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林黛玉并没有被顾水溶这句话转移注意力, 而是追问：“你不是要对我说关于秦可卿的建议吗？”

    顾水溶无奈地叹了口气, 给自己家的小孩儿盖好被子，近乎半搂着他开口，“好吧，说。”

    他虽说要建议，但却先问林黛玉：“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顾水溶说话时的热气喷在林黛玉的脖子间,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回答道：“无非就是皇上所说的那样，让秦可卿假死，然后由我把她带出贾府。至于她离开贾府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让她如何死？”顾水溶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搭在林黛玉的腰间, 稍稍比了比，只觉得小孩的腰似乎比自己记忆中的千年之前更细了一些，“是生病，还是如何？”

    林黛玉沉思一会儿, 说：“既然秦可卿想早点离开，那就让她生急病，药石无医？”

    顾水溶摇了摇头, 轻声道：“让她自杀，如何？”

    “自杀？”林黛玉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秦可卿不是说自己曾经被贾珍觊觎轻薄吗, 清白二字, 对女子来说总是重要的。她若因此想不开, 含恨羞愤而自杀, 不用你我动手掩盖, 宁国府就会费尽心思地为此事遮羞。这样一来，你我能够轻松许多不说，秦可卿的死因也会变得顺理成章。即便有人生疑，也会怀疑到宁国府之上，觉得是因为贾珍行事不检，才会逼得自己的儿媳自尽。根本不会想到秦可卿是假死。”

    顾水溶的声音很柔和，却平白带着一份蛊惑，“你觉得如何？”

    “的确不错我们在秦可卿身上浪费的时间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反倒不如这么干净利索地了解此事。”林黛玉说到这儿，窝在顾水溶的怀里抬头看了一眼顾水溶，“我刚来京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我说，北静王爷耿直敦厚现在看来，你好像比谁都坏。也比谁都更懂得该如何操纵人心。”

    “呵”顾水溶轻声笑了笑，“耿直和善良并不能给我自保的能力，也不能”顾水溶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近乎耳语。

    “也不能什么？”林黛玉伸手推了推顾水溶的手臂，问他。

    --也不能让我保护你。

    顾水溶闭上眼睛，掩盖住自己眼中闪过的痛惜。其实顾水溶无所谓自己千年前究竟受了什么责难与惩处，但他没办法不去恨林黛玉受到的待遇。

    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从小到大都护在手心里。却在别人手下多番受辱，他没有办法不恨。

    “没什么，我只是说，你忙了一晚上了，应该也累了。该睡了。”

    林黛玉闻言迟疑片刻，还是盯着顾水溶灼热的目光开口说：“我还是去外间的软榻上睡--”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感觉顾水溶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紧，接着又听到顾水溶的声音一沉，在耳边说：“睡吧。”

    林黛玉仍然没有放弃自己想要反对的心，再次开口说道：“吾好梦中杀人--”

    顾水溶嗤笑一声，却也配合地回答：“人固有一死，死在你手里，不亏。”

    “可”可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

    顾水溶闭上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那你就当做我太累了，发发善心，陪我睡一会儿吧。”他说得像是请求，但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根本容不得林黛玉再反驳。

    林黛玉从来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看着顾水溶眉间的倦色，挣扎许久，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起身离开。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等以后再收拾你。”

    林黛玉向来觉轻，若是半夜醒来之后，更是很难再睡着。可是这一次，明明身边还有一个外人，但他睡得却比往常香甜许多，几乎一夜无梦。

    所以林黛玉也不知道，在自己睡着了之后，原本‘已经睡着’的顾水溶又挣开了眼睛。

    顾水溶盯着林黛玉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了林黛玉的手，并且从小孩儿柔软纤细的指尖一路摸到雪白的手腕，感受林黛玉的脉搏压在自己掌心下跳动。

    也不知道是两人间谁的心跳声聒噪无比，几乎震耳欲聋。顾水溶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硬是在口中咬出了三分血腥气，用以维持自己脑海之中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很想就这么抱着林黛玉，一直这么抱着。

    可是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九重天上对两人虎视眈眈的警幻为隐患，而在人间，顾水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家世和林黛玉背后的林家，却不能忽视一直困扰他的，扒筋剥皮后遗留下来的‘不得长寿。’

    顾水溶不怕死，也不怕早亡，但他很怕自己死后，只留下一个林黛玉在人间。

    不过不着急，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而在他想到办法之前--

    顾水溶将林黛玉搂得更紧了一下，借着昏暗烛光和四下无人，在林黛玉额间落下一个近乎虔诚的轻吻。

    --就先让他收一些利息吧。

    哪怕这会是饮鸩止渴。

    --薛宝钗匆匆闯进来的时候，林黛玉正在写一封寄回林家的家书。

    虽然林如海要被调动回京的消息，大概圣上早就亲自对他透露过，但林黛玉还是忍不住要写信对他说几句。顺便再向父亲抱怨一下，自己和母亲在京城中这如履薄冰的几个月。

    听到杂乱匆忙的脚步声，林黛玉几乎连头都没抬，就知道来人是谁。“南朝的姑娘家，即便是在外闯荡的侠女，也都讲究轻移莲步，你在这儿学了这么久，难道还没学会？”

