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这段时间贾府之中, 从上到下的气氛都是沉闷不已，几个由头有脸的主子都闷闷不乐、不太精神。他们都这般, 连带着底下的下人自然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主子, 无端被罚。

    首当其冲不高兴的, 便是贾府上下的心肝宝贝儿贾宝玉。

    那日薛蟠盛怒之下，给贾宝玉出了个金屋藏娇来安置智能儿的馊主意。却不成想贾宝玉竟然真的听了他的话，偷偷从自己的月例银子中拿来一笔钱出来交给秦钟, 让他在京郊买了个小院儿，将智能儿悄悄送过去住下了。

    起初贾宝玉看着智能儿和秦钟两人对自己的感激, 还有一种飘飘然的得意。觉得多亏了有自己，秦钟两人才能有现在的日子。

    可是时间一长，贾宝玉曾经的得意却通通烟消云散，只留下了一阵又一阵的不满。

    原因无他，原是因为自从“金屋藏娇”之后，秦钟和智能儿两人就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整日都腻在一起。两人本就相互有意, 只是因为智能儿住在水月庵之中, 即便在贾府中来往走动, 也有许多的不便。所以才一直拖到秦可卿出殡之时, 秦钟才如愿得手。

    如今贾宝玉出钱给两人买下一座小院, 正巧给两人了最大的便利。秦钟每日都对父亲说要来贾府找贾宝玉, 却并未去贾府, 而是醉倒在了智能儿的温柔乡之中，乐不思蜀。而秦父一听秦钟的借口，信以为真，想着自己家门第不高，秦钟如果能够多和贾家人来往，日后也能够在仕途上得到贾家人的照拂，所以他也不怎么因此而约束秦钟。

    智能儿和秦钟两人如今都没了约束忌讳，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藏娇的金屋之中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秦钟这么沉迷在智能儿身上，便难免冷落了贾宝玉。贾宝玉从小都被贾府众人捧着护着，何曾受过这种冷落自然心中有些闷闷不乐。他也曾暗自去京郊的校园之中看望过两人，结果一看到两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亲密模样，便更加不满，觉得秦钟有智能儿之后，已经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有加之最近贾政对贾宝玉的学习是越抓越紧，几乎每次见到都要督促贾宝玉要好好读书要更加上进，还时不时地对贾宝玉提起林黛玉，骂他“你比林哥儿还要大上不少，可是人家林哥如今已经办好了好几件漂亮的差事，还得了皇上的青眼。你再瞧瞧你自己空长了岁数，又有何用”言语中全是对贾宝玉的恨铁不成钢。

    贾宝玉虽然有几分才气，但是对这些国贼禄鬼之人之事，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这些日子总被贾政拿这些话来告诫督促，心中更是烦闷。就连给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请安的时候，也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贾宝玉可是贾母两人的“眼珠子”，他这么无精打采，可是急坏了两人。王夫人甚至责骂了伺候贾宝玉的几个人，逼问他们最近宝玉在外面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怎么怏怏不乐的

    那“金屋藏娇”的事情，贾宝玉连袭人都瞒着，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又怎么能够知道他们说不出来贾宝玉最近反常的原因，又不愿意受罚，所以情急之下，茗烟只好说“其他事情的确没有，只是最近老爷时常考校宝二爷的功课，兴许是为了这个，宝二爷才不高兴的。”

    贾宝玉在读书这件事上，一向是不太上心，听到茗烟这么说，王夫人便也信了大半。只罚了这些小厮们一个月的月钱，便放过了他们。

    知晓贾宝玉不高兴的缘由之后，王夫人和贾母便想着该找个机会，让家里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也好让贾宝玉换一换心情，免得这小小的孩子再憋出病来。

    反正自从秦可卿死后，贾府为了撇清责任和向皇上表衷心，已经有许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如今秦可卿自缢的风头也算已经过去，自然也该在府中冲冲喜气。

    像这种事儿，本来都应该是交给王熙凤来做的。

    可是事情不巧，王熙凤竟然病了。

    自从那日，林黛玉和带着薛宝钗去王熙凤的住处走了一遭之后，王熙凤就被林黛玉所说的话给唬住了。她不愿意相信林黛玉的一面之词，但林黛玉的种种表现却由不得她不信。不管王熙凤平日是个多么有手段有心机的人，此时心里也只剩下了惶恐和不安。

    最终她还是在平儿建议之下，等到晚上要入睡之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和贾琏商议了一下。

    贾琏在此之前，还从不知道王熙凤竟然敢在外放印子钱。

    印子钱在南朝是大忌，不抓着则已，一抓着便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一听到自家媳妇儿竟然在外面做这种事情，贾琏被她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去。恨恨的呵道“糊涂啊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王熙凤是个聪明人，她看到贾琏这幅恼火的样子，忙开口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来，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敢，只是二太太说这种事情在王公贵族家中是常见的买卖，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被人发现了，以咱们府的家世，官府也不会真的难为我们。所以我才敢上手。”

