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东北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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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弼公府就在前头。”车外侍卫说道。
“知道了。”华苓在马车里应了一声,掀起马车窗上悬挂的碧色帷帘,往外看去。马车正行走在弼公府前的青石板路上,左侧便是弼公府以青石筑的院墙,长长的一段,一人来高,让人很有些望不到前、望不到后的感觉。
这座府邸至少也建了百年了,从院墙上边看进去,能看到若干厚重的黑瓦屋顶,还有些长得挺高的树冒出了个繁茂的树冠来。
华苓只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帘子。她会好好调整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期望高出了现实就降低,情绪失控就努力让自己没有第二回,她会好好向卫羿道歉,修补关系,她能做到的。虽然情绪上还有些不情愿,但只要再做些心理建设,她能做到的。
金瓶提醒得对,以后是要和卫羿在一处过日子。卫羿已经很好了,而且对她也很好。他是十分优秀的人,不仅在这个时代是,即使是在后世,也同样算是。这样她还求什么呢,她应该快快乐乐,感谢上天叫她遇到这样好的对象。
在这样的夫妻关系上,还是用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去面对对方比较好。时刻记住自己和对方的底线,有适度的幽默和宽容,这样才能合作愉快。
金瓶陪坐在马车的另一边,注意着华苓的表情,很识时务地并没有出声打搅她。
马车缓缓在弼公府大门前停下了,弼公府门口守卫的军士看清了是丞公家的马车,上来行礼,又有一个快步到府邸中去禀告卫都尉和药叟。
“娘子。”金瓶轻轻扶了扶华苓的手臂,与她道:“娘子,等候郎君到门口来,娘子将酒菜与他,多说些话再归家罢。娘子,金瓶这些年多受娘子信重,也从不敢稍忘本心。若是娘子做得不对,金瓶不能不视若无睹。娘子,听金瓶一句话儿,千万勿要再胡乱与郎君置气了。”
那回华苓与卫五郎在河边说了什么,金瓶并不知晓细节,但她是看见了,两人越说越是气氛僵硬,最后一路上竟没有再交谈半句。今日是华苓自己决定要亲自来送酒菜的,但金瓶很清楚华苓性子傲,来了也未必肯对卫五郎君说软话。若是因为华苓表现冷淡,让卫五郎君心中越发生怒,以后两夫妻日子堪忧。
华苓看看金瓶担忧的神情,浅浅一笑。她点头说道:“金瓶姐姐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清楚的。你当真不必担忧许多,我上回做得不对,我是要与他致歉的。”
其实华苓长得当真好看,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乌发堆云,身量高挑,举止秀雅。今日出外前也略作打扮了,着一身绣了琼花的丁香色襦裙,挽一个堕马髻儿,发上也不簪别物,懒懒插了一把嵌玉金梳,人越发是清水芙蓉一般。
金瓶将华苓上下看了一回,暗忖娘子是这样好看,谁见了都要道个好字。卫五郎君见了娘子应当也不会不高兴的,只要娘子再说些软话,两人自然就重修旧好了,到这里面上才有了些放心的笑颜色。
华苓下了马车,金瓶提着食盒。
也没有多久,卫羿脚步稳稳地从大门里行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神气十足的军士。卫羿一眼就看了过来,表情平淡。
就是这样的表情,让华苓终于将种种情绪压了下去。她微笑了起来,迎上他的视线,并手郑重地躬身一礼,直起身之后才道:“谢九见过卫五哥,有劳你出迎了。听药叟他老人家说想用些下酒菜,谢九就冒昧送来了,也不知合不合药叟的口味。”
她再次一礼,轻声道:“卫五哥,其实谢九是来致歉的。上回谢九是想差了,生了不该生的气,叫五哥也不愉了。恳请卫五哥大人有大量,勿要与谢九计较。”
她顿了顿,仔细地说道:“至于惠文馆,如今运作已经上了轨道,一段时日内,不必再要谢九在其中周旋。家里两位嫂嫂月份也渐渐大了,谢九近期会好好在家里帮忙,不会再去惠文馆。谢九是知礼的人,不会作离谱的事,请卫五哥放心。”
华苓的话说得很郑重,也是当着侍婢们、侍卫们和弼公府军士们的面。如此当面道歉自然有些丢颜面,仆婢军士们很自觉地低下了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金瓶有些紧张地在后头悄悄留意着这两人的表情和动作。金瓶从江陵来到金陵以前,曾经受过许多针对性的训练,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上是很拿手的。但如今她也看不出卫五郎君是接受了娘子的道歉,还是没有。不过娘子是当真如她之前所说,老老实实地致歉了,这让金瓶很是松一口气。她早就知道,主人家从小就是识时务的。世家女郎不论是什么性情,最要紧都是要有这一点。
