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眨眼间，雪人冲到了索南达杰的跟前。他手提着一个硕大的木棒，看见索南达杰身前的陷阱无比愤怒，嘴里“啊呜啊呜”地怪叫着，举起木棒狠狠地砸在了陷阱上，陷阱“嘭”地一声，一下子四散开来，不复存在。

    雪人还不解气，双眼怒视着索南达杰，嘴里依旧“啊呜啊呜”地叫着，一步步走朝索南达杰逼近过来。索南达杰心中想到那些雪人的传说，不敢硬拼，摸索着向后退去，直到后面抵上了一块岩石退无可退。他微弓起身子，紧张地盯着雪人的举动，手中的藏刀悄悄拿起来横在了胸前。

    雪人看到索南达杰手里的藏刀，立刻变得暴怒起来，“啊”，他大叫一身快走两步赶到索南达杰身前，猛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大木棒就要砸下来。索南达杰应对不及，只得双手擎刀，奋力向上迎去。

    “阿旺住手！”

    一声大喝从山顶那边传来，犹如半空中响起了一声炸雷！

    雪人听见声音收势不及，赶紧将手里的木棒往斜一劈，堪堪躲开了索南达杰的脑袋。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索南达杰身旁的岩石被砸裂成了几块。

    雪人抬头冲着山顶“啊呜啊呜”地叫了几声，似乎是不满地回应着山顶的人声。一低头，看见松懈下来兀自惊魂未定的索南达杰，还不解气，一把推倒在岩石旁。

    索南达杰感觉自己刚刚是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他挣扎着起身靠在岩石上，抬头向着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从山顶那边的雪线上疾步走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不太熟悉，但索南达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丹增才让！

    索南达杰上次遇到丹增才让时，丹增才让带着一家人从寻常人从不敢攀登的夏诺多吉神山雪线上面转山回来，一路从雪帽子山谷和圣水门下来，途经了不少索南达杰都不敢尝试的悬崖峭壁，让索南达杰心头一直有一丝疑惑。平常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转山就已经是非常罕见，可丹增才让不仅带着他五六岁的小孙子，而且还攀爬到了高高的雪线之上，这让一向以胆大著称的索南达杰也觉得钦佩不已。

    丹增才让大步流星地半走半跑赶了过来，脚下带起了一阵雪浪。

    “阿旺！不是跟你说过只能吓唬吓唬吗？你怎么真的要打啊？”丹增才让刚一走到跟前，就责备起了雪人。

    “哎呀，才让大叔，这个家伙居然拿了藏刀要跟我打，我怎么能不给他一点教训？不能放过这个家伙！”雪人阿旺瓮声瓮气愤愤不平地回答道，双眼狠狠地盯着索南达杰，眼中全是愤怒！

    说着，他又指了指已经被砸成一堆破烂的陷阱，“大叔，你看这里，他这个陷阱分明是给多吉做的，他是来偷猎的坏人，想抓多吉，想要剥多吉的皮毛！”

    索南达杰一脸吃惊地看着开口说话的雪人，他做梦都没想过雪人居然会说话，一下子愣怔在了那里。

    丹增才让看着他的样子并不奇怪，大声问道：“索南达杰，你还记得我吗？”

    索南达杰听见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他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两眼会说话的雪人阿旺，才转过头来回答丹增才让的问题：“哦呀，才让大叔，记得，我记得的！那次我去采雪莲，你们一家刚刚转山回来，我们在夏诺多吉神山的雪线上见过面。”

    丹增才让听见这话点点头，他看看索南达杰，又看看毁了的陷阱，说道：“好，记得就好！看来我你有缘，能在这里再次相见。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设陷阱？这个陷阱是捕雪豹用的吗？”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是的，大叔！”索南达杰头有些低，声音却很清晰。

    “大叔你看，我说对了吧，他就是来抓我的多吉的！就是一个偷猎者！该打！”阿旺瓮声瓮气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丹增才让冲着阿旺一摆手示意他安静，然后转过头看向索南达杰，他的脸色变的异常严肃，看向索南达杰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和不解！

