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家祠堂（第一话荒坟奇...

    话说民国年间，山西有个巨匪名叫石三刀，手下啸聚了一千多人，在当地打家劫舍，颇有威名。

    忻口会战之后，石三刀看不惯日本人的凶残杀戮和飞扬跋扈，和当地的日军常有战事。不料一次中了鬼子的埋伏，队伍打的死伤殆尽，仅剩了二三十个残兵败将，他在突围的时候也被流弹打伤，无奈之下率领残部一路逃亡，从山西一直到了河北。

    为了躲避日军的追剿，他们躲到了一个叫张家镇的小地方，暂时隐匿了名号，过起了寻常百姓的日子。面对眼下凄惨的处境，石三刀不禁心中黯然，整日里借酒浇愁，郁郁寡欢。

    他身边有个军师，是跟随多年的老人儿。只因人长的又干又瘦，脸色紫红，五官颇像一只公鸡，故而得了个绰号叫山鸡。此人古灵精怪，遇事总能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怪招，可说是他的智囊。山鸡看出了他的心思，劝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三也不必为此劳神。

    石三刀说，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诺大的家业毁于一旦，如何对的起死去的弟兄。

    山鸡说，三爷若想东山再起，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还干老本行。

    石三刀听了心中一震，说：“你是说还去盗墓？”

    山鸡点点头，说：“自从咱们的绺子大了，已经有五六年没干这勾当了，可如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想恢复家业，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石三刀刚出道的时候，势力很小，也做不了什么大买卖，平日里就是干些打闷棍，套白狼的勾当，主要还得靠夜里盗墓维持日常的开销。后来他的队伍壮大起来，他本人有对这行有反感，也就罢手不干了。今天听山鸡说出来，思前想后，确实没更好的办法，就勉强答应了。

    他对山鸡说：“主意倒是可行，只是不知从哪下手？”

    山鸡说：“据我多日的观察，东郊外的张家祠堂肯定有不少古墓。”

    石三刀一听，心里不由打了个冷战，虽然他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是关于张家祠堂的事儿还是听了不少，知道那里是当地人心中的禁地。

    张家祠堂原是指张家镇东郊八里外的一处祠堂，是镇上张氏一族历代祭祖之地，后来由于种种变故成了东郊大片荒地的统称。

    张家祠堂所建的年份不祥，但张家人自称是张天师的后裔，据说祠堂里还供奉着张天师的神像和一件镇邪的法器。

    当时很多人对这个说法不信，认为这是张家人故弄玄虚，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意抬高身价，这事一时成了笑柄。可张家人对这些冷嘲热讽却置若罔闻，坦然以对。

    到了神宗万历年间，这里闹了一场罕见的瘟疫，方圆百里的人都被波及其中，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那时人们迷信，出了事情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妖邪作祟，有人就想到了张家祠堂那件法器，便去求张家人镇妖。

    张家人不计前嫌，欣然应允，找了个黄道吉日，开坛祭祖，祈求张天师除去妖邪，保佑一方平安。那件法器也被供在香案之上，这时人们才知道，原来那是张天师用过的一柄拂尘。

    说也奇怪，自打张家祭祖拜神之后，来势汹汹的瘟疫竟戛然而止，当真就太平无事了。经过这件事，人们对张家彻底信服了，对张家祠堂的传说深信不疑，附近的人也都到前来告谢神灵，降香祈福，俨然成了一座香烟鼎盛的神庙。

    可是好景不长，不知什么原因祠堂突然着了一把火，这火不偏不倚把张天师的神像给烧了，而且那柄降妖除魔的拂尘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此后的张家祠堂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接二连三的又出了不少怪事。先是有香客在大殿里看到有黑影闪烁，之后有人看到成群的蛇出没其间，后来又有人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云端，满脸怒气的瞪视着下方的张家祠堂。

    这几件事一出，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应孕而生。说来说去，闲话的矛头指向了张家人，大体的意思是说自从除去了妖邪，张家人居功自傲，依仗祖先的功德，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惹恼了神灵，现在对他们降罪了。

    这件事越穿越邪乎，张家祠堂也在一片质疑声中，门庭冷落，不久就断了香火。

    到了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反王纷纷举兵，先是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后来李闯又被满清所灭。这一时期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死的人自然不会少，真可谓是尸陈遍野，血流成河。