卫羿站在那里,朝华苓看了片刻。他一张眉俊目朗的面容表情越发平淡,嘴唇抿紧,一时并没有说话。
他是对莫杭的存在不高兴,至今也不高兴,他看得出莫杭对谢九的情意,他是不愿见到莫杭靠近谢九,他警告了莫杭,这不应该?但他并不是想要让谢九建不成图书馆子,如他那日所说,他并不介意谢九在家外忙活这些。
那日谢九责备于他,并且话语中句句维护莫杭,他心里是极怒的。但他自认当说的话都说了,他并不知如何才能舌灿莲花,才能叫谢九信服于他的话。但他心中也是想,谢九如此柔弱,他若是与女郎在口舌上争执,即使得胜了也算不得什么。并且,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抢他的人,他有此自信。
但他并非是想叫谢九变成这样子。
谢九说惠文馆如今运作良好,建一个图书馆子,至此程度,确实是差不多了。那么,她不再去惠文馆,也确实是不会让莫杭再见着她。谢九确实是将他那日的话听进去了,也作了改变。
又一回,谢九的反应与他所以为的并不相同。谢九改变得太快了,谢九如今似乎十分柔顺、十分规矩,但他宁愿看她发脾气。
“我如今已不生你的气。”卫羿道。“阿九,我也并非不叫你去打理馆子。你愿去便去。”
“我知道的,多谢卫五哥。”华苓微微垂下视线,唇边漾上笑容。人能通过修饰让自己变得更好看些,其实她很清楚多少度的笑容、什么样的站姿和动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曾经有人与她说,人所能欣赏的东西,其实都是经过雕饰的。如今她依然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对,但她知道另一个事实:能取悦于人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经过修饰的。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总会在某个时候惹人厌烦,而她当然不喜欢成为那样的人。她会选择合理地修饰自己,知情识趣,悦人悦己,合作愉快。
今日卫旺黄斗并没有在卫羿身边,跟着他来的两名军士脾性粗豪,一时也不会有那等眼色,会考虑一下是否上前接过谢九娘送来的食盒。
华苓取过金瓶手里的食盒,走上两步,递到卫羿身后的一名军士手上。那军士本能地接了,接了才知道去看主人家的表情,卫羿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表情。
华苓再次福一福身,柔声道:“卫五哥,家里还有事,谢九这就不多打搅了。卫五哥再会。”
卫羿拢起了眉。他大步走上,将华苓的手握在手里,拉住了她。
华苓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朝他笑一笑,问道:“卫五哥可是还有事要说?”
小娘子笑容妍妍,眉目如画。在她眉目间当真看不见半点阴霾,那日的愤怒也半点不见了。手里的手依然温软如脂,也很柔顺地让他握着,并无抗拒,但卫羿心里有团怒气,迅速地生了出来。
这不对,谢九不是这样的。
卫羿硬将华苓拉近了,将她的脸转回来。“阿九,你想要甚?”
“我想要甚?”华苓微微扬了扬眉。她带着笑,看了看卫羿的面容。这是个多俊朗的男人,对她也真是好。她是感谢的,她也喜欢他。只是不能再多了。只怨她生错了时候,只怨她还没忘了过去,只怨她曾经得到过的许多丰盛的馈赠,让她无法对卫羿的好受宠若惊。
她双手握住卫羿的手,用力摇了摇,柔声道:“卫五哥,你对我是极好的,已经不能再好了。我怎敢要求许多。我真的很多谢你。还有几年前,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想想,还是太天真了些,五哥若是愿意,记着也行,忘了也好。”
卫羿心里有很少很少的一丁点的茫然冒了出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谢九就在他身边,但又好似在很远处。他看着华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华苓回头,往金瓶看了一眼。
金瓶犹豫了一下,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娘子,娘子出行前,凤娘子才令人来叫我们去,说是要商量九月里丞公的生辰宴呢。时候也不早了”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华苓用了点力气,将手从卫羿手里抽出来。她朝卫羿福一福身,笑道:“卫五哥,家里还有事,我这就回去了。卫五哥已经不生我的气,真是太好了。那些酒菜,若是药叟吃着还行,你还打发人来丞公府告诉我就是,必定再做了送来的。”
华苓没有再看卫羿的脸,转身带着仆婢们登上马车,归家。
丞公府的马车已经远去了,卫羿在府门前又站了片刻。他的亲兵提着那食盒,问道:“都尉,这酒菜我们提进去与药叟了?”