    “索南达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雪豹是濒危动物吗？它在整个西藏都没有多少了，你怎么能设陷阱抓它？”他厉声问道。

    “大叔，我知道！我知道雪豹是不能捕杀的。”

    “知道？知道还设陷阱抓雪豹，分明就是骗人！”阿旺又插话道。

    丹增才让又看了阿旺一眼，他有些愤愤地闭上了嘴。

    “大叔，我是为了找一味药引才抓雪豹的，是为了救人！”索南达杰赶紧补充道。

    “救人也不能杀生！”阿旺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我没想杀生，我只是想抓住它取一些药引！”索南达杰又解释道。

    “药引？什么药引？”丹增才让有些奇怪。

    “是雪豹血！我只要一点血。我抓住它只是想取一点血，我会放了它的！”索南达杰看见阿旺听见雪豹血又瞪起了眼睛，赶紧解释道。

    “骗子！抓了雪豹放血，还说放了雪豹，你骗谁啊！”阿旺一点也不相信他。

    “我没有骗人，我说的是真的！”索南达杰大声喊道，他是真的打算取了雪豹血后就立即放掉雪豹的。

    丹增才让仔细盯着索南达杰的眼睛看，犀利的目光直接看到了他的心底，他相信了索南达杰说的是心里话，目光不由缓和下来，但仍然透着疑问：“索南达杰，用雪豹血做药引，这是谁的药方？我听说你的阿妈拉是一位医女，是她要救人吗？”

    “阿妈拉她往生了。”索南达杰的声音有些哽咽，“阿妈拉参加望果节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炸山，被山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给给”，他说不下去了。

    丹增才让听见这个消息吃了一惊，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口气也放松了不少：“孩子，你的阿妈拉一辈子治病救人，她会上天堂的。”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问道：“那是谁的药方？用雪豹血做药引，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大夫做的药方。”

    “是嘉措仁波切，他要用雪豹血给冈拉梅朵治病。”索南达杰回答道。

    “冈拉梅朵，她是谁？嘉措仁波切这些年很少有时间为人治病了，怎么会为她治病呢？”丹增才让好象跟嘉措活佛很熟，愈发好奇了。

    一旁一直气鼓鼓的阿旺听见嘉措活佛的名字，表情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不再恶狠狠地盯着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阿旺，详细解释道：“冈拉梅朵是我从卡斯山谷里救的一个落水女孩，正好遇到嘉措仁波切在洛桑多杰大哥家做法事，就被嘉措仁波切给救活了。但是救活过来的冈拉梅朵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的名字还是嘉措仁波切给起的。嘉措仁波切一直在想办法能让她恢复记忆，前几天仁波切说他找到了办法，要带冈拉梅朵去五明佛学院找龙钦巴堪布一起治病，但是他需要一味药引，就是雪豹血，所以让我来这里寻找雪豹，采一小瓶雪豹血作为治病的药引。”

    “原来是这样，嘉措仁波切宅心仁厚，为了救这位冈拉梅朵姑娘，还去了五明佛学院请龙钦巴堪布帮忙，看来这位姑娘的病真是不简单呐。”丹增才让感叹道。

    “再不简单，也不能设陷阱抓雪豹放血啊！”阿旺在一旁嘟囔着。

    “阿旺，索南达杰抓雪豹是为了救人，不是要杀雪豹剥皮去卖的。他跟那些偷猎的人不一样，你不能把他们混为一谈。”丹增才让和声向阿旺解释道。

    “那就不要放雪豹的血！”阿旺还是有些脾气，并没有完全接受索南达杰抓捕雪豹的理由。

    “阿旺，嘉措仁波切的话你也不听了？索南达杰可是嘉措仁波切派来取雪豹血的，他是为了给嘉措仁波切救人才来这里找雪豹的，他不是说了吗？他不会杀雪豹的，嘉措仁波切也绝对不会让他杀雪豹的。”丹增才让对阿旺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阿旺听见丹增才让又提起了嘉措活佛，于是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想了想，伸手从脑后扒拉了一下，揭下了自己头上的雪人头套，露出了一张还有一些孩子气的干净面孔。他身上还套着白色的伪装雪人的长毛外套，头上却是一张孩子气的面孔和黑色的头发，看上去十分的怪异。索南达杰又一次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阿旺看见索南达杰的样子，故意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吓唬他，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身旁的石头上，他高大的身材就是坐在那里，也让人感觉也好象是站在那里一样。

