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狗样年华（十五）

    “我曾经豪情万丈，回来却空空的行囊”，这首歌苏小成不曾一次的吟唱。当他怀着热切的心情扑向故乡的怀抱的时候，故乡如他想象的那样热烈的欢迎他，当他回来的时候，小山村一如往常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上学的上学去了，务工的务工去了，在这个时节回来呆在家里，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人家不要才回来，或者自己不想吃苦才躲到家里来偷懒，苏小成自己也感到回来的不是时候，可是现在已经回来，年关将近，外面也找不到什么活干，也只有待下去，来年再说了。每天早晨起床吃过早饭，他便主动帮英子喂猪，喂完猪再把那头毛驴从圈里牵出来，和其他人毛驴和到一处，然后吆到山里，让它们自己去觅食。在没人的山里，他可以静静地听山风的呜呜声，看天空飘荡的云，也可以看一些以前未曾见过的动物的活动，寻觅那嘎啦鸡的踪迹浪荡到中午时分回家，帮英子做饭，吃完饭睡觉，往往睡不着，便翻箱倒柜找出那些曾经读过的旧课本翻看，语文数学地理历史政治什么的全看，家里太暗也太显眼，一个不读书的农民拿着书看，总显得不伦不类，他便夹着书本，到山里去，到那些没人的地方，找那些避风向阳的崖弯坐下来，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他突然发现曾经那些深涩的内容却是那么的简单，他想他如果现在去读书，成绩还会像过去那样差吗？回头再想想，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家里的情况容不得他这样想，他只有苦笑着摇摇头。读完了家里的书，他便到大爹二爹家去，找那些哥哥们读过的书来看，那些连环画，小人书，还有大部头的像《说唐》c《骆驼祥子》都拿来看，还有那些他们读过的高中教材，都读，尤其文史类的，很简单。

    终于捱到了腊月里，出门在外的人们都纷纷回家过年来了，沉寂多日的小山村顿时热闹了起来，人们纷纷为过年座准备。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磨面压长面，北山一带，过年有吃长面的传统，不仅自己吃，款待亲友也吃，长面做的好吃不好吃，最能体现一个家庭主妇的茶饭水平。长面要用上好的白面薄擀细切而成，以前一到腊月里推了白面，要好的妇女们便相约在一起一家一家的划长面，那可是纯手工制作，最能体现女人的手艺，从和面到成为发丝一般的面条，都有特殊的技巧，自从有了压面机，这些就变得简单了，可上好的白面是必须的，而且还得到三十里外的乡上去，那里才有磨面机，也有压面机，所以一般都是磨面压面一起进行。为了一次能多磨点面，大家依然是互助，几家和起来，赶上所有人牲口，把粮食驮到磨房磨好面，然后拿出一些白面压成面条，所以那几天路上总能看到络绎不绝的驮队和人们欢快的说话声。

    除了磨面擀长面，腊月里还要杀猪宰羊排社火。苏家弯的社火说来也有一百多年历史了，社火的主要功能除了庆祝丰收之外，更多的是敬神上香，祈求神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苏家弯的社火除了敲锣打鼓，还要唱小曲。相传这小曲在乾隆年间由一位逃荒到宁夏的本地人带来，和这里的社火结合到一起，经历代爱好者口口相传至今。因为和社火的结合，赋予小曲新的生命和使命，唱小曲不仅仅是一种爱好，更是一种对神灵的敬畏和虔诚，所以一个人唱上了小曲便不会轻言放弃，并有将它传承下去的责任。小曲分两种，一种只有一曲，叫《降香》，是专门在社火到庙宇里给神上香时在莲台下唱，随着曲子进度，德高望重的会长或者社火头一株一株地给各路神仙敬香。所以《降香》只能在庙里唱，其他场合是不能唱的。因为社火毕竟是一项群众娱乐节目，所以还有唱给大众看的，有很多曲目，大多是劝解人们屛弃陋习，尊老爱幼，夫妻和睦的曲子，比如《小放牛》c《梅将雪》c《张联卖布》等等。麻雀虽小，五赃俱全，小曲自然和秦腔等大戏一样，鼓乐弦唢一样都不能少，演员一般都是十几岁的小青年，一茬一茬往下传。从苏小成记事起，演员换了好几茬，可乐器总是那几个人：板胡本家老大哥苏小龙，二胡苏小成父亲；笛子本家老八爹；三弦孙家六义父；唢呐本村唯一宋家大哥。上小学那阵苏小成也很想唱，可是在一杆小伙伴中，对着乐器的时候，总是唱不出口，麦子哥就能唱出来，最后苏小成被淘汰了，看着那些伙伴吃着冰糖唱着戏，没到一处窜庄时被当做上宾招待的时候，他只有咽着唾沫羡慕的份。虽然戏没唱成，但玩社火是需要大量人员的，小时候打灯笼，长大一些提锣，这两年苏小成一直提一个大柴锣旷旷地敲，今年也许就可以背鼓了，但今年苏小成决定不再参加社火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那有心思，父亲也把二胡交到了庙上，今年不再参加了。从铜城回来的父亲一天到晚卷缩在窑洞里长吁短叹，身体状况很差。苏小成参加了另一项活动――杀猪。

