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麒麟之章·二十一

    如果说当年凌末大人编造谎言是叛神，那么方才朱御所言则是百身莫赎的弑神重罪，哪怕搭上整个朱雀族的性命作为惩戒也不为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朱御所言非虚。

    “不这不可能”碧汐不敢相信，“白泽大人他他怎会”

    在她的认知中，唯有水麒麟选择的后继者才有资格见到白泽大人。朱御必须先见到白泽大人，才有微乎其微的机会接近他。

    可是朱御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重又斜靠在木椅上，左手托住下颌，最初的和善与亲切之感早已荡然无存。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足以令天地变色的话来，语气甚至没有一星半点的起伏。末了，他又像是对这一切感到倦怠，微阖上眼，对碧汐说道：“退下吧。”

    碧汐心乱如麻，她无法相信白泽大人会死。朱御像是在悬崖边上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勉强维持住的平衡彻底崩裂，笔直地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碧汐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亦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到了此般地步，她连自己还能相信什么都不知道。

    努力控制住双手的颤抖，碧汐低下头行了一礼，魂不舍守地走出了大殿。刚一走到外面，巽就迎上前来：“小姐，朱御大人吩咐奴家带你去偏殿。”

    碧汐点了点头，而后默然不语。

    “乾，你去地牢把那个人放出来。”巽往前走了几步，对乾说道，“朱御大人让她伺候小姐。”她话音一落，乾就径自离开了。

    地牢里？

    碧汐眉头微蹙，巽单单一句话就包含了重要的信息：“地牢里的是谁？”

    “小姐见了便之。”巽简短地回答，却没有吐露那人的身份。

    “我的父母也被关在地牢吗？”碧汐抬起头，注视着巽的脸，不肯放过微末的变化。

    “奴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巽垂下眼帘，脸上的神情一层不变。

    碧汐的右手在衣袖中暗自握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在明白巽是绝无可能透露具体的信息后，她更改了提问的方向：“我的父母，他们身体还好吗？有没有生病？拜托你，至少这件事告诉我吧。”

    她莹亮的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娇小的脸因为接连受到的打击而多了一点憔悴，显得楚楚可怜。

    巽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迟疑。她陷入了为难，朱雀宫的法规没有告诉她该不该回应这样的要求。犹豫了许久，她最终还是对碧汐惹人怜惜的模样妥协了：“二位大人皆安然无恙。”

    “太好了”碧汐好歹是寻到了一点安慰。

    虽然她与双亲无法相见，但目前知晓他们尚且平安，就足矣。

    巽给碧汐安排的偏殿环境十分清幽，殿内种满了花草。杏花早早地缀满枝头，一簇簇或浓或淡，娇艳可人，如绯云千朵，胭脂万点。殿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书着“净欢殿”三字。殿门两侧皆立着侍卫，一身朱红甲胄，神情严肃。

    “小姐，里面都已命人打扫干净，衣服和饰品全在柜子里，若有任何需要只消派人和奴家说上一声。”巽带着碧汐依次看过殿内的房间，一一细细讲解，最后又叮嘱道，“只是有一事须得千万记住，若没有朱御大人的允许你万万不可离开这里。”

    这就是要将自己软禁在此的意思么。她的牢笼不过是从一乘小轿变作了一座宫殿，就算这里再大再美，她依旧是那一只折翼之鸟。

    碧汐仰起脸凝视着头上的一方天空，不由得轻叹一声：“我知道了。”

    “那奴家便退下了。”巽恭敬地俯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殿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碧汐孑然一身站在院落之中，偶有几片花瓣随风而落，入土化泥。她伸手抚过萱草油绿的叶子，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堂庭殿里的海棠花。那些娇艳妩媚的花朵总是簇拥在枝头，像是有着许多说不尽的脉脉情意，让她去疼c去怜。花映人，人惜花，以往的时光多么美好啊。她多希望自己永远做那个跟在哥哥身后撒着娇的傻丫头，可命运却拉扯着她不断地往前跑，跌跌撞撞，逐渐遍体鳞伤。

    净欢殿的大门再次打开之时，乾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件淡绿长裙，头发绾在一侧，斜着一束从脑后垂到胸前，畏畏缩缩地跟在乾的身后，像是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等到那人哆嗦着身子走进碧汐的眼里，她一刹间瞪大了眼。

