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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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走水的事情,秦晅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甚至邵萱萱跟刘简求助,想要打听方砚消息的事,也很快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上辈子受够了目盲被困的苦,这辈子就对信息源尤其看中。
邵萱萱想问又不敢问,困兽似的在屋子里打转,也惹得他深藏心底的那些阴霾和刻薄,影影绰绰地在心头萦绕。
邵萱萱这边还在琢磨,开口问小变态的话,他是不是愿意告诉自己呢,却不知秦晅的念头早已经转到“敢真开口就两个一并宰了”上。
张舜虽然消息不够灵通,看脸色的本事还是比邵萱萱强的,一边伺候着秦晅洗漱了,一边就悄悄冲邵萱萱眨巴眼睛示警。
把太子惹不高兴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一群伺候人的?
马上要回京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邵萱萱被他看得心里慌乱,寻到机会就想往外溜——隔天就要走了,趁着今晚再找一找,等一等也是好的。
手才碰到门把呢,秦晅就出声了:“这么晚了,想去哪儿?”
邵萱萱尴尬地缩回手:“肚子有点疼”
“哦?”秦晅把手里的毛巾扔回面盆里,“身上还不干净?”
邵萱萱:“”我的生理期过去没过去关你屁事啊!
不过邵萱萱警惕起来,目光胡乱游移:“是是吧。”
秦晅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嘲弄地踱步过来:“当真如此,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这个干吗,呵呵。”邵萱萱握紧了门把手,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秦晅盯着她,半晌,伸手扣住她胳膊,“张舜,去把刘太医请来。”
邵萱萱脸色变了:“不用不用,我现在又好了,真的,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俗话说病不讳医,”秦晅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手指铁爪一样箍在她手臂上,拖着人往内室走,“病炤不除赶紧,那可是要后患无穷的。”
“可是,”邵萱萱死死地抱住他胳膊,“我真的没病啊!”
秦晅冷笑:“几日不见,便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这还是没病?”
邵萱萱给他堵得彻底没话说了,秦晅一松手,就抱头蹲到了地上。一副准备好挨打受骂的架势。
秦晅哭笑不得:“现在才知道怕?起来。”
邵萱萱抱着脑袋摇头,傻子才起来,这样还能减少点受力面积。
秦晅蹙眉,张舜已经适时的把人都遣下去了,屋里如今也就剩下他们三个。秦晅便也慢慢地蹲了下来,凑到邵萱萱耳边,嘀咕道:“孤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尽管慢慢地想,好好的想。哪一天想通了,兴许我慈悲,会把他的忌日告诉你。”
邵萱萱脸都僵住了,手指攥住袖子,一字一句道:“你骗人!”
秦晅懒得再说什么,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张舜便赶紧上前给他更衣。
宫中生活最能锻炼人,邵萱萱已经很难从张舜身上看到多少个人意志的流露——那个会私下跟他起小矛盾,会赌气跪在花园里不动的少年内侍仿佛随着吴有德的死直接蒸了。
他成了个影子,该紧随在秦晅左右的时候默默跟从,该的隐遁的时候绝不出现。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所有的话他也都听到了,愣是跟木头人似的,一点儿惊讶或者喜怒都瞧不出来。
邵萱萱猛地站起来,重复道:“我不相信,你才刚刚回来,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不在这里,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秦晅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爱信不信,要哭丧也得等我听不到的时候,别给我在这找不痛快。”
“你”他要是一口咬定方砚已经死了,或者真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邵萱萱还会觉得他在骗人,可这样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却看得她更加心惊。
连刘简也说,方砚命该如此。
纵然他真的尚在人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秦晅了一通火,解了外衫,吁了口气。他半天听不到邵萱萱说话,转过身,却见她仍旧如刚才那样站着,眼眶通红,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竟没一点儿声息。
他冷笑一声,自顾自上床卧倒。
张舜看了邵萱萱一眼,按着秦晅的习惯将屋里大部分灯都熄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邵萱萱因为哭泣而有些粘滞的呼吸就显得尤其明显。
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因为突然而来的黑暗而模糊的视野又逐渐清晰起来了,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停停歇歇,不知何时又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檐下附近的台阶更是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
邵萱萱浑然不觉,经过一棵桂树下,树杈摇曳,落了她一身的雪沫。她甩了甩头,正要抬手去拍,视线瞥到肩膀,正瞄到一片极薄的纸片,雪片一样同积雪一起黏在他肩膀上。
邵萱萱心头一跳,装作不经意一样抖去袍子上的雪,借着掸去肩上残雪的动作将纸片攥进了手心。
一路走出了这个小院的门,才借着月光看清了纸上的六个蝇头小字。
风沙城,伽云寺。
这是邵萱萱握紧了手心,又展开看了一遍,这才将纸片揉成一团,塞进衣襟里。
这人的意思,是方砚还活着?