卫羿转身进府,沉默不语,脚下也不见如何用力,却连着踏碎了三块半尺厚的石板,第四步才正常了起来。亲兵们个个噤若寒蝉,贴着墙根儿将食盒带去了药叟的小院。
整个七月里华苓没有再离开丞公府过。七月最后一日,何冯也终于离开了惠文馆,回到晏河手下听用。方河先是被任命为惠文馆的代掌事,馆中具体的大小事项都归属到方河手上。何冯教导得算是尽心尽力了,方河自己也争气,从书籍管理到帐务,再到对读者的态度都掌握得不错,在一批雇工当中也是鹤立鸡群,有些威望。
华苓对方河颇为放心,如今惠文馆是每五日派人来向她禀告一次重要事项,到七月底时,每日里惠文馆已经要迎接二十位以上的固定读者。读者慢慢习惯了惠文馆的风格,甚至有人开始带来笔墨,将馆中书籍慢慢一字字誊抄成本,带回家去。
只要读者自己愿意付出时间,这是惠文馆喜闻乐见的事。华苓不再在惠文馆出现,不过莫杭依然隔几日就会到惠文馆一趟,对于作为惠文馆顾问的职责,莫杭颇为上心,也一直都努力尝试着对馆中不合理的地方进行改进。
方河对莫杭是敬重的,再怎么说,莫杭也身有官职,又是馆子的建立者谢九娘亲自聘回来的顾问,所以两人倒是合作得不错,在他们手上,惠文馆的运营规则是越来越合理了。
华苓当然知道莫杭有些喜欢她。但这喜欢不会有结果,她相信莫杭是明白的。她认为自己足够守礼,莫杭同样。她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对她有好感后,不论此人能力大小,性情如何,就从此避之如蛇蝎的习惯。
对她来说,有比些微情绪更重要的事情。她习惯了看事情要看结果,不论莫杭从什么心理出发而愿意给惠文馆帮忙,他能做事,愿意做事,认真做事,她就愿意看重他。
进了八月,莫杭派了一名老仆来告诉华苓,他要娶妻了,婚期就在八月上旬,未婚妻是城中一户七品小官之女。当然,华苓一介未婚女郎,不好去吃莫杭的喜酒,但她很精心地给莫杭准备了一份价值数百两银的贺仪,是一幅前朝画作,风雅也不打眼。
八月上旬,谢丞公给六娘选了夫婿,是宣州秦家子弟,是曾经教过谢家姐妹们琴艺的秦教授的侄孙辈。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宣州距离金陵比杭州近了一大半的距离,若是日后六娘想要回娘家,就是除了二娘三娘以外距离最近的了。
六娘对爹爹的决定并无异议,两家很快将婚书签定。
道庆四年前半截是风平浪静的,但八月里却发生了一件惊震朝野的事——
经燕京出关,护送一批军械和补给前往东北边地的一千卫家军士与三千押运伙夫,这支队伍在小兴安岭东边遇上了森林火灾,在一场蔓延了百里的森林火灾中尽灭。
大丹的东北区域东面临海,临海便是朱家海军负责的区域。北面是外兴安岭。卫家军队就是驻守在外兴安岭以南,以及新罗半岛的鸭绿水北岸两处,防范靺鞨、新罗两族。两处兵力一共四万人。
补给队伍就是为这四万人运送物资来的,因为路途十分遥远,朝廷每年会在开春三四月间、夏末七八月间两次大规模地输送军备物资到边地。一次物资输送,从物资生产、调集到运送就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大丹能年年组织起两次粮草物资输送,养起边地百万兵马,可见中原之繁荣已经到了一个极盛的层次。
这场森林火灾,不仅带走了四千人的押送队伍和四万人的半年粮草、大量军械,还持续烧了十日,吞噬了附近几个小型的聚居点。
火是从八月初二日烧起,直到八月十一日,普降大雨,在森林中肆虐的火焰才慢慢熄灭。在这之后,东北出现了数千万顷的焦黑土地。
东北区域原本人口就少,即使这几年来朝廷也尽量分配资源、派遣官员来开发东北,但是这里毕竟是一年要有半年严寒封冻的区域,作物一年也只有一熟,至今人口还不到五十万。而据户部统计,金陵城里外,依托金陵生活的子民已经彻底超过了百万。
