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伯伦斯坪（下）

    22伯伦斯坪下

    身形高大声音尖细的奴隶卖家，拖着两名女奴扔到艾薇面前，大声责骂她伤到他的货物，要她赔偿。

    隔着鹰眼巨树的雷萨，感觉到艾薇的异样，避开发狂的叶片，扶住摇摇摇欲坠的艾薇，握住她被倒刺割伤严重的右手，鲜血将她湖蓝色的衣袖染成了污浊的黑色，滴落在雷萨魔巫衣袍上。

    被雷萨扶住的艾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这名破口大骂的奴隶卖家，正是三年前将她拐骗进奴隶集市的男子，口口声声说是她的恋人，接她回家，她信了，等待她的不是和蔼可亲的家人，而是肮脏低矮的奴隶牢笼和烧得通红的奴隶烙印。

    雷萨吹了一声唿哨，片刻之后，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声，一头巨大的熊魔兵冲进人群，后面紧跟着八名穿着魔巫衣袍的侍卫和两名提着药箱的美丽侍女。侍女们先为艾薇包扎伤口，修复破损的衣裙，意外发现她腰间的银色缎带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只得用另一根缎带替换。又将两名女奴伤处妥善处理；魔巫侍卫劝散围观的买家们，只留下了费赫德尔店家c奴隶卖家和随后赶来的集市库特（也就是集市里负责监督和管理卖家的人员。）

    奴隶卖家看到了这样的阵势，有些胆怯，他只是看黑发黑瞳的女子衣饰不菲，想讹一笔。

    费赫德尔店家冷眼打量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赎卖自己的同族，赚着无耻的钱物，喷着唾沫星子大声指责温和善良的艾薇故意伤害他的奴隶，影响他的收入。

    艾薇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粒提神药丸服下，走到奴隶卖家面前，“根据伯伦斯坪的规则，奴隶必须是自愿的，如若以欺骗拐卖c暴力威胁收集奴隶，牟取暴利者，无论种族，一旦证实，立刻处死，将其所有财产分发给受害者，决不饶恕！”

    奴隶卖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来这里已经有五年了，规则当然清楚。”他有红色托林水，他店里一百多名奴隶，都会向集市库特证明自己是自愿的。

    艾薇走到库特面前，卷起右手衣袖，露出黑褐色的奴隶烙印，“三年前，他将我骗到奴隶集市，烙下奴隶印记。与我一起关在牢笼里的，都是他骗来拐来抢来的男女老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他先奸后卖，稍有反抗，就遭毒打；强壮的男人卖去做苦力；老人无用，他割了他们的舌头，使他们无法向库特举报，强迫他们清扫围栏和店铺；孩子们被他卖给无儿无女的人家，定期敲诈金币，不给金币的，他就派人抢回来。肖洛人贩子，我说的可是实话？”

    肖洛人贩子吓得浑身发抖，“库特大人，他们自愿成为我的奴隶，让我帮他们在集市上找到好的下家，做点苦力好赚钱养活自己。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她们，真的！”

    库特立刻上前询问两名女奴，女奴们回答得很诚恳，她们是因为家境贫穷，想找大富之家当女佣，赚钱养活自己，没有欺骗库特，肖洛是大好人，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肖洛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红色托林水是他的秘密，没人知道，至于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的少女，他没有认出来，但她手臂上的奴隶烙印是他家的没错。

    艾薇围着女奴们转了一圈，又围着肖洛转了一圈，向库特请示：“集市库特，他的长袍里面有红色托林水，喝了这个的人，有苦说不出，只能重复肖洛说的话。就像刚才，她们疼成那样，也只是尖叫，没有说其他的话。不信的话，您可以随便问些问题。”

    库特上前询问，女奴除了能说自己的名字之外回答不出任何问题，问她们天气怎么样，她们回答前面说过的话，问她们饿不饿，她们还是回答同样的话。

    肖洛吓得面如土色，但心里还希望能侥幸逃过这一关，他店里有一百多奴隶还没处理。

    艾薇与提着药箱的侍女们低语了两声，接过她们手中的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两名女奴一人喂一粒，又向库特请示：“库特，您现在可以问她们了。”

