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风雪山林嫣红花

    月黑风高，冬日凛冽的寒风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冰冷刺骨，刚刚停了一会儿的雪，又开始下起来，很小的晶体，漫不经心地在天空打转飞舞，缓缓落下。

    杨落濛缩起身子靠着马车壁坐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车厢外的刀剑碰撞的尖刺声音传入耳里，打斗的声音清晰的要命，她尽量将自己的呼吸声放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距离南宫渊脱去披风跳出马车参与进混战中并声色冷然地让她躲在车厢里不要出去，已经过去了很久，这段时间内，外面的厮杀声一点都没有减少，来人似乎很多，并且武艺高强。而他们，算上那个不会武功的车夫，也不过将将五个人，而来的黑衣人却不下十个。

    他们，是带了杀心来的，那个派他们来的人，更是下了让南宫渊和自己死在这山里的必然决心。杨落濛皱起眉头心里乱得很，一方面担心外面的南宫渊，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出去纯粹是添麻烦，但是，自己呆在这里又能躲多久呢，迟早也是会被发现的。

    她心神不宁地想着，忽然一支泛着寒光的剑便擦着她的耳朵“唰”地一声从马车壁插进来，削去了她几缕头发。

    杨落濛按捺不住地尖叫了一声，又快速捂住嘴，往一边闪了闪。可是还没移了几步，另一边也迅速地插了一剑。

    杨落濛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轰”的一声，整个人便不受自己控制了，被浑浑噩噩地甩了出去。

    她在空中绝望地闭上眼，估计这次摔下去不死也残了，却不料自己落地时却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睁开眼，对上一双墨色的眸子，那眼里暗潮涌动，似乎有无尽的愤怒要爆发出来。杨落濛从未见过南宫渊的眼里有这样强烈的情感变化，除了在看到杜紫珊的时候，眼睛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没事吧？”南宫渊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剑轻轻挡开了左侧横过来的一招，“是不是惊着了？”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和柔软，像是在哄她一般。

    杨落濛一怔，摇摇头：“我没事，你快些放我下来，你这样怎么跟他们打。”

    他轻轻笑了一声，将她放下，挡在她身前：“去后面找棵树躲起来，别出来。”

    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听了他的话，将披风裹紧一点，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一棵大树背后。

    南宫渊看到她好好儿藏起来，这才放了心，再转过身去的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杀气，他提着剑，以一种很诡异的招式便杀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似乎难以置信他有如此大的本事，瞪大了眼捂了自己胸前的致命伤口，缓缓地倒下去。

    南宫渊冷冷地看他一眼，蹙眉杀向其他几个黑衣人。

    杨落濛气喘吁吁地在大树旁躲下，探出脑袋出去看，可是却也看不出什么头绪，刀光剑影纷乱的很。她的眼睛在混战中不断搜寻着南宫渊的身影，忽然被人捂了嘴。

    她吓了一跳，只当是那些黑衣人中的一个，支起手肘往身后狠狠一击。

    来人痛苦地闷哼一声，放开手去捂肚子：“天哪，你是想打死我么阿落。”

    杨落濛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和专有的称呼，不由得大惊回头：“红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嘘。”红尘有些疲倦的模样，头发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穿了一身黑，看上去好似夜行服一般，她用食指在唇边一比，紧张道，“你能不能小点声，咱们可是躲着呢！”

    杨落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红尘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我，我因为一些事情路过了那个，那个什么三王爷的府邸，然后看到王府后门旁边的一个小暗门走出了一个人，看上去鬼鬼祟祟，我就跟着他去了一个破屋子里，就看到了这几个黑衣人，我离得远，隐隐约约只听见说要他们去谋杀谁，我一时好奇就跟着来了，没想到居然是杀裕亲王和你！”

    杨落濛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想一想，还是很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路过王府后门？”

    红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杨落濛一激灵，刚刚因为看到红尘而放松了的心情忽然又紧张起来，她重新趴回去，问身后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可以去帮王爷一把。”红尘也趴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紧张地观察着局势。

    杨落濛轻轻：“不妥，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女子，就算会武功也不是这几个大男人的对手，这样，你现在赶快回京城找人来帮忙。”

    红尘茫然道：“我找谁？”

