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顾水溶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林黛玉早就睡下了。

    林黛玉从小就觉轻，在听到房内细碎的脚步声的一瞬间，便就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有外人走近。他本应该立刻警觉地翻身起床查探，可不知为何，林黛玉竟然觉得那脚步声似乎很熟悉，也很可靠。让他一点戒备心都提不起来, 也不想去戒备。甚至他还翻了个身, 接着又睡过去了。

    --这大概是林黛玉的本能吧。

    记忆可以被抹去，回忆也会被遗忘。但哪怕轮回转世, 人的本能却依然改不了, 直至如今, 林黛玉对顾水溶还有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在他的本能之中, 他深信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蒙在他的眼睛上，轻声说着，“玉儿，醒醒。”林黛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呢喃出几句听不清的声音。鸦羽一样的睫毛在顾水溶的手心颤抖，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几乎不舍得移开手掌。

    顾水溶的呼吸一顿, 咬着牙狠心收回手，但还是没有忘记多嘱咐林黛玉一句：“慢点睁眼, 屋里的蜡烛太亮了——以后你睡觉的时候, 应该少点几盏, 要是太亮，容易睡不好。”

    林黛玉拿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顾水溶，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喜欢亮一些”等到神智回笼之后，林黛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问这位深夜来客：“怎么了？”

    因为长相和气质都有些清冷的缘故，林黛玉平日里就算是面无表情，旁人也总会觉得他冷冰冰的不好接触，但此刻半梦半醒之中，他的眼睛里藏着一分刚被吵醒的懵懂茫然，脸上甚至还难得露出来了一丝柔软。

    在这片刻的柔软之中，身带公务而来的顾水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真想搂着他一起再睡个回笼觉啊。”

    他轻咳一声，按下心中的不舍和万分惋惜，忍痛开口：“我刚从宫里出来，皇上让我带你和秦可卿一起进宫。”

    听到顾水溶这么说，林黛玉搂着被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地追问：“皇上？”

    “嗯，”顾水溶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将林黛玉的外衣递给他，“你觉轻，睡得也不好，本来我也不想把你吵醒。但事发突然，皇上急着要见你们俩，所以我只能深夜前来了。”

    林黛玉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所以并没有察觉到顾水溶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倒是一旁的白虺从床头游下来，瞥了一眼顾水溶，心想，‘他是怎么知道小少爷觉轻而且睡眠质量不好的’

    不等白虺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听到林黛玉问：“这大晚上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水溶轻笑一声，“我若想来，难道还有人能够拦得住我吗？”他说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把他带进贾家的贾琏早就退下了。这贾府的人，说蠢吧，的确是有贾蓉贾珍这种办事不知轻重体统的；但若说精明，也的确有贾琏这种会看人眼色办事的。--虽然顾水溶不太喜欢这种太擅于阿谀奉承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有贾琏这人帮忙，倒给他省下不少事儿。

    林黛玉一边穿衣服一边分神听顾水溶说话，听到他这个语焉不详的回答，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接着问：“皇上匆匆叫我们入宫，是为了秦可卿的那封信吗？”

    顾水溶点了点头，又将搭在一旁的披风递给林黛玉：“夜里天凉，你又刚从床上起来，还是多穿一些免得着凉吧。”

    林黛玉接过披风随意地围在身上，接着问：“是你将秦可卿的事情告诉皇上的吗？”

    “是。秦可卿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对她心软，然后在同情之下对她出手相救，所以在信中历数自己在贾府的难处和屈辱，写得字字泣血，任谁读了之后都不免为之动容。她这封信写得这么真情实感，自然不能浪费在我身上。所以我立刻进宫把信呈给了圣上，也好让她如愿--”顾水溶说到这儿，声音突然一顿，对林黛玉说，“把衣服穿好。”

    “嗯？”林黛玉想着秦可卿的事儿，所以在听到顾水溶的这句话之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黛玉在一瞬间甚至疑心这会不会是什么隐喻。

    顾水溶看着林黛玉怔怔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亲自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我说，你把衣服穿好，省得着凉。”

    说完这句之后，顾水溶才接着说，“皇上仁慈，且向来对兄弟和晚辈心软。秦可卿的信写得又实在是可怜，他看了之后，便是几欲落泪，当即便让我带你们两人进宫。”

    “我并非不能救秦可卿，但是这事儿若是由我出面，终究不太妥帖，还不如直接向皇上求来个恩典。反正以圣上的性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林黛玉低着头去看顾水溶灵活的手指，长睫垂在他眼前，像只安静停歇的蝴蝶，“既然是入宫，那你就应该多带些人来接秦可卿，怎么只有你自己来了？”

