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麒麟之章·二十

    “小姑娘，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这下你肯乖乖听话了吧。”

    眼见着碧汐瘫坐在地上，那个队长径自走到她身旁拾起剑，再扔给了其他人。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那人粗犷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旋即对站在身后的人说道，“去找一辆马车过来。”

    碧汐的双腿仍在发软，但必须强迫自己起身。她是自己选择踏入陷阱，决不能在敌人面前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待宰的兔。她从长泽那儿夺走的马躺在血泊中，一把长|枪贯穿了它的肚子，将它整个钉在了地上。四周横七竖八地倒着朱雀士兵的尸体，大多都是被长泽一击毙命，伤口不多却深可见骨。长泽鲜血淋漓的后背又在她的脑海中出现，透着惊心动魄的红。明明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却不得不突如因其来的变故而拼个你死我活。仇恨可以是没有来由的，战争也是如此，只是所处的位置发生了一点倾斜，原本的生活就能够被轻易摧毁。她甚至没有一点点反抗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从后来行驶过来，车前有四匹马，一名车夫坐在前方手握缰绳。木轿上两侧开着窗，一幅绣着花的帘子笔直垂下。

    “请进去吧。”那人对碧汐说道，“你可是朱御大人的贵客。”

    碧汐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上了轿。为了给她驱寒，轿子里还放着手炉，不知烧着何种炭材，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香。车轮开始转动，她将身子靠在了窗边，看着那一片片茂密的树木裹着渐融的冰雪在视线中逐渐远去。

    凛冬未过，至此一别，不知何日能重逢。

    哥哥他们不知道能否顺利见到玄冥大人。

    前路漫漫，可她的心里始终亮着一点光。她对楚寒与长泽的念想会一点点驱散眼前的阴霾，让她拥有独自走下去的勇气。

    碧汐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朱雀宫的道路。

    朱雀的士兵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走得全是近道，竟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宫殿附近。桑州一转眼已到了初春时节，地上冒着一丛丛嫩绿的草，树枝上纷纷长出了新叶。春风习习，阳光和煦，没有了砭骨的寒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潮湿的草木的味道。

    “小姑娘，前面就是朱雀宫了。”

    碧汐闻言掀起帘子，探出头。离开堂庭殿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大殿。不同于堂庭殿的白墙青瓦，朱雀宫皆为红墙，顶上是一色鳞次栉比的琉璃瓦。宫殿高层的建筑不多，但四四方方看起来气势磅礴。

    一到宫门，士兵全都停了下来，不再前行。从门里走出两人，一男一女，头发皆披散在身后，用一条朱红色的带子系在腰际。这两人看起来年纪尚轻，模样生得极为俊俏，一个眉清目朗，一个明眸皓齿。只是可惜面上无一丝情绪，看着好似戴了面具一般。

    见到这两人，队长立即亲自下马，双手抱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巽君c乾君，水麒麟已完好无损地带来，正在轿中。”

    “这是朱御大人给你的赏赐。”男子双手捧着一个木箱，递给了他。

    “舟车劳顿，朱御大人特命奴家前来迎接小姐。”女子说着，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迤迤然行了一礼，“还请小姐随奴家进去。”

    队长一接过木箱，脸上的笑容当即遮掩不住：“属下不过是微末功劳，谢朱御大人赏赐。”

    碧汐下了马车，就被女子引着进了宫门。那名男子在让士兵们退下后，也跟了上来。他们两人一左一右走在碧汐身侧，一路上见到他们的侍从无不恭敬行礼。这样看来，他们二人的身份在朱雀宫中非同一般。

    “朱御大人在哪儿？”碧汐暗自记着走过的路，向那名女子问道。

    “小姐，朱御大人便在前方的正殿等你。”女子答道，顺便接了一句，“你可以叫奴家的名字，巽。”

    “巽？”碧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听着还有些古怪。在她的记忆中鲜少见到有人用单字作为名字。母亲似乎跟她提过一次，单字的名字意味着脱离族人，成为他人的奴仆。可是刚遇到他们的时候，那个队长分明还恭敬地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多加了一个“君”字，以示尊敬。

    “正是。他叫乾。”巽好似发现了碧汐心中的疑惑，向她解释道，“四神族长会选出一男一女两个人作为侍者，随侍左右，奴家与乾是朱御大人的侍者，自小便跟着他，其他人因此对我们也多了点尊敬。”

    碧汐这下算是明白了他们的身份：“那你们都是朱雀族人吗？”

    “是的。”巽点了点头，“被朱御大人选中是上天对奴家最大的恩典。”

    巽的脸上满是对朱御的敬仰。朱御在碧汐的心中已如恶鬼一般面目可憎，在巽的心里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朱御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呢”碧汐低声喃喃。

    “奴家不敢妄言。”巽目视前方，面无喜怒。她如同从小被严格训练的偶人，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一言一语，一笑一哭。