    难怪之前巽对她说，此为何人一见便知，来的正是母亲的贴身侍从！

    “小娥？”碧汐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爹娘被抓之时，她也被一起带走了？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娥惊诧地抬起头，看到身前之人的一霎间，长久以来的恐惧和畏惧皆化作泪水汨汨涌出。

    “碧汐小姐？真的是碧汐小姐吗？”小娥不顾礼节地冲上前去，紧紧握住碧汐的手，“奴婢不曾想还能活着见到小姐”

    “小娥，我爹和娘呢？你可曾见过他们？”碧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母亲的贴身侍从。

    “以后你就负责照顾这位小姐的生活起居。”乾丝毫没有被她们二人激动的情绪传染，神情漠然，“若有任何差池，你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奴婢奴婢会好好做的”小娥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回答。

    乾说完就转身出了净欢殿。

    一时殿内。四下无人，小娥紧紧握住碧汐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出事的那一天章修大人可怜我，让我快收拾东西离开，谁料大殿外面全是朱雀士兵，我一出殿门就被抓住了。一排排的士兵啊，全部围在堂庭殿外面！他们是铁了心要毁了麒麟！”

    “他们竟然早已守在外面”碧汐呼吸一窒，只觉心中翻滚着滚烫的情绪。

    “后来那些人知道我是婉吟夫人的贴身侍从，便留了我一命。我一开始被关在囚车里，过了好长的时间，我远远看到婉吟夫人和章修大人被朱雀士兵押了出来，关到另外的车上我们一路被押送到朱雀宫，可是来到这里后，我被关在地牢里没有任何接触外面的机会，也没有见到过二位大人”小娥呜咽着，跪在地上将碧汐搂在怀里，“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你怎么也被抓住了”

    “小娥麒麟族已经已经不复当年了”碧汐俯下身，用衣袖拭去小娥脸上的泪水，自己却也禁不住抽噎起来。

    “楚寒少爷呢？楚寒少爷也被抓了吗？”小娥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冒出火光，像是濒临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哥哥他没事，现在应该是安全的。”碧汐说着吸了吸鼻子，“没关系，哥哥他一定会来救我们。”

    “太好了至少还有楚寒少爷”小娥松开手，胡乱擦了擦脸，重新站起了身，“小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既然你们都被押送到朱雀宫中，我的爹娘一定被关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碧汐压低了声音，她的脸色仍然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可眼神却分外坚定。她作为水麒麟的力量或许微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小c小姐，你一个人，这简直太危险了”小娥闻言悚然一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婉吟夫人交代！”

    “不，我必须要去。朱御大人根本不会放过爹娘他们，我怕再等下去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碧汐娇小的身体中却蕴藏着不可动摇的意志，她那双润湿如小鹿的眼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小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帮我的，对吧？”

    “我c我我自然是会帮你的。”小娥缩着肩膀，神情显得分外委顿，“但你千万不要太过冒险。”

    “我会有办法的。”碧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扉紧闭的大殿，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

    小娥目光闪烁了几下，移开了视线。她看起来对碧汐的话半信半疑，并没有因为一句话就彻底信心百倍。碧汐很能理解她的疑虑。毕竟小娥是看着碧汐一点点长大，清楚地知道她昔日的柔弱和娇羞。这样的她，如何能在戒备森严的朱雀宫中救出人来？

    “小姐，奴婢先去烧些热水，让你沐浴更衣。这一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小娥说着，忍不住伸出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奴婢之后再去膳房给你做些爱吃的点心。”

    “那些都算不得什么。”碧汐弯起眉眼笑了笑，柔软如花蕾在初春绽放，“能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你相伴，已是幸事。”

    小娥听了这番话脸上的悲戚也和缓了许多，紧跟着就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碧汐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发起了愁。她这样势单力薄，该怎样才能打探到父母的所在？如果是长泽哥哥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碧汐思索着，回忆着和长泽在一起时他说过的话和制定的计策。他总是会先确认环境和四面敌人的布局，选择在他们守备最容易疏忽的一环钉上一枚楔子。若是在这宫中，他也一定会先摸清侍卫的分布情况和交替规律，然后去尽可能多地接近信息多的人，像是会躲在私下闲言碎语的下人们。最后将这些信息进行筛选与整合。

    在脑海中想象着长泽会做的事情，碧汐原本模糊不清的思绪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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