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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零节 青衿玉手斟紫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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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娥坐在这里,本就十分紧张尴尬,只盼早点吃完了饭早点上路,偏偏东陵和那闲汉一对一答说个不休,又点了许许多多酒菜,听那闲汉竟说要找唱小曲儿的姑娘,忙开口说道:“不必啰嗦,你只管快快上了酒饭,我们还有急务在身。”

    那闲汉一直看舒娥坐在一边不出声,忽然听她语气严峻地说话,忙躬身说了个是,便要出去。

    东陵却悠悠闲闲地说道:“唱得最好的,叫来便是。弹奏一概不要,只要一个会敲水盏【注1】的。”

    那闲汉斜眼看了看舒娥,虽怕舒娥嫌他啰嗦,仍是堆笑对东陵说道:“大伯真是风雅。”

    舒娥鼓着嘴瞪着眼坐在那里,不知道东陵到底在想些什么。赶路的时间甚急,他要停在这里大吃大喝也就算了,居然还有闲情去叫什么唱小曲儿的。

    东陵笑着端起一盏茶,端在舒娥眼前举了举,示意舒娥也举杯。见舒娥只是气鼓鼓地坐着,东陵笑了笑,然后缓缓饮下。

    舒娥低声说道:“沿途那许多小酒肆,为何偏偏要到这里来用饭?来就来了,简单用一些就上路便是了,又何必就阿菜啊的要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唱曲儿的——”舒娥说着轻轻哼了一声,续道:“既然你想隐藏行迹,就应当找个僻静的地方才是。”

    东陵笑道:“人同此心。我既然不告而走,那些找我的人想必也会到小酒肆中打听我的行迹。”

    舒娥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长庆楼招呼客人的本事果然很有门道。

    那传菜的闲汉刚刚下去,菜肴和酒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刚端上来的照旧是些下酒的果子,看果,时鲜,咸酸,蜜煎,也是一应俱全。更妙在杯碟碗盏,一应都是银质的。

    传菜来的是两个三十来岁年级的女子,脑后都梳着圆髻。衣饰虽然都是粗布,却是简单干净,手脚利落。这便是酒楼里常有的烫酒端菜的,俗话就叫她们“焌糟【注2】”。

    她们都提着朱漆雕花的食盒,将里面的果子一样样摆上。

    最后一个食盒里却是上下两层,一个焌糟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小小的雕花木盆,木盆里面放着碎冰,冰上面则是精致小巧的酒瓶。

    一焌糟笑道:“原该给两位烫酒的,只是这两样酒都是冷喝的好。烫过之后果子的酸味反而会跑出来了。”

    正说话间,屋门被轻轻叩响。

    舒娥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两个衣着鲜亮的女子已经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两人对着东陵和舒娥深深福了一福,舒娥只觉得那个碧青色衣衫c肩头臂间绕着一根粉青色轻纱飘带的女子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缓缓滑过,那女子嘴角的笑意虽浅,却是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就这么望了一眼,舒娥便觉得周身不自在,仿佛这女子的眼睛直看到了她的心里去,这女子的笑直渗到了她的骨头里。

    舒娥侧过头不敢再看,东陵却是笑吟吟地若无其事。

    那两个焌糟福了一福便下去,旁边还有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女子便和那碧青衣衫的女子一起上来斟酒。

    那淡黄衣衫的女子拿起那个雪白的细瓷酒瓶,舒娥只见瓶上无一些装饰,然而瓷白胎薄,这一拿起,瓶中隐隐透着黑色,而瓶颈中部,却又隐隐泛着浓紫的光泽。舒娥心想,这个莫非就是泛紫流光?

    果然那碧青衣衫的女子微笑道:“这是长庆楼今日新开的泛紫流光,头一坛第二壶。这就给两位大伯斟上。”说着拿过一只雕镂精致的银酒壶,递到黄衫女子手边。又对着正好奇看酒的舒娥甜甜一笑,缓缓眨了眨眼。

    舒娥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害羞,可是明明眼前这人是个女子。害羞之后,就是恼怒。舒娥冷冷地说道:“什么京城著名的丰庆楼,尽是扯谎骗人。”

    两人姑娘不知为何,面面相觑,东陵也忙凑过头来,问道:“好兄弟,什么事?”

    这一声“好兄弟”,适才听起来也不过是奇怪而已,此刻当着人前这样喊出来,舒娥忽然感到极不舒服。

    舒娥粗了粗声气说道:“既然是第一坛酒,头一壶为何不给我们?”

    这碧青衣衫的女子肤色白腻,眉毛弯弯,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相貌也是颇具姿色。右唇角有一粒小小的痣,眼波盈盈,未语先笑。她福了一福,才盈盈说道:“原来大伯是为了这个生气,可让奴家好生担心。大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不常出门来,是不是啊?”

    舒娥看了看东陵,只见他和那碧青衣衫的女子相视一笑,竟是心有灵犀地在笑话自己一样。舒娥板了脸说道:“我常不常出门,关你什么事?我问你的话,你没听见吗?”

    那黄衫女子将酒从瓶里倒进了银壶里,又斟到了两只酒杯里。

    这碧青衣衫的女子又将两只银酒杯送到东陵和舒娥面前,含笑对舒娥说道:“每到新酒开坛之日,这头一壶新酒都是要盛出来祭祀各路神仙的。至于客人们喝到的酒,大伯您是第一口。”

    东陵笑眯眯地接过了酒杯,舒娥眼看着酒杯端到自己面前,却是不好拒却,便也接住了。谁知就在接过杯子那一瞬间,舒娥的手却猛地一缩。左手背和左手指上,仿佛有一缕柔丝缠绕而过,又仿佛有一道温水脉脉滑过。舒娥心中砰地一跳,才反应过来是那碧青衣衫的女子在递酒杯时摸了自己的手。

    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舒娥只觉得霎时间满脸通红发烫,霍地站起身来。待要发作,却又不好当真对一个女子怎样。站起来一瞥眼间,却看见东陵正眉花眼笑地从那身穿淡黄色衫子的女子手中接过一杯桑葚酒,徐徐饮了下去。

    舒娥只觉得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一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一跺脚,却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注1】水盏:宋朝盏和瓯名称虽不相同,但实为一种乐器,多用于民间俗乐表演中。《事林广记》卷之五载:“击瓯出于击缶,郭道源以越瓯十二只旋加减水以筋击之,取中宫商,即今之水盏是也。”唐代民间已有击瓯表演,宋代更加盛行。宋代市井瓦舍中常有击瓯表演,时人称作水盏。敲水盏还是宋代市井中非常流行的一种小乐器表演形式。水盏不仅可以和其他乐器一起合作为歌唱进行伴奏,还可单独为嘌唱进行伴奏。

    【注2】焌糟:《东京梦华录》,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街坊的中年妇女,腰里系着青花布手巾,头上绾着高高的发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世俗称她们为“焌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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