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未雨绸缪

    许府之内，两拨客人前脚刚走，许员外便起身向内堂走去。三少爷许邵杰眼睛一转，也快步跟了上去。

    内堂当中是一雕木长榻，坐着两人，一个梳着双环云髻的妇人，正是许家主母刘夫人，还有一个肌肤粉嫩，细眉长睫的女娃，亲昵陪坐一旁，当是严氏口中的顾家小姐无疑。还有三名丫鬟随伺榻旁。两人见许员外进来，正要起身相迎，却被许员外挥手阻止。

    许员外随意坐在榻前一把太师椅上，开口询问。

    “两个孩子都见着了，夫人以为谁比较合适。”

    刘夫人看着身边少女，此刻端坐身躯，一福粉黛低垂的鸵鸟状，笑着说道。

    “以妾身看来，那叫邵明的孩子，为人更厚重老实，小小年纪已是童生，而且志在科场，将来我们再帮衬一二，当有一番作为，也不至辱没了君绰。”

    “嗯。”

    许员外微微沉呤，不置可否。

    而许家三少爷，自打进屋后，早就一屁股找了个位置坐定，见父母左右都不询问他的意见，哪还忍得住，都不用招呼。

    “娘，我可不这么看，那邵明坐在那里就像根木头一样，明显读书读傻了，表姐若是和这样的人过一辈，闷都闷死啦。依我看啊，还是我那叫许益的族兄更好，说话风趣幽默，保管每天哄的表姐开开心心的。”

    “你还敢说。”刘夫人一眼瞪了过来。

    “若非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外堂那差点都要打了起来。大人的事，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再敢多嘴就罚你抄书去c”

    三少爷脖子一缩，大感没趣。犹自碎声嘀咕道。

    “他们自要争吵，我不过看个热闹，干我何事。”

    许员外将目光放在一直未曾开口的侄女身上，柔声说道。

    “欣儿，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自当以你的意愿为准，你觉得谁更入眼，这里没有外人，你也无须顾忌什么，只管明说。”

    顾君绰虽然已经及笄，但私下里，许家人依旧习惯称呼她的乳名。

    顾君绰微低着头，犹豫良久，才细声开口，声若清泉。

    “婚姻大事，自该由长辈们做主，只是只是娘生前曾言，官场险恶，让侄女将来莫再嫁入官宦人家，那邵公子也是有意科考之人，恐怕有违娘的遗愿。”

    听顾君绰这么说，许员外和刘夫人大感愕然，不过知道父母之憾是她心中的隐疾，倒也并未怪她没有事先说明。

    许员外当即拍板道。

    “既然如此，那夫人明日便请那严氏过府详谈如何。”

    “啊”刘夫人尚未答话，反是一向寡言的顾君绰惊呼出声。

    “怎么，那许家小子你也看不上眼，无妨，咱们再换过别家就是，总要找到让你如意之人才好。”许员外对这个侄女份外疼惜，顾君绰如此才貌，却只能下嫁一些不入品的人家，让许员外心中对其倍感亏欠，其它方面自然想尽可能的满足于她。

    顾君绰突的羞红了脸，手指绞着衣襟，半天才鼓足了勇气，轻声说着。

    “倒不是不满意，只是咱们这么急切的上门请人，倒像是侄女嫁不出去似的。”

    刘夫人是过来人，看顾君绰对这些细节都如此在意，想来是真的看中了那个叫许益的小子，才不愿让未来夫婿有任何看轻，这样看来，方才所谓的娘亲遗愿，也不定有几分真假，不过她自然不会说破，自家老爷对这侄女比亲女儿还亲，她又何必抚了老爷的兴致。便笑着凑趣。

    “老爷，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还是交给妾身来办吧，过几日，便以三儿的名义，请那许公子过府一叙，两家常常走动，待相互熟络了，再谈婚嫁不迟。”

    许员外也是一个精细人，见侄女果然不再出声，哪还不知夫人这事办的妥帖，也笑着恭维。

    “夫人不愧为吾家女诸葛。”逗得刘夫人媚眼如春，咯咯直笑。

    唯一不满意的只有我们的三少爷，只听他抱怨道。

    “没用的时候让我闭嘴，有用时又把人家拎起来，我还不如娘亲养的宠物小猫呢。”又把众人逗得一阵哄笑。

    直到两个孩子离开，刘夫人又示意几个丫鬟退下，这才轻身走到许员外背后，为他揉捏双肩，说些夫妻俩的体己话。

    “老爷今天的脾气可真好，方才我在内堂听着外面那般争吵，还以为老爷会命人将两个狂徒丢出府去呢。”

