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黑袍法师

    索拉娜晃动法杖，杖顶的水晶立刻发出柔和的白光。

    周围是狭窄的墙壁，脚下的阶梯向地底延伸，她提起长袍，顺着阶梯而下。虽然知道奈莫迪尔正在身后跟随，但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索拉娜很想停下来，让对方走在前面，但法师的自尊又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唯一能惧怕的，只有魔法。

    那么听他说话吧，有个声音也好。这么想着，索拉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人的才智和天赋是如此超群，她不愿用愚蠢的问题去搭话，然后被他嘲笑。

    奈莫迪尔对她来说是个如同迷一般的人物，不，不止是她，索拉娜敢打赌，在他声名鹊起之前，大多数人都不清楚法师塔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试炼中他以超凡的技巧和对魔法的理解从众学徒中脱颖而出，随后被黑袍之主塔克尼斯收为门徒。魔法是知识的积累，人们常说胡子越长，法术越强。可他却年轻得可怕——仿佛魔法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他就是知识的化身。

    这不合常理，索拉娜想，或许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合常理的人。

    “你想问我，为什么放走了那些鸽子吗？”

    后面传来沙哑而浑浊的声音——这声音同样不似他这个年龄所能发出来的。索拉娜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塔克尼斯大人交代过，让我们不要漏掉任何苍蝇，确保下一步行动不被察觉。”

    “然后像拍死睡着的虫子一般消灭他们？”黑袍法师稍稍停顿片刻，“那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这是什么答案？什么叫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索拉娜身子一晃，差点踩空。她压低声音吼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违背塔克尼斯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在害怕他，”法师的声音里露出一丝嘲讽，“你畏惧他的权威，畏惧他的手段，红袍。这不应该，你忘了试炼之书第一页上写着的——”

    ——你此生唯一所爱及所惧的，只有魔法。

    索拉娜咬咬嘴唇，她无法否认自己害怕黑袍之主，作为法师塔的主宰者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有更强的掌控。最近频繁插手世俗事务也是出自他的策划，敢于反抗者都成了塔克尼斯实验室里的材料。难以理解的是，红袍和白袍之主居然认可了他的行为，甚至还派出自己来协助他的得意门徒。

    但她不想让对方发现，她同样害怕着奈莫迪尔——她见过这位年轻的黑袍法师怒火中烧的模样。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在意他。将此生都献给魔网与奥术，索拉娜曾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她偷偷允许自己分出一点心思，去关注某些魔法之外的事物。

    我并没有背叛魔法，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我害怕塔克尼斯是因为他用强大的法术撕裂对手，我在意奈莫则是因为他那无与伦比的魔法才能。终归到底，我还是遵循了试炼之术的教诲。否认，才是偏离本心。

    “你看着我做了这些，却没有告诉我的老师。这很好，红袍。”法师赞许道。

    “我的名字是索拉娜银火，不叫红袍。”

    “就和我叫奈莫一样。这毫无意义，红袍。你我都清楚，这只是个代号。在初次接触魔网时，我们会形成真名，初此之外，名字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法师顿了顿，“当然，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才没有这么想！索拉娜想抗议，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错，她的确希望对方叫自己的名字。“这个先放一边，你就没想过，就算我不说，塔克尼斯也迟早会知道的么？”

    “迟早会，”对方居然肯定道，“没有什么能瞒过魔网。不过，他现在没有空来找我麻烦，”黑袍法师语气一转，“老师还需要我为他处理这些琐事，暂时不会碰我的——至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

    “小事？”索拉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摧毁诸神在人间的势力，将三神教会一个个抹去，而你放走的信鸽可能导致对方提前做好应对，这是小事？”

    “比起老师现在所做的事情，”法师笑了笑，“确实是微不足道。另外别忘了，摧毁三神教不是黑袍之主的意思，而是国王陛下的，我们只需尽力即可。至于过程和结果，本身就是不可控的。”

    “塔克尼斯大人到底在做什么？”索拉娜咬牙问道，“为什么法师塔评议会都愿意将如此多的精力和资源投放到这场世俗的斗争之中？我们不是应该为了——”

    “我们正是为了魔法，”奈莫打断道，“很遗憾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世界很快就要迎来新时代了，银火小姐。在它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会被卷入其中，这是一场战争，有无数英雄会挺身而出，用勇气和鲜血来指引向前的道路。你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结局，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一场可歌可泣，为了守护，毁灭，或者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奋不顾身的战争，而不是一面倒的屠杀。”

    “为什么”索拉娜有些发怔，对方口中说的似乎跟魔法毫无关系，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到嘴边最终却只能变成无意义的重复，“为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法师平静地说。