    “你给我拉倒！”薛宝钗此时又急又气，只差没飞起来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矜持、什么莲步？她三步并成两步冲到林黛玉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开口：“秦可卿死了。”

    “哦？”林黛玉放下手中的毛笔，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

    薛宝钗拿不准林黛玉的这一个字的回答究竟是在反问还是随口应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昨天夜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到今天早上下人们去看的时候，才知道不知何时，她已经投缳自尽香消玉损了。连她身边那个丫鬟瑞珠，也已经触柱而亡。”

    “她死得蹊跷，宁国府素来爱颜面，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捂着这件事不敢声张，只有他们贾府中几个主子才知道实情。消息本传不到咱两家这儿的，也是巧了，我哥刚来京城的那些日子，常和宁国府那爷俩儿来往，竟然让他们两人深以为我哥哥是他们的知己，他们在处理此事的时候，又需要我们薛家帮忙，我这才从哥哥口中得知了此事。听我哥哥说”

    薛宝钗压低了声音，接着说：“秦可卿死的时候，手中抓着一张纸，攥得死死的。贾蓉好不容易掰开了之后，才发现上面写着‘清白’二字。”

    秦可卿死前所写的这清白二字，是要写给谁看？

    还能是写给谁看！

    当日薛宝钗拦住了贾珍的酒后失德，后来又借了些冤魂女鬼的手惩治贾珍。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做，就能帮助秦可卿逃脱红颜薄命的结局，谁料想

    “你跟我说句实话，”薛宝钗咬着牙追问，“她自尽这件事，你在此之前究竟知不知情？”有些事情，--就像秦可卿的身世--她可以不追问，暂时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对于有些事情，薛宝钗却非常执着。

    林黛玉问：“知情与否，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薛宝钗一边说话一边又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倾，“你若是在她死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就说明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虽然不清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但有你在，你绝对不会让秦可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可你若之前不知情那我真的该为她好好哭一场了。”

    林黛玉看着薛宝钗这幅又急又恨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你是不必哭了。”

    听到他这么说，薛宝钗猛地松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瘫在椅子上，用帕子捂住脸，深吸几口气，又问：“所以她没死？”

    “不知道。”林黛玉敲了敲一旁的茶杯，示意匆匆进来的香菱给她家姑娘倒杯茶，说道。

    薛宝钗的心又一紧，忙问：“什么？你不是说”

    “我是说，你不该知道。”正如林黛玉之前所说的那样，人如果知道的秘密太多，很容易引火烧身。

    薛宝钗咬着嘴唇，沉默片刻，还说又问了一遍：“你还是告诉我吧，不然我从此以后，恐怕会一直想着这件事儿，日夜不得安宁。”

    “你还真是固执。”林黛玉妥协地退让了一步，“放心好了，秦可卿只是假死离开贾府罢了。至于其中更加具体的缘由，我不能多说。但我能告诉你，她此时正在京郊住着，等再过几日，就会有人护送她出京。等到她重新找到地方落脚之后，说不定还会写信回来给你。”

    “信就算了，”薛宝钗无力地挥了挥帕子，长舒心中闷气，“只要以后别再这么惊吓我，我就知足了。我要是再像今天这样被吓一次，非得短命十年不可。”

    “说话也没个忌讳，”林黛玉重新拿起毛笔，继续写自己的家书，“我也的确想过，先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一声。可是秦可卿假死一事牵扯太大，知情人越少越安全，所以还是没有多说。”

    事到如今，薛宝钗也不在乎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了。她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又低声念叨，“‘清白’。这两个字写得真妙啊。”

    “她假死之前留下这么两个字，虽然谁都没提及。但宁国府的人都不是傻子，必定能将此事和贾珍联系在一起，觉得是他逼死了自己的儿媳，才害得秦可卿死前都要申诉一把，留下为自己辩白的话偏偏贾珍还又无从辩解，即便是辩解了，也没人会信他所说的话。”薛宝钗越想越兴奋，“贾珍就只能扣上这么个帽子摘不下来，永远背着这个骂名。他之前不曾得手，在秦可卿身上吃尽了苦头不说，现在还也算他活该，谁让他的确起过那种不堪的念头。只可惜贾蓉不是那种有血性的男子，不会为秦可卿受辱而记仇，否则他们狗咬狗，倒还真是一出好戏。”

    自尽假死的主意，是顾水溶出的，但留下‘清白’这两个字，却是秦可卿自己想出来的。林黛玉知道她恨透了宁国府，所以‘死’前也要给他们添一把堵，也不曾阻拦。

    不过

    “她给自己留下这么两个字，不管怎么宁国府镇压消息，终究不可能一丝不漏地瞒住。也许会有好事者，想起前段日子贾珍冲撞你和秦可卿的事情。若是他们以讹传讹，借此污了你的名声就不好了。女孩家的清誉很重要，你要提醒你的母亲兄长，约束好下人，也对贾府下人多加留心。如果发现有人多嘴，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

    薛宝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古代可真是麻烦，清誉名声岂是这么说说就能定下结论的”说完她又笑了笑，“现在不提这种烦心事儿，现在该为秦可卿高兴才是。脱离了这个火坑，她此刻一定很高兴——多亏了有你。”

    --秦可卿是否高兴，林黛玉可不知道答案。

    但有一个人，此时绝对不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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