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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回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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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萱萱了小半个月烧,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混沌间只觉得车轮粼粼,马嘶人沸,犹似梦中赶路,却不知要奔赴的地方,是琅嬛仙境,还是地狱火海。

    偶尔睁开眼睛,见身侧坐着的人影挨得那么近,安静又温柔的轮廓,抬头却又看见那只装骨灰的深色木盒。

    梦里见不到人,醒来也只能看到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要他的保护那另一座伽云寺并不见踪影,看留下的火药痕迹,该是北地的叛军。

    可是是谁做的,又能有多重要呢?

    人已经死了,没有了,再见不到了。

    她疲惫得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还睡?都到家了。”

    家?

    邵萱萱茫然地睁开眼睛,她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家?

    秦晅的脸近在咫尺,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春熙宫制式统一的宫灯。

    呵,这里也能算家?

    邵萱萱失望的重新阖上了眼皮,这种“家”,也只有秦晅这样的人会喜欢。

    “你要真这么不甘心,就想办法给他报仇,光在这儿装死给谁看?”秦晅的声音冷冰冰的,还带着北地凛冽的寒气。

    邵萱萱把脸转向内侧,随即整个人被拎了起来——车帘掀开,冬日稀薄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一股脑扑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畏缩地往秦晅怀里靠了一下。

    秦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刚刚还挨着的人缓慢地跟自己拉开距离,弯腰把存放骨灰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秦晅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下了车。

    一国储君凯旋归来,照例是有不少事情要应付的。

    邵萱萱由张舜领着回了寝殿,锦帐银灯依旧,邵萱萱却觉得冷得可怕。绿葛仔细地检查了地龙和暖炉,又命人加了炭火。

    邵萱萱恍若不见,只低头认真地擦拭着骨灰盒上沾到的雪渍。

    落雪声簌簌,仿佛一直滴穿屋顶,落到了她身上,震得耳膜麻。

    擦完了盒子,又觉得它放在这里是不妥当的。

    这是秦晅就寝的地方,这是她枯坐在椅子上,抱着盒子,一言不地盯着地上的折枝团花地毯。

    不能得过且过了,他都已经死了,怎么能再叫他受委屈呢?

    邵萱萱被自己这个奇异地想法激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怕什么委屈呢?

    绿葛带着小侍女端着热水c布巾进来,就见邵萱萱盘腿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她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跑去跟张舜商量。

    邵萱萱这一路是昏睡着过来的,倒没多少不正常。张舜听完后皱了皱,亲自到门后偷觑。

    他还记得初见这女孩的模样,满头乌沾着血,被吴有德横抱着出来,模样虽然凄惨,眼睛里的惧怕却还满是活跃跃的生气。

    而如今,隔着门缝望去,直觉那枯坐的侧影也沾染了宫廷里的陈腐死气,正一点点沉积酵。

    经过生死离别之后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张舜自己也才二十岁不到,虽然借着吴有德失势的机会一步登高,毕竟还年轻,毕竟还不够冷漠。看到那单薄的影子犹如看到当年初入宫挨整的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嫉妒。

    哪个在皇宫里混的人,不是枪林箭雨淋过来的?

    在太子身边待到今日,还天真如斯,总算也叫你吃到了苦头!

    他无不刻薄地想着,最后也只遣退了绿葛,学着吴有德当年的样子背着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暗色的靴子踩在雪上,留下一只又一只匀称的脚印。

    那人影弯腰弓背,已然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样,活脱脱似一个年迈心疲的老人。

    秦晅自椒房宫回来时,邵萱萱已经睡下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没把方砚的骨灰留在寝殿里。

    张舜看出他疑虑,小声道:“聂姑娘上榻安寝前,命奴婢给搬出去了,在耳房放着呢,还供了香烛。”

    秦晅“嗯”了一声,张舜往里瞥了一眼,又轻声加了句:“也没哭,就在那坐了大半天,出来后还吃了小半碗粥。”

    秦晅蹙了下眉头,看向帐幔遮掩着的床榻。

    邵萱萱今晚睡得十分的乖巧,既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地一直躺到最里面伸直了胳膊都捞不到,也不像胆子大如天的时候故意横着睡或者倒过去把脚架在枕头上,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躺在睡榻的正中偏里一点,盖着被子,露着一截乌黑的秀。

    秦晅这么挑剔的人,也没瞧出什么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甚至他上床后故意把胳膊放在她腰上,进而将人搂进怀里,她也完全没有反抗。

    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温热柔软的躯体,平稳绵长的呼吸,无一不是她睡熟的证据。

    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居然就睡得这么安心了?