    许员外闭目享受着背后的温香软玉，回想起来，自己也对此有些奇怪，以他的脾气，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早就该发火赶人才是。

    “或许真如三儿所说，是那许益说话有趣之故吧，那么尖酸刻薄的话，你说他怎么就能编的拐弯抹角，还不带一个脏字。”

    刘夫人闻言心中一动。

    “我看老爷的意思，似乎也更看重许益多一点，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哼，不过口舌之利而已，不过那孩子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满腹经纶也不如一剑在手啊。”

    “老爷这说的哪里话，咱大冀朝承平日久，正是花团锦簇的好时光呢。”

    许员外长叹一声，想着有些事也是该与夫人提个醒了。便继续说道。

    “坏就坏在承平日久这四个字，大冀开国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早不是立国之初田地荒芜，百废待兴的境况，仅仅人口一项，整个天下增加了何止十数倍，然而朝廷的赋税却只比太祖当政时多了五成而已，只因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部分乡绅士族手中拥有的田地数目早就超过了免赋限额，地方豪强依旧是分毫不纳或者只是象征性交个一两成，国库早就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状况。也就这些年还算风调雨顺，尚能勉力维持，一旦哪年闹了大范围的饥荒，朝廷无力赈济，便是倾覆之祸。当今圣上沉迷道家丹术，威信和手段皆不足以与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抗衡，朝政全被首相姚廷芝和其党羽把持，他们巧立名目，严刑峻法，动不动就抄家灭族，以充盈国库，结果成效了了，反倒成了地方官吏横征暴敛的借口，更激起朝内新旧势力互相攻讦，内斗不止。当年妹夫就是看不惯这些人的龌龊手段，直接上书呈情，才被人寻了错处，落到如今下场，”

    刘夫人本不过是想与丈夫享受下温存的二人世界，结果却炸出这么一个噩耗。她读过史书，父亲也是当代大儒，知道战乱的可怕，每到朝代更替之时，多少世家大族一夜间烟消云散，成了新朝淬火的柴鑫，内心早就失了分寸。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许员外蓦然睁眼，星眸奕奕，整个人都激昂起来。

    “如今天下不乱还好，一旦战乱纷起，有了少林寺这个前车之鉴，下一次天下易鼎，这些江湖武林中的各大势力必然会更加积极的参与其中，我们便可从这方面着手。”

    刘夫人闻言，就像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想起老爷自辞官后对家族事务便格外上心。也领会到许员外的一些布置。

    “原来老爷早有准备，这些年不断招揽武林人士充做护院，还将仕杰送到武当学艺，这一别都有五年了。”

    “不但仕杰，就是邵杰，我也打算过段时间，等打通了门路，就送他去崆峒齐长老门下。“

    ”如今武林势力，除了少林寺，便以武当声威最著，而且当今圣上崇尚道教，武当和崆峒都乘机扩充了不少势力，武当山地处冲要，背靠京畿两省，向南便是湖广丰腴之地，在政治军事经济各个方面都举足轻重。“

    ”而崆峒山山峦险拔，是丝绸之路西出关中之要塞，更是控制了天下近一半的马匹交易。欲得天下者，必先得关中，而欲得关中之地，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则必不可少。“

    ”至于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少林寺，因其与大冀皇室牵扯太深，而且距离京都洛阳不过一日多的路程，将来如何不好定论。再说许益那小家伙，不是想参加少林武僧的选拔吗，他若真是块学武的料子，我也不吝帮他一把。”

    刘夫人只觉得此刻的老爷是如此的陌生，又让人有些禁不住心如鹿撞，但她还记得自己另一个儿子。

    “那老大彦杰呢。他怎么办。”

    许员外激动的心情终于有所平复，淡淡看了刘夫人一眼。

    “大冀朝廷终归还有些气数，现在所做的不过未雨绸缪而已，我们许家总要留个读书种子，在大冀朝廷占个位置。”

    屋内一时寂静，许员外兀自闭目养神，而刘夫人突然被自家老爷灌输这么多惊涛骇浪般的消息，她出身诗书世家，除了熟读《女训》之外，诗词五经，史书杂谈之类都有所涉猎，自然能回味出这些信息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又是心惊又是激动，时而担忧时而兴奋。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少顷，屋外传来丫鬟们的通禀，言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夫妇俩这才走出房门，面上已经恢复了常态，似乎方才屋内的那番攀谈从未发生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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