    丹增才让笑了，“好了，阿旺！嘉措仁波切绝对不会让人来捕杀雪豹的，你把多吉叫过来吧，让索南达杰取一点它的血，我会在这里看着的。”

    阿旺把头扭过一旁，假装没有听见丹增才让的话。

    索南达杰心中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才让大叔说的话，难道难道多吉是那只昨晚他看见的雪豹？他犹疑着不敢确定，心中却因为丹增才让的话充满了希望。即使多吉真是那只雪豹，他也不敢相信它真能听阿旺的话乖乖让自己取血。

    “阿旺！这是嘉措仁波切的安排！”丹增才让又再次强调。

    阿旺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大木棒，从把手的地方抠下来一块金属制成的铁片，把它放到嘴里吹了起来。

    “啾儿啾儿”，几声清脆响亮的类似鸟叫的声音从阿旺的嘴里发出，响彻在了寂静的群山之间。

    “啊呜啊呜”，山那边响起了回应的声音，酷似阿旺刚才伪装雪人时的叫声，声音中似乎还透着喜悦。

    “好了，多吉听到了，它一会就能过来。”阿旺瞪了索南达杰一眼，叮嘱道：“你把采血的东西准备好吧，说好了只能取一点点，多了我可不答应！”

    “好！只采一点，一定不会多采！一定！”索南达杰赶紧从自己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瓷瓶，“就采这一小瓶就够了，不多采！”

    阿旺看见索南达杰手里的小瓶子眼睛亮了一下，他认出那是嘉措活佛的东西，嘴里低声又嘟囔了一句：“还真是嘉措仁波切派来的。”

    丹增才让听见了，笑着指了指他，阿旺这回不好意思地笑了，点了点头。

    索南达杰根本没有听见阿旺的嘟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山梁那里奔驰过来的一道闪烁着丝绸一般光泽的身影所吸引，那是一只疾速奔跑的雪豹，轻盈敏捷无比迅速，眨眼间就跑到了他们跟前，纵身一跃，向着坐在石头上的阿旺扑去。

    索南达杰站在阿旺的一侧，他看着雪豹疾驰而来可阿旺没有任何反应，也强自镇定着，没想到雪豹跑到跟前后居然猛然扑向了自己和阿旺，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应变，只得将身子往后一闪，碰到身后的石块跌坐了下来。他双手紧紧扣住了身后的石块，脸色变的雪白，但却坚持着没有发出惊叫声。丹增才让看见他的表现，嘴角挂上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阿旺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扑过来的雪豹，一人一豹滚落在了大石旁，发出了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索南达杰真是被吓的够戗，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一旁嬉闹的阿旺和雪豹，感觉自己简直象做梦一样。

    “阿旺和多吉是很好的伙伴，他们相互照顾已经有好几年了。”丹增才让微笑着给索南达杰解释。

    “多吉真的是这只雪豹？它它是阿旺养的？”索南达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多吉从生下来没多久就由阿旺来照顾了，所以他们的关系很好！”丹增才让点了点头。

    “阿旺养雪豹？”索南达杰觉得不可思议。

    “阿旺从多吉很小时候就开始照顾它，阿旺的一些朋友也都照顾其它小雪豹。雪豹很聪明，它们和阿旺他们相处的很好，它们从不伤人。”丹增才让象看着自己嬉闹的孩子一样看着阿旺和多吉，眼中闪现着特别的柔情。

    “阿旺居然饲养雪豹，真厉害！”索南达杰由衷地赞叹道。藏人家有一只纯种的藏獒来看守门户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是跟养一只雪豹来比，实在是土豪和农民的区别了。

