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深夜进宫侍母疾

    自从收养的林暮南后，杨落濛的小院里便热闹了起来，多了个孩子，便多了许多事，虽说这孩子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还是需要照顾，他虽然有些沉默孤僻，却很是听杨落濛的话。杨落濛便让双儿专门贴身照顾他，自己也是去南宫渊的书房搬来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一类的，开始手把手教他写字作画，看书学习。

    林暮南是个好学的孩子，也很聪明，进步很快，也懂事懂礼，除了不大爱说话，样样都讨人喜欢，不管是双儿还是初烟，甚至是府内其他的下人，都很是喜欢这个侧妃娘娘收养的小少爷。

    南宫渊或许是为了表现对林暮南的关心，常常来看望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站在窗外看着杨落濛教他写字。

    那日原本是在练字，林暮南忽然抬起头对着站在窗外的南宫渊说道：“你能不能，教我武功？”他的眼睛睁的很大，直直地看着南宫渊，脸上的迫切的表情。

    杨落濛原本正低着头看他写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不由得往外看，南宫渊背着手，神色淡淡地，低着头看着窗户里坐着的孩子。

    “为什么想学武功？”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暮南握紧小拳头：“学会了武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娘娘，不被人欺负。”

    杨落濛心里忽然一阵感动，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男孩，就已经想着要保护自己。

    南宫渊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林暮南期待地看着他，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这时，南宫渊忽然缓缓开口道：“明日卯时三刻，在院子里等我。”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后又停下，声音有些模糊不定：“但是你要记住，让自己变强大才能够去保护别人，但是，不是学会了武功，就是变强大了，你要变强，就要经得起吃苦。”他没有再回头，径直离开了院子。

    林暮南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却又充满了凝重，他回过头对着杨落濛，眼睛亮亮：“娘娘，我一定会变得强大的。”

    杨落濛怜爱地摸一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以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早上，林暮南都起的很早，在院子里练习武功，已经是初冬了，卯时的时候还是漆黑一片，而且冷得要命，可是他好像浑然不觉一般，每天坚持，刻苦练习。南宫渊并不是每日都来，来的时候教他一些招数，让他自己练。

    有时候南宫渊来杨落濛处用午膳，来的早了，两个人便在院子里比划，她便坐在廊下，一针一针绣着手绢儿，时不时抬起头唤了满头大汗的林暮南过来替他擦汗，南宫渊沉默地跟过来，她递手绢给他，他却不接，只是直直看着她，一点点俯下身子。

    杨落濛面上忽然一红，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替他拂去额上汗珠。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起身继续练武。

    杨落濛忽然心里一阵恍惚，他们三个人，在这个小院里，像极了一家人。

    这日许是起的早，练武废了不少体力，林暮南睡的很早，杨落濛关了房门在灯下看书，初烟和双儿都立在一旁，整理干净的衣物。屋外忽然有敲门声，还未来得及去开，便听得外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尖尖细细：“刘妃娘娘病重，特招娘娘进宫侍疾！侧妃娘娘请快些收拾，宫里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杨落濛示意初烟去开门，门口站着的好像是宫里头的内监，看着开门的初烟道：“还请侧妃娘娘快些起，姑娘快些。”

    杨落濛起身，虽然心里诧异，也赶快换了身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招呼双儿在家守着林暮南，带了初烟出去。那内监站在小院里，垂着手：“娘娘快些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杨落濛疑道：“王妃娘娘可去？”

    “刘妃娘娘说了，只要娘娘一个人就够了。”内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杨落濛出了王府门，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已经等候者，而南宫渊，也站在马车边，好像是在等她。

    “我和你一起。”不等她开口，南宫渊已经自己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进去坐好。

    “怎么会让我进宫去侍疾？”马车终于出发，杨落濛靠着床坐，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的街道，早已是黑灯瞎火。

    南宫渊收拢了袖子，淡淡道：“最近天冷，母妃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受了风寒，又没有好好治，如今有些发热，你是她的儿媳，去侍疾也是应该的。”