    战争年月，活人尚且不能自保，谁又有精力去管这些死人，人死了就地挖坑一埋，就算了事。

    当时张家祠堂早已废弃多年，且有地处偏僻，在它附近有大片的荒地，顺理成章的成了葬尸埋骨的最佳场所。当兵的死了往这儿埋，老百姓死了也往这儿埋，时间一长就成了公认的乱葬岗。

    后来清朝平定了天下，又把这里当成了处决犯人的刑场，有道是，哪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在封建制度下更是少不了冤狱，再加上当时出于政治上的敏感时期，隔三岔五就有人被处死，有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犯得什么罪，就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官府砍完人之后，苦主大多就地掩埋，有时赶上没人收尸，尸体就暴露在荒郊野外，不久腐烂发臭，引来成群的野狗豺狼在其间争食。年积月累，连绵的坟丘可达数里，由于多是无主荒坟，没人管理，期间凹凸不平，獾狸野狗的巢穴随处可见，大片的荒草一眼望不到边，茂盛处足可没人。到了晚上，坟茔间磷火飘飞，阴风阵阵，让人望而生畏，闻之色变。

    张家祠堂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以前冷却的种种又死灰复燃，且传闻愈演愈烈，它由昔日人人敬仰的神仙府第沦为了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化身为灾难与邪恶的代名词。

    石三刀听山鸡说要去张家祠堂，不免有些吃惊，但是心高气傲的他怎么会被这些传说吓倒，只是略一迟疑，就应允了下来。

    当晚，石三刀沐浴更衣，拜完了石达开的画像，收拾的紧衬利落，带了应用之物，家中只留了一个年老的伙夫，率领一众手下倾巢而出，前去张家祠堂盗墓。

    （必须交代一下，一般绿林人拜的是关公和十八罗汉，可石三刀据说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后裔，且他对这个曾祖辈儿的先人敬若神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每逢重大事情，必要参拜一番。）

    一路无话，到了张家祠堂，只见天上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一层薄雾笼罩在四野，不远处的张家祠堂在飘忽的武器中若隐若现，绿莹莹的鬼火不时在眼前闪过，发着不太吉祥的光。众匪出身绿林，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多年，都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主儿，对眼前所见倒是不太理会。

    但其中有一人却是例外，此人名叫魏岭，原是张家镇南街大药房的少掌柜，去年他父亲死后，继承了祖业。谁知这厮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只会吃喝嫖赌，不到半年就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赌债。

    没了家产的魏岭一无是处，只能靠变卖家中所剩不多的器物度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石三刀，他一琢磨自己别无出路，萌生了投奔之意。石三刀见他长的五大三粗，相貌酷似三国时期的张飞，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就留在了身边。可这魏岭就是一浪荡公子，来入伙纯粹是混口饭吃，根本没有真本事，他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张家祠堂讳莫如深，一听说要去那儿盗墓，差点没尿了裤子。

    山鸡带着众人在荒坟里转悠了一阵，在一处土坡上停住了脚步，跟石三刀说：“三爷，算这趟是第六回了，据我的经验，下面肯定有大墓，说不定还有帝王的陵寝呢。”

    石三刀一听山鸡的话差点没乐出来，以前每次倒斗，都是他选的地方，虽然常有收获，却与大墓无缘，再说这张家祠堂是累世的乱葬岗，线面怎么会有皇陵呢？

    众人却很高兴，心说，这回说不定要发大财了。魏岭的心情和他们截然不同，他总觉得在这儿挖坟得出事，奈何自己又不能离开，唯有在心中默默念佛。

    山鸡还真有些道行，锹镐下去没多深就触到了硬物，再往下挖竟露出一口柳木朱漆的大棺材来。除去浮土，棺木保存完好，似血的朱漆在灯光下闪烁生辉，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石三刀一看，更肯定之前的想法，他虽然没到过大墓，但也知道凡是大墓，必然有地宫。眼前这口棺材虽然品质不错，但是下葬的方式如此简单，怕是连一般的大户人家都算不上。

    山鸡却不以为意，指挥者手下撬开棺盖，。除去棺盖，风灯的光芒照进棺材，众人不禁大惊失色。

    棺中坐着一具面容鲜活的女尸，女尸身穿凤冠霞帔，上面镶满宝石，陪葬的金玉陶器没过了双腿，她两只手露在外面，手里握着一件形态狰狞的玉雕。玉雕是个一尺来高的无头武士，武士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拎着大斧，胸前的好像一对眼睛，正是上古的大神刑天。

    刑天原是炎帝手下的大将，再一次和黄帝的战役中被斩去首级，可是没了脑袋的他仍不肯屈服，把当做眼睛，肚脐当成嘴，拿起武器继续作战，后世把他敬为大神，千百年来他代表着一种坚持不懈，永不屈服的精神。