    “多吉不是阿旺的宠物！他们是伙伴！”丹增才让重重地强调，他知道索南达杰以为多吉是阿旺饲养的家畜了。

    “伙伴？”索南达杰看向丹增才让，声音中透着疑问。

    “对，是伙伴！多吉并不是阿旺饲养的动物，它只是在小时候得到了阿旺的照顾，它生活的环境一直是在野外，它活下来也是靠自己天生的生存能力，它不是动物园圈养的那种动物。”丹增才让继续解释道。

    “哦，他们相处的真好！”索南达杰感叹道，他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丹增才让说的那种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但他理解阿旺和多吉就是一对好朋友。

    “呵呵，你以后会明白的！”丹增才让心中想到嘉措活佛让索南达杰去雪帽子山谷采摘雪莲的事情，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并没有再深入地去解释。

    一旁的一人一豹嬉闹玩耍够了，阿旺才站了起来。他近乎两米的身高，使旁边站着的雪豹多吉就象只跟随在他身侧的大猫一样，看得索南达杰啧啧称奇。

    “拿来！”阿旺瓮声瓮气地伸出手说道。

    索南达杰立刻机灵地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放在了阿旺的手心。

    阿旺蹲下身子，让自己和雪豹一样高，然后嘴里絮叨着什么，温柔地抚摸着多吉的皮毛，多吉舒服地眯上了它蓝色的眼睛，任凭阿旺把自己揽进了两腿之间。它的两只前爪搭在了阿旺的一条大腿上，另两只爪子被阿旺的两腿夹在了中间。

    阿旺不停地絮叨着，多吉昂起的头渐渐搭在了阿旺的腿上，双眼渐渐闭了起来，好象是舒服得要睡着一般。

    阿旺从身侧的大木棒把手上又摸出一片极细薄的小刀，伸手轻轻揪住多吉耷拉的脑袋上的一只耳朵，飞快的轻轻划了一下。多吉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它扑棱了扑棱脑袋，并没有再做更多的挣扎，它接受了阿旺对它的控制，依旧安静地趴在了阿旺的大腿上，任由阿旺钳制着它。

    细细的伤口中有血珠渗了出来，一滴接一滴，滴落在了阿旺接在下面的瓷瓶里，一会儿功夫，阿旺手里小小的瓷瓶就接了多半瓶多吉的鲜血。

    阿旺看看已经差不多，立刻收起小瓷瓶一只手递给索南达杰：“给！你要的血，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多吉被划开伤口的地方，在为它止血。

    索南达杰赶紧接过小瓷瓶，顺手递过去了自己身上所带的最好的止血药。

    阿旺看到止血药，忍不住打量了索南达杰一眼，心中这才确定索南达杰之前所说的他只打算捕获雪豹后放点血的说法。他把止血药轻轻倒了些贴在了雪豹的耳朵上，那药很快起作用止住了雪豹的血。

    索南达杰拧紧了小瓷瓶的盖子，拿出一块羊皮紧紧包住小瓷瓶，又用一条绳子仔细的把羊皮扎紧，这才塞进了自己内里的衬衣口袋。

    他满怀感激地冲着阿旺和多吉说道：“多谢了！多谢你们！有了这个雪豹血做药引，嘉措仁波切就一定能治好冈拉梅朵的失忆病。等冈拉梅朵的病治好了，她一定也会感谢你们的！”

    阿旺这回口气柔和了许多：“不用感谢我，又不是我的血，要谢就谢多吉，是它的血救的人。”

    “都要谢！都要谢！”索南达杰对于能和雪豹和平相处的阿旺心中充满着崇拜和感激之情。

    “嗯，是应该感谢阿旺和多吉，他们都要谢！”丹增才让点点头，“阿旺，你们回去吧，多吉的孩子们还需要照顾，它们不能离开多吉太长的时间。有时候天上的老鹰也会打那些孩子们的主意，它们身边不能没有妈妈的照顾。”

    “嗯！”阿旺瓮声瓮气地答应着，一伸手从脑后把雪人的头套套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拍多吉的脊背，说道：“走吧，多吉！我们去看看你的宝宝！”

    他站起身朝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挥了挥手，一人一豹径直向着山梁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小跑起来，一人一豹怪异而又和谐，不时传来阿旺爽朗的笑声，看得索南达杰痴痴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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