    还没等库特开口，两名女奴跪倒在地，她们是姐妹俩，从遥远的东方来，人生地不熟，被肖洛强抢到这里，逼为奴隶，也卷起右手衣袖，露出了和艾薇相同的奴隶印记讲完之后，就泣不成声。

    肖洛转身要跑，被库特一把拽住，扔出一枚警告令符，从空中跳下两名集市守卫，将肖洛捆住，带到集市的公告区示众，又派了十几名集市守卫去他的店里，把一百多名奴隶全部解救出来。

    艾薇的手腕上有三个奴隶烙印，直指另外两位奴隶商人

    集市中心的公告区，几十名库特坐在扇形梯椅上，听奴隶们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认为事件属实，人证俱在，命令奴隶商人交出奴隶契约，将他们处死在公告区的广场上，所有的家产分给奴隶们。另外，奴隶集市区的库特，没有认真检查奴隶的来源，撤除库特职务，贬为集市的清扫鲁鲁。

    三百多名奴隶捧着分到的财物，向库特们道谢，又向雷萨和艾薇道谢，在集市守卫的带领下离开，被送回自己的故乡。

    与此同时，集市库特宣布，按照伯伦斯坪的规则，如果同一类贸易违背了创立的初衷，产生了不可饶恕的恶果，这类贸易将全部禁止，伯伦斯坪再也不会有奴隶集市这个贸易区存在。

    夕阳的余晖映入艾薇的眼帘，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坐在环形阶梯上发呆的，木然地看着广场中央被处死示威的奴隶贩子，没有悲喜，环顾眼前和两旁，空荡荡的广场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手中的三张奴隶契约，薄薄的契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急欲挣脱桎梏的蝴蝶，宽松的袖口被晚风吹起，露出了消磨不掉的奴隶烙印，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她无数次站在悬崖边c荒原坡地c沼泽边，决定用死亡结束这令人发狂的寂寞孤独，一次又一次，就在她跨出一条腿后，又收回来，只因为她第一次清醒时耳畔萦绕的一句话：活着才有希望。

    雷萨坐在艾薇身后的台阶上，守着她孤单蜷缩着的背影，她适合迎着阳光微笑，不适合孤独绝望，他伸指重重弹了她的额头，奴隶契约被他手中的火焰吞噬，陪她一起目睹手腕上的奴隶烙印消逝。

    艾薇半斜着身体转回头，身后的雷萨面带微笑，缠住她的孤独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立刻站起身来，只来得及啊呀一声，就在阶梯上摔了个五体投地，撑疼了受伤的右手。

    雷萨的反应再快，也只来得把她扶起来，看她呲牙咧嘴强忍眼泪的样子，问：“怎么突然摔倒了？”

    艾薇靠在雷萨的怀里，疼得好一会儿没说话，等缓过来之后，立刻恶声恶气地责问他：“你好歹也是恶魔巫师，扶我一下难不倒你吧？”

    雷萨突然放开扶着她的手，又在她惊呼的时候扶住她，佯装委屈地说：“我的神医，是你警告我，最近只能行走，不能用半点法力的，我是多么听话的病人呀。”

    艾薇被他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恨不得咬他两口，突然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她更生气了：“红色托林水，原本是为受精神重创无法解脱的病人配制的，连续服用一个月，就能忘掉痛苦的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该死的肖洛，这个浑蛋！他玷污了红色托林水，他这个败类浑蛋，我怎么没在他处死前，借条剧毒蛞蝓虫塞他嘴里。这么处死，太便宜他了！哼！”

    雷萨把乱动的艾薇扣在怀里，怕她再摔倒或者再伤到右手，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艾薇，不生气了。”

    艾薇被雷萨搂在怀里，满腹火气慢慢消退了，说走就走，她一抬头撞到了雷萨的下巴。

    雷萨闭上眼睛，深缓呼吸，害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咝，真疼。

    两人都缓过来，立刻怒瞪对方，瞪到实在撑不住了，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躺倒在阶梯上，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空回荡，传得很远很远。夜

    幕降临，夜空显出绮丽的色彩，与星星一起闪出令人着迷的绚丽。

    雷萨握住艾薇的手腕拽起来，说：“走吧，我们找点吃的。”