    听到王熙凤这么说，贾琏冷笑不已，说“以前我就知道她是个够心狠手辣的人，只是从贾珠没了之后，我见她整日吃斋念佛，还以为她真的转性成了慈善人了。没想到她的这颗心竟然是冰做的，捂都捂不化。你可是她亲侄女啊，她竟然连你都不放过，把你当成枪使。”

    贾琏说完之后，便看到王熙凤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王熙凤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即便是在贾琏面前，也非要逞威风，恨不得压过他一头。贾琏何曾见过王熙凤这幅小女子的模样当即便忍不住心中一软，将印子钱可能会引出的祸处一点点掰碎了讲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一听贾琏说，放印子钱会最轻充军最重斩首，立刻便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现在就将旺儿叫过来，命他从此便收手不敢了。

    说到这儿，他们夫妻两人便也没有了睡意，索性都坐起来，夫妻间难得的互相说了些知心话。

    其实别说王熙凤不信了，就连贾琏，起初也并不相信鲍太医会真的有胆子敢开错药方害大姐儿。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下人们便匆匆跑来对两人禀告鲍太医被抓了。

    听到这个消息，再联想到林黛玉昨日所说的话，贾琏夫妇俩这才慌了神。贾琏更是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拿着药方就出门去找大夫。他一连找了三四个大夫，却没想到他们的说法和林黛玉之前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都说小孩子体虚，吃久了这种药很有可能会落下病根。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险些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害了，贾琏气得几乎把牙都咬碎，当即便要去找王夫人讨个说法。

    只是他还没走出门，就被王熙凤拦住了。

    王熙凤说“咱们只有这么一个药方，又没有证据，就算真的去了，到时候她大可以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鲍太医身上，自己清清白白的。而且鲍太医向来和二太太走得近，如今他一出事儿，恐怕二太太此时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要和他撇清关系。你这么一去，她岂不是刚好有了理由可以辩白哭诉咱们偏不给她这个机会。”她狠狠地说，“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她以前对我的那点好，竟然只是把我当成她的一颗棋子，为她铺路做事而已。”

    王熙凤嫁给贾琏之后，就一直没能如愿怀上孩子。王夫人怕她没有孩子傍身，年纪又小，镇不住贾府的人，便特地将管家权交给了她，让她安心。因为这件事情，王熙凤一直对王夫人感激涕零马首是鞍。可如今想来其实王夫人只是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所以才将这差事扔了她吧。

    冷静下来之后的王熙凤，便多少能够理解王夫人这番行事的缘由了。如果大姐儿真的被鲍太医给害了，她这么一没，王熙凤就连唯一的女儿都没有了。到了那时候，恐怕她和贾琏之间会更加离心。而那时候王熙凤如果想在贾府立足，便会更加牢牢地抓住管家的权利，也会和王夫人更加亲密。

    一想到这里，王熙凤便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但她还要强撑着精神来安慰贾琏，“事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给大姐儿调理身子，千万别让她落下病根。”

    他们夫妻连带着一个平儿三人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外头的大夫信不过，只有林黛玉还能信上一信。

    等到他们去求林黛玉的时候，林黛玉也不拿腔拿调地推辞，便帮大姐儿开了个调养身子的药方。

    经了这么一件事之后，王熙凤反倒对看重的权势与风光看淡了不少。她是爱钱爱权没错，但她更想活。林黛玉之前说过，皇上已经知道贾家的事情了。如果事情败露，王夫人一定会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她身上，而就算贾元春那时候已经封妃受宠，但只要王夫人不让她管，她也不会救自己。而是任由自己咬死所有事情。

    想通了之后，王熙凤索性称病，将管家权扔回给了王夫人。这种实力不讨好还有丧命危险的活儿，谁爱干谁干吧，反正她是不想再碰了。

    虽然暂时还不能和王夫人撕破脸。但若想给王夫人添堵，王熙凤可有不少办法。王夫人看不上邢夫人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王熙凤就偏要对邢夫人伏低做小地好好奉承况且那可是她正经婆婆，她想明白之后，当然要好好哄回来王夫人心里只有贾宝玉，觉得府上所有人都不如贾宝玉，王熙凤就偏要明里暗里地对贾环贾兰等人好，文房四宝来回送好几遍，还要帮他们敲打下人。

    王熙凤这一招用得妙，果然堵得王夫人心中发闷。可是王夫人却偏又找不到什么错处，除了忍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其实她也曾起过疑心，怀疑王熙凤是不是知道了鲍太医的药方有问题。可是她又觉得不太像，若是凤姐儿知道了，还不早就闹翻了天，怎么会忍到现在还不做声