是以火灾烧毁大量林木,吞掉前往边地的补给队伍,取走二三千东北百姓的性命,就好象直接将东北划拉出了一个大伤口,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弥合了。
此事传回金陵,朝野之间都是不能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东北的林地好好的,这百多年来也不曾出现过大火灾,怎么忽然就燃起了一场大火,还恰恰烧死了押送军械和粮草的队伍。从中原往各边地输送粮草军备的队伍有许多,怎么就是往东北的出了这样的问题。
朝臣议论纷纷,有人认为,那场森林大火的烧起肯定是因为那支队伍在山林中行走,有军士不从军中禁令,擅自生火以至于点燃了森林。还有人问,那火又不是从押送队伍身边烧起来的,发现了山火,他们为什么不赶紧跑,反而几千人都葬送在火场里面?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大丹的敌人恶意纵火,就是为了将这批押送粮草军械的队伍毁灭。若不是北边的靺鞨族人做的,就是新罗半岛上的新罗族人所为。
大丹强盛,这两族人的生存空间如今已经是被压缩了又压缩。新罗遗族龟缩于半岛南半部,靺鞨遗族畏于大丹悍勇军士,不能重新进入外兴安岭以南水草丰茂的区域,生活自然困窘。
大丹与中原的往前诸朝并不十分相像,往前诸朝愿意接受周近小国朝贡,而后总是给予许多优待,贸易上的,文化上的。相比起来,大丹当真是小气了不少,依然与周近小国有贸易来往,但也处处课税。小国依然要朝贡,但朝贡完毕,也不会得到更多实在的好处。若是本国粮食、油盐不足,大丹的朝廷立即就会颁布禁令,不许相关资源往境外输送。
周近小国以及更远的西域诸国都很依赖于从中原买卖各种物资,道庆前几年里中原天灾不断,粮米油盐都禁了出口,直叫西北、东北边地的小国也饿死了不少人。
如今大丹开发东北,从关内迁移大量民户进入东北诸河平原垦耕,大丹的势力触角是正式伸入东北区域了,这就好象扼在了新罗、靺鞨咽喉上的利爪,一定叫这两族寝食难安——要知道,靺鞨、新罗也曾经是瓜分过整个东北区域的。
但这样的声音一出来,立即又有一批朝臣上书斥责,这是负责本次押运的官员的推责之辞。若不是上司管理不善,这支队伍也不能出这样的大错。这两人应该主动担责,负责弥补这一次的损失。
这支押送队伍所押送的物资,是由丞公继任候选谢华岷负责调动准备的。军械在幽州附近的秘密军械工坊生产,而后直接与南方运来的粮草一起,送到东北去。而护送的兵力,是由驻防幽州的一支卫家军所出,此军长官是卫家上代的一名嫡支子弟,名卫黎。
两人都是出自辅弼相丞四家的嫡系子弟,怎可能这样轻轻地就被拿出来责罚。况且,那大火足足烧了十日,几乎将一切蛛丝马迹烧尽,谁也不能肯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就如此将责任推到这两人身上。
“朝廷中如今是什么反应?”华苓抽空去了前院问大郎。
大郎面上带着些疲倦,叫谢余将朝堂上下的状况给华苓说了说。
这事在朝廷里引起了极大的一场震动,甚至隐隐引起了一些中低层官员对谢氏和卫氏的不满。提供给四万军士的半年补给份量很大,价值很高。损失了这么多的粮草,对大丹并不是小的影响。
这件事的处置上,即使是丞公也必须非常小心,给四万人的粮草武备要重新调集,殒命军士、伙夫的家人要好生抚恤,还有朝廷上下官员的意见也要各有考虑,给出合理的回应。
谢丞公带着谢华岷和谢华德全力处置此事,越发是忙了,早出晚归。
“军队在山林行进总有防火军令,营地中闲杂人等不许进出,如何能在营地之外生火?每回拔营行进,也总有人负责熄灭营地火种。这些甚至都不是新近才有的军规,自古就是这样治军。说这些的人是脑子被门板夹了多少回。”华苓皱眉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此队伍,才降下火种,火势燃烧起来,蔓延的范围又恰恰将这支队伍包围?”