方砚人在伽云寺?
可伽云寺不是已经烧毁了吗?
而且,到底是什么人,敢在秦晅的屋前给自己传递消息?
明知这纸条来历不明,疑点重重,“伽云寺”三个字,还是深深地烙印进了她心底。
她迟疑地打量被白雪覆盖的院落,凝着白霜一样的月轮,黑影重重的马厩。
她连马都不会骑,压根没有孤身一人去风沙城的能力。
她在现代社会学到的那些生存技巧,到了这里一无是处,菟丝花一样的软弱,遇到的又是秦晅这样强势而手段残酷的人,是以除了低头,还是低头。
靠着牺牲自尊换取各种存活的机会,靠着妥协求得呼吸的夹缝。
她将手探进怀里,摸到了那盒银针和匕,腰间也还悬着那袋飞蝗石。
这一试,无论成功与否,定然都要惹得秦晅不快的——她现在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野猫抓到了老鼠,在不饥饿的情况下,并不会急着要杀死它的。
他有空花藤虫,有滔天权势,只需几句话,就能叫她一次次心甘情愿地低头认错。
邵萱萱活动了下脖子,歪着头去看月下的院门。
不试试的话,谁知道是不是能成功呢?
她深吸了口气,循着来路重新回到院子里。
秦晅门口是肯定有人守着的,但也习惯了这个老是穿着内侍服的“聂姑娘”动不动就被赶出来的情景,如同她刚才出来的时候一样,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当她是空气。
邵萱萱这方面的脸皮早就练厚了,这时又一心想要孤掷一注搏一搏,板着脸就踏上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秦晅似已经睡了。
邵萱萱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拳又松开,一步步挪进内室。
屋内温暖如春,熏香萦怀,当真跟外面是两个天地。
她迟疑着脱了外衫,蹬掉了靴子,又摸了一下腰际塞着的银针和匕,这才掀开帷帐。
秦晅面朝里侧躺着,乌黑的长披散在枕头上,叫昏黄的油灯染上了一层包浆般的釉色。
邵萱萱轻唤了一声“秦晅”,没得到回应,光着脚爬上床,床上的热气激得哆嗦了好几下,才强作镇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空花藤他必然是随身带着的,既然随身带着,想来也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可以藏。床内的暗格,床头的柜子邵萱萱视线乱飘,扫过床顶的雕花时,又在心里增加了一个目标——床顶上,倒也可以放东西的。
她不相信增加进去这么大的动静秦晅会不知道,只能揣测他是蓄了一肚子的坏水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邵萱萱盯着他脑后勺看了一会儿,手悄悄摸进腰带里,攥了根银针出来。
秦晅仍旧一动不动,她改口叫了一声“殿下”,往他身上挨了过去。手指才碰到他肩膀,他突然就一个翻身转了过来,眼睛仍然闭着,不耐烦道:“做什么?”
邵萱萱睁大眼睛瞪着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刚才他的动作太快,躲闪不及,那跟银针直接就掉到他跟她之间的枕头上了!
“我”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抬手就扑抱住他,胳膊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下,才把银针蹭落到被窝里。
秦晅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殊无喜色,只漠然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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