    府中上下，没有人知道鲍太医早就是王夫人的人。曾经金钏儿知道，可是她却也已经死了。王夫人找不到人商量，便也只能忍气吞声，权当做自己看不见王熙凤的所作所为。

    而至于管家权王夫人舍不得这些年吃斋念佛换来的仁慈名声，便不愿意再接回来管家之权，索性扔给了大儿媳李纨。

    可李纨却不像王熙凤那么爱揽事，大小事情非要回了王夫人，请她做主之后，才敢下手。结果到了最后，李纨来来回回地来请示，王夫人反倒比自己管家的时候还要忙碌不少。

    于是贾母和王夫人两人想要府中热闹一下的宴会，一直拖到了史湘云来的那天，才办好。

    贾母想着林如海马上就要进京，贾府要趁着这个机会再多拉拢一下林家，所以特地嘱咐了贾敏，让贾敏一定要带着林黛玉一同赴宴。

    贾敏虽然看不过贾府这种行事作风，但母亲都已经开口了，她也没办法拒绝。所以到了那日，只好领着林黛玉去了。

    他们母子刚一到，和众人见过了礼，贾母便指着身旁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对林黛玉说“这是你史家妹妹。前些日子你一直忙着，她也不常来咱们家，所以你们俩竟然一直都没能见上面。”

    史湘云不能见外男，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男子便是贾宝玉了。如今她猛地看到林黛玉，觉得就连自己的爱哥哥都要输他三分俊秀清冷，便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不好意思地唤一声“林哥哥。”

    比起史湘云的羞涩，林黛玉倒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史家妹妹。”

    看到他这冷淡的模样，贾母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却又收敛了起来，叫林黛玉在自己身旁坐下。

    往日像这种人多的热闹场合，王熙凤是绝对不会缺席的。上下打点照应，左右奉承逗趣，可都少不了她。但今日来的人这么多，却唯独不见她。

    林黛玉暗中扫视了一圈，和对面的薛宝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个王熙凤，实在是很聪明，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

    贾母将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的举动看在眼中，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一旁的贾敏“听说皇上已经要玉儿他父亲回京了”

    一提到林如海，贾敏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回答道“是呢，算日子，也就在这四五日就能到了。”

    贾母点点头，说“如此也好。省得你们夫妻、父子分离。皇上也实在是器重林家，这可真是难得。”说到这儿，贾母心中又有些沉闷。贾家和林家是姻亲，本应门当户对，可是这些年来，林如海在朝中越来越受器重，可贾府反倒

    贾敏察觉到母亲脸上不自然的笑容，默默地垂下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不明白，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母亲还是不懂这知足二字该如何写。

    这在家中做宴，说白了不过只是看戏吃茶聊天，在林黛玉看来，实在是没意思极了。他正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发呆呢，却突然察觉到了一道带着善意，甚至有些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

    习武之人的防备心都很重，林黛玉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薛姨妈。

    林黛玉虽然和薛宝钗交好，但是却没怎么与这位全然没有血缘关系的姨妈打过交道。见薛姨妈看向自己，他不由得一怔，惹得薛姨妈又笑了笑。

    林黛玉当然不会明白，薛姨妈心中在想什么。

    早在薛家刚来京城的时候，王夫人就在薛姨妈面前说了许多林黛玉和贾敏的坏话。可俗话说得好啊，百闻不如一见。

    自从那次水月庵一事之后，薛蟠就几乎被林黛玉和顾水溶两人吓破了胆子，回来之后，一下子变得异常本分懂事。再也不敢肆意喝酒玩乐了不说，甚至还对家里的生意也关心了起来。

    更让薛姨妈吃惊的是，薛蟠竟然想起了曾经自己在香菱一事上，对冯家公子的不敬之处。在家里说过好几次后悔的话，还特地派人送了些礼给冯渊以示歉意。

    其实薛蟠的行为也很好解释，他已经知道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要瞒不住了，自然要安分守己，再尽量把自己往日的错处罪名抹掉。免得日后哪天自己家被王夫人连累，拖下水去。

    但这些事情，薛蟠不敢对薛姨妈提起，所以薛姨妈便以为薛蟠此番转性，都是拖了林黛玉的福。

    她还对薛宝钗说过“怪不得人人都说，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瞧瞧你哥哥跟着林哥儿这才出去几趟，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本事了，只求他能像如今一样安安分分地守好家业，便就知足了。也好让我日后见到你父亲，能够有个交代。”

    薛宝钗虽然知道实情是什么，但看到母亲这感动感慨以及感激的模样，便咽下了自己解释的话。

    有些美丽的误会，还是不要解开比较好。反正在薛宝钗看来，薛姨妈对林黛玉好，总胜过对王夫人好百倍。

    因为薛蟠的缘故，所以薛姨妈现在看到林黛玉，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恨不得当做自己孩子来对待一样。

    林黛玉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却也没察觉到她的恶意，只好努力忽视这道目光，低下头去。

    正当此时，一出戏唱完了，贾母看着那小旦和小丑虽然年幼，唱戏的功夫却丝毫不逊色于旁人。便心生喜爱，命人领着他们过来瞧一瞧。

    结果这一瞧，却出事了。

    史湘云盯着其中一个戏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突然笑起来，指着那人说“这像不像林哥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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