    这让碧汐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记不清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见到正殿之时，碧汐只觉压在胸腔里的一口浊气终于提到了嗓子眼。她用手捏住裙边，踩着台阶一步步迈上正殿。那一片片在阳光下跳跃着金色光芒的瓦一点点在她眼中拉近c放大，这偌大的宫殿囚着她的父母，如今也要将她困入其中。

    朱红色的大殿门扉紧闭，满布着繁复的金色浮雕。殿门正上方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刻着“朱雀宫”三字，铁画银钩。

    “小姐，朱御大人就在里面，请进去吧。”巽立于门侧，示意碧汐进去。一路沉默不语的乾如同镜像一般站到殿门的另一侧，恰好与巽左右相对。巽低下头，俏丽的脸上满溢着对宫殿主人的敬畏。

    马上就能见到朱御大人了

    碧汐深吸一口气，挥去了心底的不安，一下推门而入。

    殿门打开的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朱红。

    朱御着一袭红衣，正闭着眼斜靠在中央的木椅上。他的脸凝白如瓷，脸部轮廓线条柔和，长发用朱红的绸带束在腰际，垂下几缕落在胸前。只这样远远看上一眼就令人不得不叹一句，丰神俊逸。

    门一开，他便从假寐中徐徐睁开了眼。那双眼同样是柔和的，像是在夜幕之中闪烁的星辰，在见到碧汐的那一刻浮现出笑意。他丝毫不似碧汐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亲切得让她感到迷惘。

    “你来了。”朱御直起身，端坐在椅子上，一笑起来煞是好看。

    “小女子见过朱御大人。”碧汐俯身行了一礼。

    “以前我与青和还在堂庭殿见过你们兄妹，那时的你还是个躲在兄长身后的小丫头。”朱御嗓音轻柔，语气温和，避开通缉令不谈，反倒是聊起了过往的琐事。

    碧汐闻言吃了一惊。她已对此毫无记忆，可没想到朱御大人却仍清楚地记得。

    “那时的你还太小了，现在估计也记不得了。那一天，我还与青和打了个赌。”一提到青和，朱御的眼中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我们赌你们兄妹二人到底谁会是水麒麟。我认为是你哥哥，他认为会是你。”

    碧汐神色一凛，她尚不懂得该怎样应对朱御大人，一时之间不敢轻易答话。

    “如今看来，赢的人是他。”朱御说完这句话，眼神变得有些悲伤，“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一想到青和大人，碧汐就止不住感到心痛如绞，那是他们破碎了的希望。

    “我需要的只是水麒麟，只要你安分地待在朱雀宫中，我也不会去为难你的哥哥。”这样说着，朱御伸出右手曲起食指轻轻扣了下扶手，“我会让巽收拾出一个偏殿，再给你安排一个贴身侍女，你待在那里便可。”

    “朱御大人吩咐之事我定会照办，”碧汐俯下身，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恳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爹娘。”

    朱御端坐着看向碧汐，他虽然仍在笑着，可那双眼中已没了亲切之感。

    “爹和娘只是想保护我和哥哥。”碧汐恳切地低着头，妄图为父母争取到一线转机。

    “不可能。”朱御一字一顿地回答，清楚明晰地拒绝了碧汐的请求，“他们二人还有那个可恨的凌末，皆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绝不会轻饶。”

    “凌末大人固然犯下大错，可逝者已矣，爹和娘隐瞒不报也只是想要顾全麒麟族的颜面。他们二人并没有任何滔天罪行，恳请朱御大人手下留情！”

    “凌末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的尸首遭万人唾骂，再慢慢腐烂成泥！而你的父母，他们自有他们的用处。”朱御毫不遮掩地宣泄着对凌末刻骨的恨意。

    “为什么你这般恨凌末大人，你的目的又是什么？”碧汐抬起头，双手紧握成拳，对朱御怒目而视。她不再去求他，不惜以下犯上，哽咽着厉声质问道，“你难道想要成为白泽吗！”

    “你好大的胆子！”朱御一使力拍在了身侧的扶手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脸上的笑容一刹间就消失不见，眼里满是嘲弄，“你以为我想要成为白泽？呵，白泽。”

    白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管着天地间的法则，谁不敬仰？谁不畏惧？她和哥哥c长泽一起猜想过很多次朱御大人的目的，几乎都认定是为了白泽之位。可眼下朱御提到“白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他像是在讲一个厌恶至极的东西，眼中流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蔑视。

    “你是水麒麟，这么多年来可曾有一次听到过白泽的声音？可曾有一次呼唤白泽得到过回应？”朱御说话的口吻格外冷淡。

    回想着过往的一幕幕，碧汐蓦地沉默了。是的，她从未听到过白泽的声音，更没有得到过白泽的回应。朱御的话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引导着碧汐一点点靠近一个巨大的漩涡，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后颈一阵发凉。

    “白泽，已经死了。”

    朱御眼带怜悯地俯视着碧汐，像是在看着一只卑微而又愚蠢的蝼蚁。

    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

    惊天动地。

    “是我亲手杀了他。”

    一瞬间，像是一道惊雷在碧汐的脑子里炸开。

    她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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