    杨落濛略略一思索，灵光一闪，摘下自己手腕上皇后赏赐的玉镯递给红尘：“拿着这个，去五王府找王妃娘娘，告诉她，我们有难，请王爷来救命。”

    红尘郑重地点点头：“你和我一起走吧，先把你救出去。”

    “我不走。”杨落濛的目光流连在和黑衣人厮杀的南宫渊身上，眼睛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忧，“王爷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她字字铿锵，脸上尽是坚定的表情。

    红尘微微踌躇，却也不再说什么，立马拿了玉镯一路轻功回去。

    杨落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吐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没有估算错的话，这里已经靠近山脚了，离长安城并不远了，但愿红尘可以尽快找到南宫墨来帮忙。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南宫渊的身上，他似乎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举剑刺杀的动作明显不如方才干脆利落，因为动作微微迟缓，胳膊上已被黑衣人刺了好多刀，因为穿着玄色衣服看不出来，可是随着他不断地挥舞剑，胳膊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厮杀的场面已经是惨不忍睹，黑衣人步步逼近，招招杀意，车夫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两个侍卫虽然武艺不差，却依旧寡不敌众，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陈连手拿一把较短的剑，也是一脸愤怒地四处厮杀，身上随处可见鲜血，不知道被敌人伤了多少次。

    那十几个黑衣人此时也比方才要薄弱了许多，已经有四五个黑衣人被杀倒在地上，那些活着的看到自己被杀的同伴，似乎更加疯狂了，不要命地举了剑就杀，招数奇特，如影随形。

    杨落濛紧张地握住自己的披风，忽然一把剑便“噔”地一声插进了她藏身的大树。

    她一怔，抬头对上一双冰冷残忍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鼻子以下的部分皆由一块黑布遮着，只剩下这么一双让人恐惧的眼睛。

    杨落濛尽量保持冷静地看着他，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要怎么才能脱身，可是来人却不给她再多想的机会，径直抽了剑便刺过来。

    她反应很快，在他拔剑的一刹那便抬脚往南宫渊的方向跑，可是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会武功，又穿了厚实拖曳的衣服，再加上地面因为积雪的缘故湿滑的很，此时更是跑不开，没几步便被那黑衣人追上，紧跟着又是一道剑光射过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双脚甚至慢慢变缓，或许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吧，真是好笑，自己难道要死在这个地方么？

    罢了罢了，老天爷，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死不要紧，只求你保佑他，保佑他安然无恙地回去。

    她好像感觉到了破空而来的那把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一声尖利的嘶鸣声响彻雪夜的山林。

    原本正在厮杀的黑衣人听到声音不由得一愣，就在这愣神的一刹那，南宫渊手起剑落，一剑斩杀了方才跟自己纠缠不休的黑衣人，那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甘心地等着南宫渊，缓缓倒在了雪地上，血液缓缓蔓延，染红身下的洁白。

    南宫渊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又是一招，挡住了从旁边斜刺过来的剑。

    杨落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只见那黑衣人正气喘吁吁地拔宝剑，那宝剑原本应该是插在她身上的，此时竟生生地插进了马脖子里，马儿四肢都跪在了地上，那剑似乎正插进了它的动脉，随着黑衣人拔剑的动作，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马儿的鬃毛，它好像感应到她，有气无力地轻轻嘶鸣一声，便垂下头在也不动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酸涩，眼泪竟止不住要掉下来。

    那黑衣人拔了半天，剑还是卡在马儿的脖子里拔不出来，他恨恨地瞪了马儿一眼，赤手空拳地向杨落濛扑过来。

    杨落濛狠狠地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咬咬牙，继续往南宫渊身边跑。

    雪越下越大，已经成了可以在手心停留的六角晶体，雪花一点点落在她的头发上，眼睛上，鼻子上，她觉得眼泪和雪花融化在一起，已经模糊了她所有的视线。

    终于，当她觉得自己跑不动了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她身子一颤，不由得呜咽起来。

    一只手迟疑地抬起，随即温和地抚上她的头发。

    “别怕，我在这里。”

    陈连和两个侍卫已经将南宫渊和杨落濛护在了中间，三个人拿了剑警惕地防着仍旧没有松懈的黑衣人。

    “爷，您带着娘娘先走吧。”陈连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看得出他已经快要筋疲力尽，“奴才们还能守住一时，我们拖住他们，您带了娘娘快走。”