    秦晅盯着她的脑后勺冷笑,说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对方砚好,他没办法不介怀c不嫉妒;她对方砚凉薄,他又愈加觉得刺痛——对方砚都如此,对自己还能指望吗?

    他始终坚定地认为,邵萱萱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期待的。

    人心却最难驯服,越是知道不能够,越是忍不住要去想。凭什么方砚能,他就不能呢?

    如果他也试着像方砚那样,把一颗心秦晅松开手,翻了个身,迅打断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己这一颗心,早就凉透了,宁可泡到雪水里冻着,也不屑随便塞给什么人。

    邵萱萱这样的胆小鬼c寡情人,还远远够不上资格。

    隔天一早,邵萱萱早早起来了,依旧如以前一样,帮着穿衣c伺候吃饭,只是不再穿内侍的衣服。

    秦晅瞧她两眼冒光c天真反抗的模样不顺眼,如今这副低眉顺眼c逆来顺受的样子,却更叫他反感。

    最恶心不过的就是她明明风寒也好了,每晚却还能睡得那么踏实。

    这种恶心感甚至让他失去了对她身体的兴趣,连碰到一个手指头都跟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难受。

    “孤瞧见你就烦心,以后就滚去耳房跟你的方砚一起住吧。”秦晅说这话时,正值除夕前夜,储宫里红灯累累,廊下c檐下俱是一片喜气。

    邵萱萱应了一声,又问:“我们分房睡,不是容易传出去话柄?”

    “传出去又如何?孤还真怕了他们?”

    “那你要我和你合作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邵萱萱耸了耸肩,放下筷子,“我不是真正的聂襄宁,除了这个身份一无是处。你以前要我陪着你,不是为了引聂如壁出来,就是想让他的旧部对你有所忌惮吧?又或者,想离间聂如壁和你小叔叔的关系?我这个人不大聪明,想了很久,也就想到这几个可能性,不过总也没见你真用过我也没多少本事,不过既然说了合作,肯定也会尽力的。我们以前的世界,也很有些不错的东西和技术——我肯定是做不到样样精通的,但总也能试着跟你解释解释,提供点思路,帮点类似于这次造火药找火硝的小忙什么的你现在突然这么说,是不要我当你的‘新宠’了,想到别的办法了?”

    秦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回了她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一瞥,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了。

    他们的步调似乎从来都没有一致过,她突然,就入戏了。

    一夜之间,从个满脑子稻草的草包笨蛋,变成了一个满脑子稚拙谋略的草包笨蛋。

    笨蛋当然是不怎么能揣摩人心的,听一是一,说到做到。

    当晚,邵萱萱果然就没再过来。

    秦晅睡到半夜气不顺,翻身起来,掌了灯走到耳房,果然又听到那熟悉而规律的清浅呼吸声。

    方砚的骨灰盒就摆在床榻不远处,她背向着门,一点负担没有地熟睡着。

    秦晅加重了脚步,仍旧没能将她吵醒,他干脆抬手在盒子上轻拍了好几下,呼吸声如常起伏。

    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看着是只乖兔子,实际上做的事情,却足以叫人齿冷心寒!

    他上前掀了被子,露出她穿着单薄亵衣的身体,下狠劲在她腰上拍了两下,居然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难道秦晅终于隐约觉得不对了,一把将人翻过来,她果然还在沉睡。

    床头搁着她的一些零碎物品,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小布兜装着。秦晅拿起来翻了翻,找到一盒银针,一支短匕,一些零碎的银子,两支药瓶,一只装过火药的皮袋子

    秦晅拿起药瓶,掀开盖子嗅了嗅。

    一支装得是他所熟悉的毒(和谐)针,另一支

    他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原来,她竟然已经要靠吃这种东西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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