    夜晚，买家少了很多，许多坪的店主都打烊休息了，只有少数店家夜晚开店，他们走到绿坪的主道中央，远远就看到变得巨大的鹰眼草尽职尽责地指着三个方向，艾薇懊恼地想，按照书中记录：鹰眼草只有在追踪完成之后，才会回复到原有的大小。也就是说，她还要把三个方向都追查到之后，才能捧着小盆的鹰眼草离开。

    艾薇连连叹气，看到雷萨询问的眼神，眼巴巴地回望：“你请我吃晚餐吗？我没钱。”

    雷萨哭笑不得，他看起来这么吝啬吗。

    这时，绿坪的费赫德尔人站在花房外，搓着通红的双手，涨红了脸，好半天才问他们：“雷萨大人，来我家用晚餐吧。”

    雷萨说了句打扰，就带着艾薇穿过花房，进入店家的小木套屋。比起其他绿坪的店家，这里的摆设和装饰都极简单，还有很怪的药味儿。

    简单的介绍后，艾薇称呼眼前的费赫德尔人为丹尼大叔，称他的太太为玛琳婶婶。

    一张四人座的白色长桌，铺了红白格子花布，四个大圆盘旁摆好了刀叉小勺，中间一个藤编花篮里放着艳红色的火莓果c黄色的小砂橘c青绿色的橄榄c黑色的布林，还点缀着几朵美丽的大波斯菊。花篮旁边放一瓶深红色的醋栗果酒c浅黄色的杨桃汁，一个长圆形的白色盘子里放了好几个长条面包，还有一大盆香味扑鼻的浓汤。几个小碟里放了奶酪c蓝色枫糖汁和紫薯蘸酱，可以配面包吃。

    艾薇很努力维持从容的仪态c用力屏住呼吸收紧小腹，才不让肚子里的咕噜抗议声传出来。

    玛琳婶婶系着花格围裙，用力地抱了抱艾薇，埋怨雷萨怎么可以让小姐这么瘦弱，说完就把他们拉到桌位坐好，往每个人的盘子里摆满桔黄色的薰鱼片。

    这是艾薇第一次被邀请到人家里作客，开始还有些拘谨，在丹尼大叔和玛琳婶婶爽朗的笑声里很快就放松下来，玛琳婶婶每次添菜，都往她盘子里放最多，恨不得她一顿就能长些肉出来。

    渐渐地，艾薇与他们聊得甚欢，偷偷瞄了雷萨一眼，他很自在，偶尔说些笑话，把他们逗得很开怀，脸上惯有的笑容也很少见，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笑意，发自心底，传至眉眼。

    玛琳婶婶喝了几杯甜酒之后，开始自言自语，说她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可是一直不能如愿。

    丹尼大叔听了之后就一直闷头喝酒不说话，酒越喝越多，脸越来越红，眼睛里显出红色的血丝，嘟嘟囔囔地说，如果当时他能保护好玛琳，孩子都像艾薇一样大了。

    艾薇不解地望着雷萨，他低声说，玛琳婶婶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出了意外，从此再也没怀上孩子。

    艾薇想了想，就仔细地给玛琳婶婶做了检查，遗憾的表情一出来，丹尼大叔就抱着玛琳婶婶掉眼泪，一直说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的孩子。

    艾薇紧握着雷萨的手，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丹尼大叔的感觉那么灵敏。

    雷萨勾起右边的嘴角，说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艾薇气得牙根痒痒，她干嘛给玛琳婶婶做检查，这样就等于把他们陷进绝望里。

    玛琳婶婶先平复情绪，用围裙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让他们见笑了。

    丹尼大叔也很快回过神来，拉着艾薇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说他要的就是一句实话，他们这些年经营绿坪的收入，全都花在了寻医问药上，可都没有半点效果。现在知道了实情，他们就可以好好为自己的下半生考虑一下了。

    玛琳婶婶把家里所有的药都倒了，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对艾薇说，她再也不用喝苦死人的药，他们曾经想过放弃，想收养一个孩子或者去奴隶集市买一个孩子，有次他们实在太想有孩子，就在晚上去黑坪散步，可是费赫德尔人看起来很凶恶，那里的孩子看到他们都大哭特哭，他们连收养孩子的希望都没有了。事实上，整个绿坪的人都不太敢和他们来往，只有雷萨大人常来他家作客，一点都不见外。

    艾薇看了看雷萨，他死了一千多年刚复活没多久，那他们多少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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