这说法很荒谬,但确实可能。许多荒无人烟的森林里无端端出现燎原大火,就是因为大自然电闪雷鸣,产生了火种,又将森林里干燥的植被点燃。要蔓延开来太简单了。
大郎揉了揉眉心,慢慢地说:“倒是有人声称,此乃是敌族消耗我大丹有生力量的举动。也并不是不可能。”
华苓叹了口气,说:“若是人为,他怎么能算好,他生了火,这火就能烧到押送队伍的营地那边?若当真是人为,这前面的筹谋准备,怕是也要不少年头。观察山林地貌、风向、气候,选择放火地点,可都是要仔细考虑的。”
大郎刚想说什么,听了华苓的话就忍不住笑她:“瞧这说得头头是道。若是叫小九去放一把火,怕是也很能。”
华苓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淡声道:“我也光会想罢了。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那么多。只是心疼爹爹又要辛苦忙活了。”
大郎默然点了点头。
华苓问他:“大哥没有考虑过入朝么?王磷也如今也举孝廉,入朝领官职了。”
“族里的事如今还脱不开手。”大郎说:“族里一月前才允了那一条族律,如今族人正在商议,若是修改族律,可以由谁提出、须有甚么流程、须有多少族人同意,这些细节处也很要紧。爹被朝堂拖住了,明日我就回族里去,不能叫事情走得太偏。”
“嗯,我知道了。”
华苓想了一阵,花了半个下午,以记忆里,后世一些大型组织的运作为参考,给大郎整理了一份简要的建议。她并不以为这些建议能成为族里的族律,但只要提供了一点参考,它就实现了它的价值。
大郎细细看完了,笑着赞叹:“此于族里是极有用的,我们家的小九总是如此得用。大哥真不舍得将你送与别人家。”
华苓笑笑:“我倒是当真希望不必嫁娶。能像晏河那样岂不是好。养几个面首,想作甚就作甚。好生快活。”
大郎轻轻敲了她一个暴栗,瞪眼道:“果真,放任你与晏河做朋友,你就学了她那一套?她那样有甚好。你看她是女子,但如今金陵世家女子当中,有几个肯亲近于她。虽说是风流快活了,但并无良人归宿。她的长子将来娶亲总也不易,门当户对人家当中,好女郎都定然不情愿嫁与这样的郎君。”
“身份当然有很多意义,但也不是娶了身份高的好女郎,家族就一定能蒸蒸日上呀。”华苓托着腮,提起朱笔在白纸上几笔勾勒出一支体态风流、艳艳红叶细长,看去如花盛开的雁来红,笔触稳定,毫不犹豫。她慢慢说道:
“你说良人归宿?归宿是什么,人老了就要死,就要有乖乖的后辈好好儿给他收拾骸骨,用好棺木装了,吹拉弹唱葬进土里,然后年年拜祭?良人又是什么,你们郎君的义务是在外工作,挣钱养家,晏河她一个人就能挣钱养家。她需不需要良人?良人能为她做什么?”
“良人很有用?若说这世上事一理共通,那么,那些没有什么钱财的人家,女郎嫁了个良人,一辈子就很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一辈子过得十分辛劳,到最后与丈夫一同葬进土里,终于能歇口气,就能算得个好归宿了?”
“所以还是自个儿有钱财比较重要罢?”
大郎居然词穷了片刻。
华苓笑了笑:“我只是这样觉得而已,也没有说我会学晏河那般呀。不过,有钱还是很重要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嘛,大哥你说是不是。”
华苓换了赭笔,慢腾腾又在雁来红旁边勾勒出一块形状奇特的山石。再寥寥几笔画出峰峦起伏的远景。
华苓掷了笔,站起身来笑道:“好了,该用晚食了,我回竹园去。大哥你明日就归江陵去,今晚上别忘了好好陪一陪嫂嫂哦。”
大郎看着华苓悠然离去的身影,将她桌案上的画拿起来看了看。
这几年里华苓的画艺又进步了许多。笔触寥寥,但都恰到好处,没有半道无用的线条。
那雁来红明艳如血。
似有山风从右侧吹来,它细长的红叶道道展开,形态雅致而精神。它占据了画幅的整个右下角,又有一块奇石在右侧,虽然体型甚大,却只被施舍了一个角落,笔触略为潦草,纸张放不下的线条,也就随意省去了。远处山影淡淡,却也能窥见其叠嶂重峦。“我们家女郎也真是不能小看。”大郎笑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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