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盘花会就快开始了，天帝吩咐了我，要赶在花会前三日就布置好悬圃池园的一切，可池园中央的珊瑚，历来都是从东晋之海所取，东晋因为前些日子发生了千年不遇的灵蛇遁海，现下也正处在恢复其间，虽然我已派了梅酿赶去东晋，可因为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花会前三日赶回来。

    今日天气甚好，想到要去照顾莲池里的那盆快枯萎了的白莲，我便也没去管辖池园的布置，只是安排了几个小花神去将花卉摆到各处所定的位置。

    莲池的水有让万花苏生的力量，以往我从凡界觅来的奇花异卉，看着将要枯死或者衰竭了，我都用这莲池里的水养上几日，这便如新生般绽开了，可不知为何，自我上月来从昆仑山脚捡到这半生不死的白莲带回天界起，即使每日用莲池的水汲养，也没见好转，甚至我都将它放在了池中了，却依旧还保持着这幅快枯萎了的样子，也不完全枯萎，就像是依靠着这水艰难地存活，真不知道该拿这花怎么办。

    “大人，大人！”身后传来小弥的喊声。

    我从莲池旁的石阶上起身，回头看着她，“何事这样慌张？”

    “大人，刚刚我从池园布好花草往司花宫走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听见其他小仙议论，说是这次的盘花会，佩谙殿下将宣布和西王母的大弟子淳颜成婚的消息，可佩谙殿下今日却找了天帝说要退婚，说，说心里有倾慕的人了，那人是大人你·······”小弥脸上满是担忧。

    “这些事，不该是你我可以议论的，”我缓缓开口道。

    “可现在天界众神众仙都在说大人是如何如何引诱殿下的，既然大人没有做过那些事，凭什么要被他们说得这样不堪！”小弥显得越发愤怒起来。

    “回司花宫把盘花会要展出的花卉都列出来吧，我取了水就回去过目，”我打断她的话，朝她摆摆手道。

    “是，”她也只得颔首退下了。

    成婚吗，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和佩谙见面的时候，那时，我跟随师父南璞仙君从凡界第一次来到天界，师父南璞仙君是去下界修行的，而他在下界发现我能将极尽死亡的花卉救活，所以将我带了上来，想要培养我成为司花女神。

    初到天界，我还有些茫然，常常是分不清哪条路可以回南烟殿，总是走错，也总是听见路上各个小仙的嘲笑，直到有一次，我刚从莲池采完水，又找不到回去的路，走着走着，却走到了佩谙殿下的宫殿前，抬头间，看见瑶空宫三个字，我便知自己又找错了地方，正想调头离去，却在转身后撞上正进门的他。

    那是我同佩谙的第一次相遇，我将他撞倒，然后匆匆逃离。而后，他不知从哪儿得知我是南璞仙君从下界带回来的司花小仙，便在南烟殿找到了我。

    我以为他是要来责罚我的，但他见到我之后，却只是笑着问，“是不是，你能让所有将死的花复活。”

    看着他明媚的笑颜，我只愣愣地开口，“也不全是。”

    “哦？这是为何？”他挑眉问道。

    “有些花注定要死的，想救也救不了，”我如实开口。

    “既然这样，能请你帮个忙吗？”说完，他手中出现了一株紫色的草，草身通体莹透，光华流转地不似植物，然后，他将它递给我，“这是我从南山带回来的，听西王母说，这株草世间只有一株了，而这一株也即将枯死，而我想它能永存于世，”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株草的光华便都顷刻消失，最后在他手中出现的，不过一缕泛黑的烟丝。

    “看吧，它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溢出了凄凉的景色。

    “我帮你培育吧，”这是我许给他的诺言。

    于是，从那以后，我开始从凡界九洲各处寻找他口中的璞玉草的草种或根茎，他也因此总来找我询问关于璞玉草的一切，渐渐的，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他。

    后来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对这璞玉草有着那样执著的向往，是因为，曾因生他而死的母亲，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同他父君，也就是现在的天帝，一同看这璞玉开满遍地，他不过，是想完成母亲生前的愿望。说这话的时候，他看我眼神，异常真诚，他说，静尔，我此生也想同你看这璞玉草遍地盛开。

    那时候，我就想，我是彻底沦陷了，陷入这万劫不复，永世无法摆脱的困顿中。

    再后来，我在一次同南璞仙君下界会友的时候，在凡界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中发现了璞玉草的根茎，于是，我将它带了回来，养在司花宫的水观之中，我想，等到有一天这草活了，我也就可以送给他，让他将这草继续栽种下去，直到开满遍地。