    顾水溶轻笑一声，松开自己和系带纠缠的手指，说：“因为我们需要悄悄地带秦可卿进宫，不惊动其他人。”

    “不惊动其他人？”林黛玉抬眼盯着顾水溶，“你当我们是采花贼吗？能悄无声息地把一个大活人从府里运出去？”

    林黛玉的这个说法惹得顾水溶又忍不住笑了笑，笑完之后，他抬手捏着林黛玉的下巴问：“但你能做得到，对吗？”

    --别人不知道他们师徒有什么能耐，顾水溶还能不知道吗？

    林黛玉深呼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妥协：“好吧，我能。”

    说完之后，他又忍不住抱怨：“我此前只知道陆小凤是一个经常惹麻烦上身的人，没想到你也不逞多让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个大麻烦，真的很喜欢赖着你。”

    林黛玉说自己能做到，那就是真的能做到。

    半柱香之后，他和顾水溶就坐在了弘文殿的侧殿中。

    至于深夜被叫醒的秦可卿，一早就被宫人引着去见了皇上。

    而且三人的行踪，真的如顾水溶要求的那样，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林黛玉望着紧闭的殿门，忍不住转身看着顾水溶问：“皇上会怎么处置秦可卿？”

    林黛玉说话的时候，顾水溶一直盯着他看，偶尔甚至能从林黛玉的唇间看见一小截舌尖--看得顾水溶嗓子发痒--“秦可卿在信中写，希望我能帮她离开贾府，离开京城，她的言辞恳切无比。我想此刻她在皇上面前陈情，应该说的也是这些话吧。若是她说了，皇上便不会不允。那最好的结局就是她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过她想要的安稳日子。”

    论及对当今圣上的了解，林黛玉自然比不上顾水溶，听到他这么说，林黛玉便点点头，“若真能如此就好了，也不算辜负她对你我的信任。”

    顾水溶很喜欢听到林黛玉说起‘你我’这个词，让他觉得两个人之间变得更加亲密了许多，而他喜欢这份亲密。顾水溶抿嘴笑了笑，正想再说话，就看到林黛玉突然抬头望向了殿门，轻声开口：“有人来了。”

    身着华服的女子刚一进门，顾水溶就忙拉着林黛玉起身，对她行礼，口称：“皇后娘娘。”

    皇后苏雪阳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顾水溶动作一顿，看到苏雪阳的脸色之后忙改口又叫：“舅母。”

    听到顾水溶这么称呼，苏雪阳才笑了起来，说：“这才对嘛，明明小时候一直这么叫我的，怎么长大了反倒生疏了？快起来快起来。”等到顾水溶和林黛玉两个人起身之后，皇后便仔细打量着顾水溶身后的林黛玉，问：“这便是林家的那个孩子？”

    “是。”

    苏雪阳闻言立刻走到林黛玉面前，看了林黛玉片刻，才说：“好，果然是个好孩子。”她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对林黛玉抱怨顾水溶，“我早就想见一见你了，只是宫规森严，若没有什么大事，我是轻易见不得外男的。再者敬则把你护得太紧了，竟然连我都见不得。”

    林黛玉不善与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和这种女性长辈相处，他一边应着，一边抬头看向顾水溶求助。

    像一只单纯幼小的动物，凭借本能去求救自己信任的人。--虽然林黛玉和“单纯幼小”这四个字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顾水溶轻咳一声，“皇后娘娘”苏雪阳一个眼刀飞过去，他又立刻改口，“舅母您怎么来了？”

    听到这一问，苏雪阳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我的夫君不高兴，遇到了伤心事。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能不来呢？”

    她在椅子上坐下，又说：“他不高兴，是因为不忍心自己萧家的孩子受苦。我不高兴，却只是因为他不悦。”说完之后，她又看向两人，“这次的事儿，多亏了有你们俩。否则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受苦。”

    说到这儿，苏雪阳伸手拿起宫女奉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又说：“不过你们来得有些晚了。早在你们俩之前，秦可卿的身世和消息，就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林黛玉和顾水溶两人都是一惊，他们对视一眼之后，顾水溶问：“这怎么会？”

    秦可卿那么小心谨慎，怎么会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陈嫔宫里的女官对皇上报的信，那个女官叫做什么来着？”苏雪阳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才宫女的提示下说，“哦，名唤贾元春。”

    她看向林黛玉，继续轻声说道：“若论起来，还是你的亲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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