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转机

    窗外零星飘起雪花, 暮色已深，办公室的灯自动开启。

    外面是大家悉悉索索下班的声音，刘航不在，没有人要加班。小前台临走前过来敲门, 提醒新领导不需要废寝忘食加班加点。

    周暮应过之后继续坐着，媳妇不在家, 没人做饭没人陪吃饭, 毫无下班的动力。

    此时手机有短消息，他瞥了一眼, 是刘航。

    ——周大夫, 请问你有时间吗？我想请您来我家一趟。

    周暮一愣, 抓起手机仔细看了看, 确认刘航是邀请他去家里没错，心里不由纳闷, 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好，我随时都方便。

    刘航立刻发来了详细地址, 还指明了各种公共交通线路。

    周暮不敢耽搁, 收拾了一下拎着外套就离开了工作室, 等刘航开窍比看一眼昙花开都艰难, 谁知道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反悔了。

    刘航家住在老城区，距离工作室挺远的, 乘坐任何一种公共交通工具都得一个半小时以上, 这会儿正赶上晚高峰堵车, 周暮开车堵到没脾气, 在路上活活游荡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他家。

    小区入口不在主街，需要穿过一条拥堵的街道，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期，每家饭店门口都堆满了私家车小电驴，还有形形色色的路边摊大排档，放学的下班的居民排起长队绕街三圈，一眼望去庙会似的热闹。

    周暮只好将车停在对街超市停车场，又绕了一个路口返回来，刘航裹着个大棉袄等在街头，看见周暮就摆手，“周哥～”

    “好久不见啊小刘航。”周暮笑着拍拍他的肩，“吃饭了吗？”

    “没，还没，等你吃。”刘航不太好意思地说，像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款待贵客的口吻。

    “咳，你还跟我客气这个，爸妈在家吧？”

    “嗯，都在。”

    这倒把周暮弄得不好意思了，本来以为只是过来跟刘航聊聊，没想到人一家人都等他吃晚饭，素未蒙面的，来也没带点东西。

    请周暮上家里来是刘航父母的意思，起因是他们知道儿子辞职，然后追问他为什么辞职，刘航不会撒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于是被爹妈臭骂了一顿。刘家爸妈都是老实人，那种典型的安分守己工薪阶层，一辈子除了想着工资高一点，儿子有出息之外，不会也不敢奢求别的，哪怕每天过着最拮据的日子。

    他们不懂什么设计圈时尚圈，刘航说半天也就听懂一样，就是他们儿子干了对不起工作单位的事，守法老实人哪里听得了这个，当时就要他去公安局自首。刘航解释半天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这事不是自首能解决的，又三纸无驴地把江老师对他怎么怎么好，周哥怎么怎么照顾他说了一通，还说周暮一直在开解他，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都请教周哥。

    于是刘家爸妈就认定一件事，周哥周大夫是个好心肠的大能人，能帮他们儿子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所以死活要刘航请周暮来家里一趟。

    听刘航得啵完始末，周暮顿时有种来问题学生家家访的错觉，一向大方得体会说话的周大夫居然有些小紧张。

    老小区里没电梯，楼梯通道蔽塞昏暗，声控灯早八辈子就失灵了，任你跺塌了楼都不得亮的，周暮没来过这种楼房，不适应这里要凭六感全开才能不踩空楼层的黑暗，迈个阶梯仿佛踩在地狱，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您，您慢点周哥，这块堆了好多大白菜，您”刘航说话慢，还没提醒完的就听见周暮脚下嘎吱一声，疑似踩到了白菜梆子。

    周暮：“”

    为什么不能早点说不对，他要什么面子啊，早知道开手机电筒不就没这事了。

    “没，没事周哥，不要紧，我明天还他们一颗就好了。”

    周暮：“不好意思，破费了”

    “不破，不破费，不值钱。”刘航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主动打开自己手机的电筒照路，“灯坏了，我忘了您不习惯。”

    实在太尴尬了。

    刘航家在最顶层，爬上去的时候周暮感觉自己体会到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艰难。但老早就等在屋门口的刘家爸妈又让周暮心里一阵触动，昏黄的灯光照出来，一下就让人心里暖和起来。

    刘爸推搡刘妈进去热菜，“快快，周大夫来了，别让人空着肚子说话。”

    刘妈说：“哎哎，我这就去，你去沏茶啊，拿上回人家送的那罐好茶出来，别老藏着掖着舍不得，这玩意又不是古董，放长了变味。”

    “叔叔阿姨快别忙活了。”周暮本来就不好意思，这下更受宠若惊了，“我不喝茶，叔叔您别拆了留着过年喝。”

    “没事没事，您来就是过年了。”

    刘航一向不敢违背爹妈的意思，一直跟周暮说抱歉，“您别见怪，不喝没事，他们就这样，热情。”