    当索拉娜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抵达暗道底部。通道的尽头是一座雕刻精细的铁门，奈莫上前按规律敲打了数下，门后很快传来沉重的解锁声。接着两侧厚实的门扉被缓缓推开，里面竟是灯火通明。

    “或许你不该来这里，”听到地下宫殿里传来的惨叫和呻吟，奈莫皱了皱眉。

    索拉娜知道他的意思，这里是囚禁那些三神信徒的秘密监牢，或者说，是刑房。集结于颂君礼拜堂的三神教会遭到毫无防备的屠杀后，侥幸未死的女性信徒被关押在这里，供站在维德这一边的贵族享用。

    享用过程可谓血腥无比，由于这些女性武士c神官c牧师在平时根本无法触及，所以一旦有了可以肆意对待的机会，贵族们玩起来毫无节制。各种刑具和拷打方式被一一用在她们身上，大多数人撑不过一天。

    两人走在地宫中央，两边则是拷打室。听到不断传来鞭子抽打在上的声音，索拉娜心里砰砰直跳。我惧怕的只有魔法，她心里想着，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侧头望去。

    透过栅栏，只见一名女子被大字状吊在木架上，身上的神官袍和白色丝袜已残破不堪，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印着深深的鞭痕。她身前站着一群评头论足的贵族，有人不时举起短鞭挥舞几下，而女子身后还站着另一名贵族，正前后耸动着。

    索拉娜感到脸颊发烫，虽然她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但看到这样的情景还是让她大开眼界。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不但没让她害怕，反而让她心跳加速。若是绑在刑架上的是自己，拷打自己的是奈莫，那会是什么的感觉？

    她瞄了奈莫一眼，却发现法师目不斜视，径直朝地宫尽头的房间走去。索拉娜压住脑中纷涌的想法，跟上他的步伐。

    尽头的房间门口站着两名守卫，见到法师，他们稍稍点头，算是行礼，随后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房门。房里关着的正是圣子，维德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囚禁在此。

    看见奈莫，圣子猛地扑上前来，却被脚上的锁链绊倒——他灿烂的金发凌乱不堪，眼中全是血丝。显然外面发生的那些龌蹉事并没有刻意瞒着他，这些天，他一边听着熟悉的女孩纷纷受尽折辱然后死去，一边却被束住手脚，无能为力。这种折磨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看样子他已经快到崩溃边缘。

    “你不必再忍受痛苦了，”奈莫从袍子里捏出一根银针，“我赐予你解脱。”

    随着一段深邃的咒语，银针化为一道浅绿色光芒，直射入圣子额头中。很快，他便安静下来。

    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施展高阶支配人类，就天赋上来说，奈莫迪尔确实令人惊讶。至于他种下的指令是否和塔克尼斯所要求的一样，此刻索拉娜反而不再那么在意了。

    圣子的灵魂被法术抹去，现在他已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作为法师塔布下的傀儡，这件事连维德也不知道。不使用法术进行侦测，光凭感觉很难分辨出被操控者与真人的区别。

    完成黑袍之主交代的任务后，两人目送守护扶着圣子离开。就在索拉娜准备同奈莫返回法师塔时，却发现后者走到地宫中央停了下来。

    难道他也想试一试这些玩法么？索拉娜试探地喊着他的名字，“奈莫？”

    奈莫转过身，眼中的神色让红袍法师心里猛地一紧，她绝对不会忘记在法师塔所见的那一幕——绿色的火焰肆意流淌，吞没一切，站在火焰中面无表情的男子犹如噩梦的化身。而现在，两个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不”

    “这场战争是命运的挑战，是展现勇气的舞台，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应该供这群躲在地洞里的老鼠们来享受，”他举起一根手指，“你说是吗，银火小姐？”

    透明的丝线从他指尖钻出，并向四周蔓延。活化绳——这个低级法术在奈莫迪尔手中犹如死神的套索，静悄悄地攀上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那些贵族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茫然不知，继续折磨着身下的女子，直到活化绳布满全身。

    “这些人都是——”索拉娜刚想提醒奈莫杀光这群贵族可能会打乱黑袍之主的计划，并招来法师评议会的怒火，还没说完，法师便已收拢了手指。

    没有惨呼，没有求救，几乎是一瞬间，所有沉浸在快感中的贵族和被俘的三神信徒都被看不见的绳索绞成数段，大量血液从断口处喷出，甚至在地宫内形成了一层朦胧的血雾。

    站在鲜红的雾气中，索拉娜全身僵硬，连动下手指都做不到。她再一次看到了那挥之不去的噩梦，法师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火焰的光芒比黑夜还要阴暗。

    “当战争到来时，没人能脱身其中。银火小姐，努力活下去，然后和我一起去迎接新时代吧。”

    那是她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的最后话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