    石三刀虽为匪，却是饱读诗书，对这个神话里的人物自然不会陌生。但是是谁把这个上古凶神的雕像放在女子的棺材里呢？这也太不吉利了。

    棺中种种古怪的迹象，让他警觉起来，吩咐手下先不要动棺中的明器，更加仔细的打量起来。他发现刑天的后背还刻着两句话：恨不能诛尽李满，悲无力恢复江山。在下面还有一个落款：大明崇祯帝不孝女，字迹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看到这里，他心中顿悟，看着两句话的意思，这女子是明朝的末代公主。李自成攻陷北京后，逃出皇宫，后来得知满清又夺取了天下，她心中悲愤万分，最后含恨而终，临死前再行天的玉雕上刻上两句诗以铭心志，可还没来得及留下自己的封号就离开了人世。适逢乱世，手下人只得草草把她葬在这里。这一系列的推测似乎合情入理，可据自己所知崇祯朝中长大成人的公主，只有被斩去一条手臂的长平公主，而眼前的女子却是四肢俱全，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呢？

    他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就问一旁的山鸡，山鸡见挖到了大墓，心里美得要命，正想在众人面前显呗，却见石三刀有所怀疑，急忙解释：“三爷我看这公主是真的，你想呀，人都死了干嘛要去冒充一个末代公主，再说棺中的明器堆积如山，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若不是帝王之家，谁又能有这般手笔，想必是史料中记载有误，把这位公主给遗漏了。”

    石三刀觉得山鸡的话不无道理，不由对这位公主肃然起敬，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一个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公主居然如此心怀国家，这等气度比起留芳千古的花木兰也不逊色。

    山鸡又说：‘只是她尸身几百年来不腐，且下葬的姿势如此古怪，有可能是怨气太深，怕是有了尸变，咱们要小心从事。”

    手下人都是见钱如命之辈，早让棺中的明器晃得眼花缭乱，只是没有石三刀发话，谁也不敢动里面的东西。却说有一个叫牛二的见石三刀迟迟不肯动手，早憋了一肚子火，心说，当家的和军师就是麻烦，你管他是公主，还是太子，只管把东西一划拉，赶紧找地方逍遥快活去。他心里想着，不知不觉把手伸进了棺材，鬼使神差的正好碰到公主手上，就觉得好像蝎子蛰了般疼痛难忍，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黑血，绝气身亡。

    石三刀正和山鸡商议如何应对尸变，不想眼前就发生了惨剧。刚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公主本来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对着众人怒目而视，一双手也扒在了棺板上，看样子马上就要站起来。不知从哪飘来一块乌云把月亮遮了起来，四周变得一片漆黑，风灯和手电光也随之黯然，身边旋起阵阵阴风，刮的人汗毛直竖。

    众匪都是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但见到这番情景，不禁也吓的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一股莫名的哀怨从四面八方袭来，像一双无形的大手肆无忌惮的蹂躏着他们脆弱的神经，众人渐渐迷了心智，纷纷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石三刀却没被这股怨念击倒，而是切身体会到了其中强烈的亡国之痛，他不禁想起了祖先石达开，觉得这位末代公主在某种层面上有着和他相同的命运，二者对满清的仇恨一般无二。想到这儿，他不禁热血沸腾，正统思想和与生俱来对异族的敌视瞬间在他体内爆发。

    胸中激荡的情怀使他忘记了一切，无限惋惜的看着棺中的公主，心中满是敬佩，身子一矮竟跪在了她面前，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自己一伙冒犯了公主天颜，犯下了不赦之罪，但也是事出有因，望公主念在同是汉室子民的份上，法外施恩。而后又痛陈了清朝的种种罪恶，并说自己也是反清义士石达开的后代，最后说清政府已经被推翻，政权又重回汉室，希望公主含笑九泉。

    石三刀真是字字血，句句泪，说到后面竟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是为情所动，还是心愿已了，公主又闭上了双眼，脸上一片安静祥和，双掌合什于胸前，恰似一尊入定的菩萨。周遭的黑暗也尽数退去，星月重现天际，地上的人从昏迷中醒来，那股要命的怨念也荡然无存了。

    大伙儿看着棺中的公主和一旁痛哭失声的石三刀不明所以。却见公主身上紫光一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紫光直冲霄汉，一闪而逝，再看公主的尸身已荡然无存。

    众人心下一片肃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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