    杨落濛蹙眉，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出来的时候忘记带手炉，她原本就手凉，此时已是冰冷：“我自是知道，我的意思是，应该唤王妃娘娘不是么，怎的唤我去？”话音未落，自己正搓着的双手便被一个温暖的东西给包住，她一怔，挣了几下却没挣脱。

    南宫渊毫无感觉，依旧把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两个人变成了对坐的模样，距离也近了许多：“我不知道。或许是母妃没有见过你，趁这个机会见见吧。”

    杨落濛没有再回答，任他握着自己的双手，偏过头去看马车内的装饰。

    宫门原是已经下钥了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了停，耽搁了一会儿才进去，许是拿了令牌叫重新开了门。车轮似乎压上了永巷的青石板，进耳的声音有些变化。车厢内的两个人保持着对坐的姿势，都不说话。南宫渊低垂着头，似乎睡着了一般。

    马车忽然停了，陈连掀了帘子，轻声道：“王爷，到了。”

    南宫渊抬头，很自然地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灵活地握住快要逃脱的纤纤玉手。

    杨落濛无奈，由他握着自己的右手，被牵着下了马车。

    面前的宫殿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装饰的很是华丽，门口的牌匾上是楷书写的“锦成宫”三个字，有小宫女出来迎接他们，带着七拐八拐地拐进了寝殿。

    寝殿很大，屋内有两个漆红的主子，四周挂了叮当作响的彩色珠帘，看到一副鸳鸯翠锦的屏风挡在右边，里面便是内室了，透过苏绣的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屋子最深处的内室，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咳嗽着，四周围了许多宫女，端茶送药。

    “娘娘，王爷和侧妃来了。”那小宫女垂着手，毕恭毕敬道。

    屋内人又咳嗽了几声，方道：“让他们进来。”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因为风寒的缘故带了几丝沙哑，听上去好像疲惫不堪。

    二人依言进去，躺在床上的刘妃摆了摆手让身侧的宫人都出去，顿时偌大的寝宫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南宫渊牵着杨落濛跪下：“儿臣给母妃请安。”

    刘妃又咳嗽了几声：“你们起来吧，过来扶本宫起来。”南宫渊起身去扶他的母亲，退回来时，便听到她说道：“丫头，到本宫跟前来让本宫瞧瞧。”

    杨落濛连忙走上前去，却仍是不敢抬头。

    刘妃的声音又响起：“不必害怕，你过来床边坐，抬起头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杨落濛坐下后方敢抬头，面前的女子着一袭紫色交领中衣，柳眉杏眼，眉眼间和南宫渊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柔和，眼睛里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面上有病色，想必是风寒的缘故，不过三十多岁，眼角却有了细细的皱纹。她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一个汤婆子，搭在锦被上，正抬眼瞧着自己。

    “果然是极标致的孩子。”刘妃微微笑道，“渊儿有福。”

    杨落濛面上一红，柔声回道：“娘娘过奖，跟王妃姐姐比，妾身就是貌若无盐了。”

    “你和紫珊不一样。”刘妃的安静道，“女子好比花园里的花朵，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美，紫珊有的，你未必有，而她没有的，你未必没有。”

    杨落濛炊烟温顺道：“娘娘说的是。”

    “同渊儿一样，叫母妃吧。”刘妃虚弱地摆摆手，“都是自家人，落濛，你们成亲这么久，本宫也未去看过你。”

    “母妃说的哪里话，落濛惶恐。”杨落濛恭谨地拢好袖子，“原是落濛不懂规矩，应当常常进宫侍奉母妃。”

    刘妃慈爱地笑着：“你这孩子很是懂礼，讨人喜欢，既如此，以后若是无事就常入宫来看看本宫，本宫一个人也是无趣。”

    杨落濛温和一笑：“落濛遵旨。”