    杀猪是个力气活，也是个脏活累活，但有个好处是没到过年，早早的就可以有肉吃，虽然没有工钱，但苏小成依然乐此不彼，跟着尕三哥一家家的帮忙，很受人们的尊重，每一家杀完都烟酒糖茶小心招待，苏小成很有成就感！

    每天清早起来，村子的某个地方就会生起一股特别大的炊烟，那是杀猪的人家早早地准备烫猪水。太阳升起的时候，小学校里传来的锣鼓声夹杂着村子里猪的惨烈的号叫声，还有人们的嬉笑怒骂声，这就是山里人紧张而又热烈的过年的前奏。

    从腊月初八开天天杀猪，天气好的时候一天能宰四五头，就这样忙到腊月二十三，村里的猪基本宰杀完备，只是这杀猪宴得吃到真月里也不一定能吃完，因为一天最多只能吃两家。山里没啥菜，多数家里只有酸白菜炒肉，有的家里直接就是纯纯的肥肉，没有菜，这样的饭刚开始吃着过瘾，可是几天就吃不下去了，看到那油腻的肥肉简直想吐，但还得吃，不然会被认为看不起人。

    腊月二十三，打发灶娘娘上青天，山里人正式进入过年模式。那一天晚饭后村里会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那是人们在送灶爷。苏小成的父亲也洗手净面后，把苏小英烙的灶干粮十二个整齐的摆在灶台上，下面八个，然后上面左右各两个摞起来，两边高起仿佛一小段长城，然后烧香典酒，将画着一匹奔驰的骏马的黄纸烧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父亲的态度极其虔诚，一丝不苟。做完这些就算是把灶神打发到天宫去了，从这一刻一直到真月初一家里属于没有神仙监督的时候，就可以任意的动土干什么的也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所以二十四这一天开始家家大规模打扫卫生，将一年积赞的所有垃圾清理出去，连同所有的晦气都赶出家门，以便来年清清爽爽平平安安。

    年三十下午贴对联，贴完对联，父亲把藏在柜子里的香炉拿出来摆到仙人桌子中间，院子的东南西北中五方也都设了香案，厨房和牲口圈也设香案，做完这些，傍晚饭前各个屋里都点上灯，然后烧香放炮请神，大窑厨房牲口圈和院子的东西南北五方都得上香，整个家里到处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再加上到处的灯火通明，一下子有了过年的气氛。这时开始吃饭，过年时吃饭也不是向平时那样的随便，第一碗饭出来，由家里最小的端着到各个香案出，洒一些汤，拣几条面或者一些肉钉洒下，命为“泼散”，意为请各位神仙吃饭，然后剩余的就有泼散的人吃了，过年人前头吃饭是一种很尊贵的待遇，苏小成家的就由苏小成完成，只有泼散的人开始吃了，其余的人才开始吃。这样的吃饭仪式一直要持续到真月十六晚上回了神才算结束。

    真月里走亲访友，以前苏小成很喜欢去，走到那里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姑表兄弟们还要打牌，很热闹，可今年苏小成很不爱去了，因为没了母亲，总感到不太一样了，即便是来到家里给父亲拜年的亲戚们，无论平辈还是小辈，都是一脸的肃穆，也没什么话说，连英子做的饭也很少吃，大部分人来坐一会寒暄几句就走了。社火也只有苏小军去给打灯笼，所以过了初五，亲戚也走完了，苏小成百无聊赖，依然夹了书，到向阳的山屲里去看。过完年，父亲决定让苏小成到铜城去打工，那是一位远房亲戚的工程队，伙食好，工资干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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