    我回头，看着莲池中浮沉的白莲，伸手轻抚上去，“莲池，本应满池莲蒂，却除了你，一朵花也没有，你说，你会不会寂寞。”

    “会，”身侧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而这声音我一听便知，是佩谙。

    我急忙起身颔首，“殿下怎么来莲池了？是想要取水回去宫里浇花吗？我这就吩咐小仙去为殿下·······”

    “静尔，我不想和淳颜成婚，”他忽然伸出手，捧起我脸，定定地看着我。

    我往后退了两步，依旧埋下头，“能和淳颜上神成婚，是好事。”

    “静尔，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他上前，拉住我的手，“看着我。”

    我抬眼看向他，他脸上尽是焦急，“静尔，我带你离开好吗？你不做这司花女神，我也不做这天帝之子，如何？”

    我很想点头说是，可现在，我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我就那么僵在原地，看着他，看他眼里的难过和凄凉。

    “父君不允许我退婚，说是已经同西王母商量好了，要我娶了淳颜，以此继承帝位，能够和淳颜一起治理天界，即使我不愿意，也必须照做，”他喃喃。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资格怪你，”我冲他笑了笑，“淳颜上神才是能够成为天后的人选，我不过，只是因了南璞仙君的赏识，才得以在天界谋得一份职位。”

    说完，我立马转身离去，我知道，同他是永远不可能的，如若因为我让他的仙路从此濒绝，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隔日，就有人来报，说淳颜上神邀我一叙。小弥觉得此行危险，要我不要理会，就说自己有事推脱了，但我知道，淳颜此次找我去，也不过是将话说个明白，毕竟，佩谙拒婚这件事，已经弄得天界皆知，她只是不想扫了脸面。

    所以，这场邀约，我便答应了。

    淳颜因为是佩谙未婚妻的缘故，现已搬进了瑶空宫的侧殿。踏入瑶空殿内，却没了往日佩谙的气息，四处都弥漫的一股馨香，听说，淳颜上神身上，天生便有这样的味道。

    “你就是传说中让佩谙殿下魂牵梦萦的司花之神静尔？”这时候，淳颜带着随行的女仙从侧殿门口走了出来。

    我朝她颔首，“是司花之神，去并未让殿下魂牵梦萦。”

    “还敢说不是？”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你可知，我和佩谙早在他去西山时就订下婚约，可如今却因为你的出现，要将这一切都毁掉，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做？”

    去西山时？我忽然想起，佩谙有说过，之前那最后一株璞玉草，便是在西山西王母处找到的，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我。

    “你可知，你破坏的不仅是我和佩谙的宿世姻缘，还毁掉了天帝与西山结下的盟约，你这样做，真是罪不可赦！”说着，她疾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挑起我的下巴，“今日我便要把话说清楚，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我望着她，不语。

    “其一，你自毁元神，堕入暗渊，其二，佩谙代替你被封印在暗渊，承受永寂之苦，你选吧，”淳颜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但我却有些懵了，抬眼看着她，“天帝居然忍心将佩谙封印在暗渊？”

    她冷哼，“忍心？一个父君怎能忍心做这样的事，所以，要你来，我不过是告诉你，至始至终，你都不该出现，更不该让天帝和佩谙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顿了顿，随即又笑道，“再者，西王母又怎能让她座下的弟子蒙羞？既然已于天帝缔结婚书，而今，无论如何，只需改变你，就可化解一切，你可得好生思量。”

    我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除去我，只有没了我，佩谙才会安心和淳颜成婚，才会继承帝位，成为万年后统治天界的帝君。

    “知道了，”我朝她颔首道，随即，转身离开了瑶空宫。

    离开瑶空宫了之后，我忽然想去天门走走，天门是每个升仙的凡人都想到达的地方，却让每个仙神都不想再回头来，升仙的人，从千潭暗渊渡劫而来，一朝入天门，便成为天界一员，可要是从这天门下去，承受不住的，便会神形俱灭，承受住了的，就会堕入暗渊，在暗渊待到永生永世，生不如死，一旦走出天门，上仙姑且都只能护住元魂残留一口气，那我呢，恐怕一旦从这天门坠下去，就只会变成尘世的一粒土砾了吧。

    一想到佩谙即将和淳颜成婚，我忽然有些开心，现在，我似乎都能想象出他身穿喜服的样子，能同他执手一生的，也只有淳颜的吧。

    我笑着，缓缓踏上天门的台阶。

    佩谙，我们永生无缘，但是，我爱你。

    纵身一跃，耳旁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刺骨的风似乎真的将我的皮肉瓦解，锥心的痛楚让我处在半寐半醒之间，也让我脑中存在的关于佩谙的记忆一点点消散，那些再也无法抓住的东西，在我心底，从此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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