬烟往我脸上吹，后来知道他大四，那时在校篮球队里还是队长。“新来还不懂我们句大的规矩？”下巴颔儿向手下同伙一扬，“教教他！”

    四个人拳脚齐上。我虽然从小学武，可用来这么猛烈的打架，还是头一回。勉强招架下来，最后双方是各有皮肉轻伤。剧烈又无声的就那么两三分钟，偶然让漫步晨读至此的一个女生碰见惊呼出声，他们才散了。

    这件事让我惊觉，也开始意识到了社会存在的暗底下另一面。在句吴大学里，在句吴市，世界真的是险恶难测，暴力随时会降临，而且你没地方可告诉，没人可求助。谁能想到这校园，在一种文明、知识、理性的优雅表象下面，还有另一种存在？

    对邾胤斌一伙人的滋扰，我也曾跟学校保卫部反映过，可那里面的人只会说无证无据我们又怎么处理？出门后还听见背后人家在嘻嘻笑。

    只能依靠自己，从小习练的武艺看来真是荒疏不得，得温习起来了，要每日加以习练。你这么孤单一人，又处于他人的地头地盘上，除了强身自卫也没别的法儿了。

    期间在邾胤斌的家里还发生了件事。

    这人上大学没多久，他家里就给他过成人礼了，请了学校里很多人，他的全班同学，还有跟他同一寝室的我们，宴席开得真是场面宏大盛气。

    我本不想去，没想到邾胤斌还亲自到寝室里来请。看他样子似乎早已忘记了球场上那次不愉快，或者说他根本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他说，我妈说了，别的什么人都可以不去，唯独就是你不能不去。看他那热情诚恳的样子，我就答应了到那天跟大家一起去吧。

    只记得去他家要经过一条林荫路进去。一个独立别墅，面朝湖水，堤引桥连，花红柳绿掩映其间。周围错错落落，也都是一些不轻易为外人所知的非富即贵人家。

    成人礼仪宴会开在宽阔的庭院草坪中，花团锦簇，缎带飘飘，乐队歌手不时地送出洽情合拍的曲子，带动烘托着现场气氛。各界各层面人物济济一堂，祝贺的气氛热烈又欢快。

    他妈妈给各席桌上的客人敬酒，也来到了我们这些孩子学生席中间。敬酒，大家共举杯饮过后，她在席面众人前，向着我，说了:“今天，我是真的高兴，胤斌今天算是成人了！可我心里总觉得还缺少了些什么，心底里总还有件缺憾事……”打了个酒气嗝，停顿，接回话头后，却是面对着我说：“宝元啊，上回我跟你说过了，我说让你做胤斌的哥哥，我是说的真心话，你考虑一下！哪天日子方便了我们就行一个仪式。你看怎么样？”

    一时间我并没弄明白她说话的意思，席面上的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不是对我说的，但我确实也被触动到了。她说完这话，宴会上的人也是私下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用一种异讶或羡慕的目光打量我这人。我从小到大，都不曾感受到母亲的存在，父亲说我母亲生我时就去世了。

    然而她这话才刚说过，接下来宴席没到结尾就已生变了。

    宴会正在进行中，忽然场上一阵骚动，有人说是今天的宴会寿星主角的一个东西丢了，一个纯金吊坠，还是今天来的贵宾刚送的礼。

    宴会主持人上台，说因为这件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所以只能抱歉打扰一下大家，叫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站着别动等待检查。然后几个保安拿着个重金属探测仪走进了一桌桌的人群中。

    我安然坦然地看这场骚动，看那稀罕的探测仪在别人身边响起，那人就把包打开，拿出包里的贵重金属饰物，却并不是要找的东西。

    保安搜查到了我们这台桌子，很奇怪在我身边响了。保安让我把我的书包打开，我坦然地把包交给了他们。他们把包打开，竟然从我的包里，找到了他们要找的那所谓纯金吊坠！

    全体参加宴会的人都惊奇地倾身向前看我，我百口莫辩，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的书包是一直挎在自己身上，一直都别到身后去，邾胤斌妈妈那一番话，让我整个身心一直处在对自己身份的感怀之中，意识朦朦胧胧，还喝了几杯酒。宴席间互相敬酒人来人往，热热闹闹，谁知道谁曾从背后接触我的书包？知道谁把东西塞进我包里？

    保安要把我带走把话说清楚。邾胤斌上来，瞅着我嘲笑，说:“原来你还会干这种事，真是看不出来啊！”邾胤斌背后跟过来一个头发斑白、装束老式的老夫子模样的，是邾家一位堂叔，人都称九叔。他阴阳怪笑：“就这样子人，也带到家里来，还要认义子？胤斌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你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邾胤斌妈妈脸上倒显出点儿尴尬，跟我说是:“穷又算得了什么，人穷志不能穷。你太令我失望了，亏我还那么看好你，真是看错了人！”

    我那时激愤得整个身体要爆炸，我何曾大庭广众下经受过这种耻辱！我大声叫嚷:“你没看错，我就是这么个人！把你家的金银财宝都看好了，省得我偷光了！”

    邾胤斌镇喝：“你还叫嚷啥子！坠子是在你的包里找到的，你不偷，难道坠子会自己长脚跑到你的包里去？”那位九叔喝叫保安:“把他赶出去！我们家不欢迎这样的小偷！快赶出去！”

    保安就过来推搡，我一把拨开他们，拿过自己的书包，“你们别仗势欺人，我自己会走！一开始我就没想要来！”

    邾胤斌跟在后头还叫:“以后不许你再踏进我们家一步！”

    “抬我也不来！”

    这是我和邾家之间曾有过的一些事儿，在我这我也只当是一些小过节吧。就我自己来说，谁会闲到主动去招惹这有财有势，有背景的公子哥呢。而且据说邾家在句大里面关系深着呢，校领导都维护着，我也跟大多数人一样，躲都来不及呢。现在，我也要退学走人了，他爱招谁恨谁，招谁恨谁去吧。

    我和卫东到了另一家饭店里，叫了几个家常菜，要了几瓶啤酒。卫东说：“这顿就先这几个小菜吧，等到你真要走了那天，我叫上燕燕和怡音，还有球队哥几个，大家一起再聚一顿，算是为你饯行吧！”

    我说：“算了吧，搞得跟什么似的，那时只会让人心里难过，走得不安落。”

    卫东笑笑，说：“那你倒想安安落落地就走啊！也不把我们这些人牵挂上一点？”

    我说：“已经牵挂着一大摊了，我现在都还在担心走不了呢！”

    卫东说：“是了，你怎么打算？直接回家里去？还是去哪里找工作？”

    我说：“不是，还不想就这么回家，我想到上海去，到那边先找个工作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