    南宫渊在床边垂手而立，好像在听两人说话，又好像没有听。刘妃瞧了瞧两人，拉过南宫渊的手覆在杨落濛的手上：“你们两个人既成亲了，便好好的，互相扶持，才是夫妻之道。”

    南宫渊看着被自己的手覆盖住的柔荑，不由得心下一动，沉声道：“母妃放心，我们一直很好。”他抬眼看她，只见她温顺地低着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他忽然一阵失落，他从未见过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刘妃不禁笑起来，许是牵动了风寒，禁不住地咳嗽起来，两人赶忙松开了手替她抚背，她还是止不住笑道：“本宫无碍。渊儿，今日便宿在这里吧，我和落濛投缘，想找她聊聊，你先下去休息。”

    南宫渊略略迟疑一下，却还是行礼退下，临走之前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杨落濛，后者也抬头看他，眼睛里似乎隐隐有些不安。

    屋里只点了几盏灯，十分昏暗，并没有风刮过，灯罩里的烛影却晃个不停。刘妃忽然开口道：“那边的那盏灯好像不太亮，你去看看。”

    杨落濛低头应了，起身过去摘了灯罩，用灯架上放着的小剪刀见了一下烛芯，烛火“蹭”地窜上来，瞬间亮了许多。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你可知，有时候，太过聪明并不好？”

    杨落濛拿着剪刀的手一颤，稳了稳心神，将手中灯罩重新罩好，回到床边坐下，微笑着看她：“太过聪明，再怎么样也比太过愚笨好。”

    刘妃若有所思地打量她，面前的女子衣着简单，发上只钗了一根朴素的发髻，或许是深夜出行来不及打扮，又或许是生性简朴，她沉吟：“聪明人的聪明，若是用在了对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聪明。”

    杨落濛笑：“娘娘说的是。”

    “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曾说本宫是个聪明的女人。”刘妃盯住那盏最亮的灯火，“不争宠，也不争风吃醋，和所有人都和平相处，懂得他的情绪变化，懂得如何进退。”她的目光又回到杨落濛身上，“聪明，要用在对的地方，方才百利而无一害。”

    杨落濛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静静听着，并不答。

    “你很聪明，他需要你。”刘妃淡淡地说，“就好像那根蜡烛，需要你去用剪刀剪去烛芯方能亮起来，渊儿确实优秀，可是他的竞争对手各个也都不弱，所以。”

    “落濛一介女流之辈，什么都不懂，或许有些小聪明，但也难登大雅之堂。”杨落濛忽然开口道，“但是，落濛嫁给了夫君，便以夫君为天为地，夫君的事，便是落濛的事。”

    刘妃微微诧异，看她一眼，又笑出声：“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累。”她忽然神色一凛，“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她瞅着杨落濛：“你是，裕亲王侧妃。”

    杨落濛心头忽然一颤，似乎有苦涩蔓延，闭了闭眼：“落濛谨记。”

    “你是个讨喜的丫头。”刘妃微微笑，“懂事聪明，本宫喜欢，明日便不要走了，在宫中住几日吧。”

    杨落濛起身行礼：“一切听从娘娘安排。”

    “怎么又叫起娘娘了？”刘妃亲热地说道，“叫母妃，你也快去休息吧，想必你不回去，渊儿也睡不着了，快去吧。”

    杨落濛又行了礼后才出门，门口有小宫女等着她，领了她去偏殿。殿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她刚关好门，就听到黑暗里有人说话。

    “母妃，和你说了什么？”

    南宫渊站在黑暗里，借着月光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她的身材瘦弱，手还放在门上没有拿下来，整个人似乎有些颤抖，他忽然担心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让她受委屈了，他忽然觉得，很担心很担心。

    良久，他听见黑暗里传来她的回答。

    “没什么，让我在这里住几日罢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她的声音低沉柔软，不再似以前那般清冷坚硬。她的话化作了一声叹息，毫不留情地砸进他的耳朵里。

    他觉得胸口被什么击中一般，猛地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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