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把青梅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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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她挑出了我来：“薛宝元，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篮球打得不错！但是我还知道你学习成绩并不怎么样，经常脱堂缺课，还挂了很多门课通不过，你在那儿得意什么！如果你能把篮球场上的那份热情劲头也用到学习上，认认真真去上课，用心听讲，按时交作业，我相信你的学习成绩也跟你的篮球一样会很优秀！”

    满堂人都笑。我也笑。心里想，你知道薛宝元，是否也知道“沧水苇杭”呢？

    在络上，那沧水苇杭他可不是学生，他是先生，是指悟世人迷途的万古圣人，牛吹大气，满腹经纶，老气横秋倚老卖老，而你可就是个孺子可教的好学生了！嘿嘿！我现在坐在下面听你上课，可是你可知道，就在昨儿晚上，在上，我还跟你一起探讨了你现在站在讲台上讲的这些课堂内容呢，还“大方”地给了很多“建设性意见”！

    记得那一次上课，她给我们讲解李易安的一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慷态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首词写的是一个青春少女，她的一个情态波动的过程。寥寥四十一个字，便把这一生动旖旎的情景表现出来了。”

    “上片，是静态的描写，一双‘纤纤手’，小处着眼，刻画出一个心中怀有情思，却无处排解，心有所念却不能对他诉说的慷困神态。‘露浓花瘦’，指明这是一个春末的早晨，天气也开始热起来了。花瘦，花也快凋谢完了；晨露重，空气热而潮湿，小汗透轻衣。这同时也铺染了一种情意困倦的氛围。”

    “下片，静态的画面一下子因受惊而动荡起来了。‘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本不在意的一抬眼间，却突然见到了那人正走进门来。这一见，惊得头上的金钗都掉落到了地上！真是猝不及防，整个人一瞬之间已慌乱成一团了，别说捡掉落的金钗，连鞋袜也没穿好，趿着就往屋里跑。袜刬金钗溜，又蹭到了掉落地上的金钗。你们看，这慌乱的，袜子、鞋子、金钗、人的脚，全卷到一块里去了。这整个一瞬间被惊动起来的画面，羞喜，着急，慌乱，狼狈，才用了五个字，‘袜刬金钗溜’，就全部刻画呈现出来了！”

    “为什么那个刚走进门来的人能引起这么大的动作呢，原来他正是那个正被思念的所谓伊人。不见时百般思念想象，乍然一见之下自然害了个满面羞臊。这正是做贼心虚，正是怀思少女心中的秘密，轻易不到！”

    “下面这连动的一句话，正是使得整首词更显出彩的地方：‘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人才刚被吓得慌不择路，逃之夭夭，为什么到了门边，偏又一眼？这就是女孩儿鬼灵精的地方了。这一是呢，到了门边，要进屋子了，心理上就获得了一种安全感；二是呢，跑到了门边，进屋了，动作上就有个折身转弯姿势，借这个动作，回头偷看，就不易被发现，就是被发现了，也显得自然在理。如果不是这样，而是在直直地跑时回头背身，那副度就很大，偷看自然就做不成了。这样以后，女孩就以为自己的偷看很安全了，可是不曾想，这一回头，那人也正看着自己呢，她那点小心思小聪明还是被人识破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她做贼心虚，想得太多，以为自己被人识破了）。这羞上加羞，怎么办呢，慌乱中就把手上的青梅嗅起来了。大家看，那是刚长出的青涩梅果，不是花，没有香味，这人拿来嗅，明白其中仔细的人就看出来了，那不是嗅，那是掩面之术。这真是啊，越要掩饰，暴露得越明显；不掩饰还好，一掩饰，反而越招人注目，反而让人看见了。人就是这样，因为心虚，下意识里都有要掩饰的本能。怀春的人更是这么一个傻傻的样子！”

    为了生动地表现词中女孩羞、喜、慌、惊、急一连串复杂连动的情态和相应动作，让我们更好领会理解，她在讲台边亲自以自身来做了演示。

    她走下讲台，“和羞”地走了一段，走到讲桌边上，绕着讲桌，折转身时，给了我们课堂上全体同学一个小老鼠一样的“偷瞄”，喜滋滋、又心慌慌的样子；忽又于慌急中捉起桌面上的书本“却把青梅嗅”。书掩半面，只露出幽幽深深两只眸子在那里荡漾着水波。真是惟妙惟肖，俨然词中的怀春女孩活脱脱地站在了讲台前，果然不愧是戏曲表演学院里的老师。

    “老师，你现在真就是那个女孩儿！”

    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就喊出来了。

    我向天保证，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可是在我喊出声来的那一刻，全班上整个教室那场景，先是突然陷入一种死寂一般的无声无息之中，讲台上的那个“女孩”在“嗅”书中也呆住了，接着就是全体哄堂大笑，伴随着哗啦啦的鼓掌声。

    讲台上那“女孩”面红耳赤，只急得在那里喊：“安静……安静……”可是她那过于温柔的嗓音这时可帮不上忙，她越是喊，越想把威严装得像一些，班上的人反而是笑得越加凶猛。最后急得她团团转，想是要找块“惊堂木”之类的东西敲一下桌子才行。

    我又喊了一声：“老师，你是不是也要找个青梅嗅一下？”

    这下，班上可笑得整个翻倒乱套了，有人笑得受不了了，直拍打着桌子。可怜的那“女孩”，此时也只能收束着双手，低头只看着讲台上的教案，承受那暴风雨一般的笑声一**淹没冲刷过来，几回抬眼无可奈何地瞅着我们。

    我这时想起了一首诗：

    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

    密迹未成当面笑，几回抬眼又低头。

    下课时，她把我叫住了：“薛宝元，你等一下！”

    我走过去，大气不敢出的怯怯的样儿。她只瞟了我一眼。那意思显然是：你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吧！

    “什么事啊老师？”我故作无辜又惶恐的神情，“要秋后算账了是吧？”

    她和风细雨，井然有序地只管收拾讲台上的教案。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尽了，她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你竟敢……你这是故意扰乱课堂秩序！”

    “没有，那是你讲得太精彩了！生公说法，顽石还会点头呢……何况是庄老师讲的课，何况我还是个大活人呢！”

    “还敢狡辩？好，我现在就给你做出处罚，得专门给你立个规矩：以后上课，前五排的座位，你不许坐！你不许举手，不许提问题，不许说话，不许出声，不许笑……”

    “老师你不能对学生搞歧视对待啊……”

    “特殊个例特殊对待！这是我的课堂，我有权这样做。违反了以上规矩，我扣你学时，不给你及格，不给你学分！好，就这样吧。”

    “老师你很不讲理……”

    她懒得再跟我论理，抱起教案就走了。可还没走到门边，她又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口中念出来：“‘今年好大雪，白璧美无缺。乾乾亨利贞，男儿保气血。’我昨儿晚上忽然想起来，那‘沧水苇杭’，就是薛宝元您老吧？”

    我紧抿着嘴唇，内心坚强忍笑不语，用力挺着挨延了好一盏茶光景，然后口中悠游说道：“庄老师果然是冰雪聪明！”

    我敢确定，那时候她手里若是有根鞭子，那我挨狠揍一顿是吃定了；若是拿的是刀子，我就极有可能是命丧当场！

    那张脸上的羞、急、嗔、狠、怒，真是五色俱全，真是非言语所能名其状了。她举起手里的教案，作势要全砸了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甩下一句狠话后，急急走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可不只是虚言恫吓而已。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