    老房子里暖气不太足，周暮进门没脱外套，坐久了还凉飕飕的，加热过的饭菜热气袅袅，都是家常菜，但一看就知道用了心思，恐怕真的是过年招待客人的规格。

    刘家爸妈一片盛情，周暮筷子没敢放，一口气吃完一碗饭才抬头，发现他们都没怎么吃，不知道是不舍得还是不好意思。

    “叔叔阿姨，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说空话了。”周暮放下筷子说，“刘航是个好孩子，这点你们不需要怀疑，有才华也知道上进，同事领导都喜欢他。其实不是多大事，你们也别听舆论说什么，刘航本身是受害者，是需要维权的一方，如果他愿意站出来，我可以帮他走法律程序，不需要你们出钱操心。”

    “不不，周哥，我不能叫你破费，我想好了，是我对不住江老师对不住公司，不论要承担什么后果都没问题，我愿意站出来指证心时尚，我有证据，您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

    “是啊周大夫，不能叫您出钱，我们家虽然困难，但承担错误的能力还是有的，您就教教小航怎么做就行。”刘爸应该是家里代言人，负责官方发言，“都怪我跟他妈没本事，身体不好拖累他，上段时间我心梗了一回，差点就过去了，要真过去了也就罢了，您是大夫也知道医药费有多拖累人，要不是那些坏人抓住这个把柄要挟小航，他也不能干这样的糊涂事。我没有替他开脱的意思，错了就是错了，身败名裂也好赔钱也罢，我们都愿意承担，要不心理上过不去。“

    能看出来老两口身体都不好，外貌形态比实际苍老许多，能说出这样的话挺让周暮感触的，其实他本来就打算替刘航出这笔钱，包括他收取张耀的那笔贿赂，只要刘航愿意站出来就行。不过为了让他们安心，周暮没过多争执，“行，叔叔阿姨您俩就放心，不会身败名裂的，刘航有才华，公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刘航听见他说这话都震惊了，他根本没想过还能回公司，甚至都想过退出设计圈了，出了这样的事哪个公司还敢用他，更不提还留在工作室。

    周暮没在刘家多逗留，看得出来刘爸刘妈都不自在，吃过饭就跟刘航出来在小区溜达，“你家里有难处可以跟江老师说，以后不要自己做这种傻决定，你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跟朋友同事求助不丢人，走这种捷径才是错得离谱。”

    不当着爹妈，周暮口气比较重，说得刘航下巴都快戳到肚脐眼了。

    道理没人不懂，只是身在困境中的人往往会被消耗理智，选一条能尽快摆脱痛苦的路走，走完了也会后悔。只是后悔或是别人的责备不解决问题，能有个人引导他正确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周暮的话点到为止，这一天因为江老师而心情复杂，虽然知道他会回来，但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并且在见到刘爸刘妈之后变得更加沉重，实在没多少耐心给刘航上思想政治课，要表达的意思传达过就完了，能不能领会就看他自己了。

    “对了，你说的证据方便跟我说一说么，不说也没事，你自己准备好了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刘航抬起头来，“方便方便，我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想请周哥帮我斟酌斟酌。”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给周暮看短信，“周哥你看，这些都是那家公司给我的转账证明，我都留着，作品转让合同也有，还有录音，是他们威胁我的时候我录的。他们说要把我私下卖设计作品的事抖落出去，到时候我根本说不清楚，还说要捅到我父母工作的单位去，连社保都拿不到，还说，还说以后没有哪家医院敢接治他们我，我就一时糊涂”

    “你还有底稿么？”

    “有，有的，我每次设计都会画好几个版本，连未修改的版本都有。”

    “那行，这些你都好好保存着。”周暮安慰地拍拍他，“糊涂就糊涂了，以后别糊涂了就行，等你心情调节好了就回来上班，年底事多着呢，别想躲闲啊告你。”

    “嗯，我知道了周哥。”刘航眼眶子发酸，他真没想过还能再回去上班，感激得想跪下给周暮磕俩头。

    从刘航家里回家已经十一点，周暮没去楼上，而是回了自己家，洗了个澡坐在书房发呆。江老师的手机一直关机，也不知道他到没到地儿，现在又怎么样了。

    给陈绮发了条微信，说刘航的事，对方很快回了电话。

    “喂，陈姐没睡呢。”

    “周暮，没关注新闻呢吧。”陈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顿了顿说，“刘航能站出来最好不过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还有，他会回来，你得信他。”

    周暮立刻去翻看新闻，看到内容的时候他脸色立刻就沉了，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如果张耀现在在这里，脑袋恐怕已经爆了。

    “陈姐我问你，”他尽量压抑着愤怒与心疼说，“你能跟江老师的心理医生联系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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