    “要走，一起走。”南宫渊安抚地拍着杨落濛的背，眼睛里是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可怕的寒意，“要死，一起死。”

    一时间三个人都万分感动，两个侍卫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朗声道：“奴才一定护主子周全，平安回去！”

    南宫渊紧了紧手中的剑，“嗯”了一声。

    杨落濛的情绪渐渐平缓过来，她从南宫渊怀里抬起头，眼睛忽然一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南宫渊身后飞了过来。

    她心中一紧，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气，一把将南宫渊往旁边一推：“小心！”

    南宫渊全身心都在周围的黑衣人身上，被她冷不丁一推，一个不稳差点摔到一旁，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到陈连的一声惊呼。

    “娘娘！”

    他的身子忽然定住了，好像是被冻在这场大雪里一般。

    几个黑衣人没有停止攻击，更加势如破竹地冲上来，陈连跺一跺脚，将南宫渊护在身后。

    就在此时，从山下方向穿来了马蹄声和鼎沸的人声，有火把透亮，越来越近，慢慢地，火把和人马越来越近。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大惊失色，四下想要逃窜，却已经迟了，只见南宫墨带了整个王府的侍卫赶到，一声令下，幸存的几个黑衣人已经被围住。

    陈连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救了。他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主子，只见南宫渊竟好似呆了一般，保持着被杨落濛推开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连试探地喊了声：“爷？”

    南宫渊没有理他，慢慢地转过头去，他的眉头仍旧是微微皱着，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的女子，她的眼睛紧紧闭着，身子缩成一团，她的月白色袄子已经变成了同披风一样鲜艳的红色。

    不，是他记错了，她今日原就是穿了红色衣服出来的，对的，没错。

    他勾起嘴角，扯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他的脸上还沾着鲜血，这个带着血的笑容看上去既明艳又诡异。

    他拖着步子走到她身边蹲下，皱着眉头道：“你躺在那里做什么？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快起来，我们回家。”

    她躺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

    他叹息一声，声音忽然变得如水般温柔：“你是不是冷？我早就觉得你今天衣服不太厚实，光会挑好看的穿了，也不知道找厚实的保暖。”

    他的口吻宠溺，好像是在对着最心爱的人说着情话一般。

    “真的不起来么？”他半跪在她身边，伸出手指戳一戳她已经苍白的脸颊，拭去她嘴角流出来的血，“那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他喃喃着将她抱起来，一把拔去插在她心口的剑，瞬间鲜血喷出，溅了他一声，他毫无感觉，抱着她往山下走。

    路过迟疑着想上前的陈连，路过一脸担忧地唤他一声“四哥”的南宫墨。

    他好像没有看见他们，只低着头温柔地哄她：“不冷了不冷了，我们很快就到家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怜惜。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落在那一片战斗过后的狼藉上，地上的鲜血被纷纷洒落的雪覆盖不见，一场残忍的厮杀便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掩盖。

    杨落濛的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声。南宫渊的耳力竟好的惊人，立刻安抚地说道：“好的好的，我这就走快点，不急，不急啊，很快就到家了。”

    她的神志不太清楚，眼皮沉的厉害，她只听到他在不停的说什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像有一些晶莹的液体冰冰凉凉地滴到她的脸上和眼皮上，她觉得好累啊。

    杨落濛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这个抱着自己的人，可是唯一看清的，却是他依旧紧紧皱着的眉头。

    南宫渊抱紧了怀里的人，风雪已经让他看不清路了，可是他还是努力，努力走得更快些，他还是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跟怀里的女子说着话。

    他脸上的雪花好像都化成了水，沿着他的眼角缓缓留下来。

    一个冰凉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眉头。

    怀里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好似梦呓一般说了一句。

    “不要皱眉，不好看。”

    他心头一颤，忽然觉得脚下一软，“砰”地仰面摔在地上。

    她被他紧紧护在胸前，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上。

    天地间似乎在一瞬间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个人，以最亲密的方式相拥。

    她胸前的血蔓延开来。

    一滴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朵朵嫣红。

    那红红的刺眼惊人，像极了开在冥界彼岸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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