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7.【3159】字

    北塘镇是去大历北朔城最近的道路，也是最不易被查探的道路，所以苏紫选择了走这条路，顺便去看看云岚，此行苏紫孤身一人，并未带任何人，只有五百精兵遥遥跟随。

    是夜，今晚过了之后明日再走半日，就可以到北朔城了，两年，不知道云岚如今如何。

    “苏紫，就算是阎王面前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苏紫，北漠需要你，赫拉需要你，你都可以马上到他们身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你”

    “苏紫”

    一声吼叫，苏紫唰的睁开双眼，凌晨朦胧，原来是梦，枕边有一封书信，苏紫拧眉拆阅，只有寥寥数语，她却看得手发抖，目光复杂，带着浓厚的失望，几乎咬牙切齿，“帝无痕，你怎能负我至此”

    她起身，草草的收拾了一番后跨上流云，书信被抛在原地，上头几字端正书写：绿营军头领贺峰于半年前被施以火刑，季杉被发配后惨死，黑鹰行会全歼，云岚病危，巫少央正在通缉

    能让北漠的密探言出病危二字，想必云岚已经药石无救，冷风呼啸，分明是初春的季节，却带来一阵的寒意，苏紫紧紧夹着马肚，目光终于变得冷寒，他在残忍的掩埋过去，无论是季杉还是黑鹰行会，还是她曾经统领的士兵，他都没有放过，如今终于将手伸向了云岚与巫少央，她咬着牙，硬是闯进了北朔城。

    苏紫以前以为，北朔城就算再不济也是座城，可是如今一路走来却全是残民败窟，一路上少见人烟，不多时便已经是荒野草原，这就是云岚两年来待的地方她异常不可置信，马蹄声轮回不绝，直到冲到了一处屋子，那栋屋子位于荒野，苏紫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婢女正在草席旁安慰着席子上的女子。

    “云岚”她唤她的声音在颤抖，云岚偏头看见了她，目光一下子激动起来，婢女转头，在苏紫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你怎么会”她走了上去，坐在云岚的草席旁边，才两年而已，她仿佛已经老了五岁，眼角竟然有几丝皱纹，目光涣散，真的是药石无救了。

    “别担忧了，如今我已经被逼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感叹的了，倒是你，我真没想到。”

    她的声音很嘶哑，犹如硬挤出来的一般。

    “巫少央呢”

    云岚的眼中有一丝亮光闪过，最终还是暗淡了下去，“他如今正被追杀呢，若说我临死前还有什么愿望，便是能够看他一眼了吧。”

    瓢泼大雨轰然而下，打在茅草屋的上方湿湿嗒嗒的滴下来砸在地上，好像把什么东西一起摔碎了。

    一支利箭洞穿了她的心口，虽然已经草草的包扎，但是没有伤药，无人敢将簧矢拔出来。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苏紫半跪在地上，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云岚姑娘的伤势又多么的眼中，她咽下心底的酸楚，轻声说道，“姑娘，出了什么事”

    云岚姑娘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咳了两声，脸上浮起几丝不健康的红润。

    “北朔赋税严苛，当地的百姓造了反，会里的几个会首都有参与，事情败露，已然无法回转了。”

    “你也参与了”苏紫眉头紧紧皱起，沉声说道，“你们怎么这样糊涂参与百姓造反，不就等于直接造反帝无痕他本就不信任黑鹰，你们为何会如此大意”

    “呵呵，”云岚轻轻一笑，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她的目光那般飘渺，似乎是看着苏紫，却似乎已经越过她看到了很远，她静静的说，“你没有看到，今年北朔城里面的情况，去年遭了雪灾，今年春天牧草又不好，牲口大批大批的死去，百姓庄稼颗粒无收，已经走投无路了，如今已经又地方在吃孩子了，这个时候，还要去抢他们留着度春的最后一点粮食，就等于要他们的命。”

    “陛下在备战，要在入冬之前攻下丰裕关，于是就征兵征粮，百姓们全都死了，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不得不去做。”

    苏紫紧咬嘴唇，鼻子酸楚，紧紧的握住云岚的手，说不出话来。

    “阿紫，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生活的太辛苦，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一切事情都能按照你的希望前行，很多时候，我们纵然努力了，但是却并不一定会如愿，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号的时光在等着你。”

    云岚温柔的笑，嘴角的鱼尾纹像是柔和的风，笼着眼眸中的两潭清水，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苏紫半跪在草席上，手捂着她的胸口，潺潺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涌出，染红了苏紫洁白的长袍，她紧咬着下唇，眼泪盈在眼眶，抿紧唇角，脸色凄楚的惨白。

    “云岚姑娘，你坚持住，有人去找大夫了。”

    “不成了。”

    云岚轻轻的摇了摇头，脸色好似雪峰上的白雪，清瘦的肩膀手臂一片冰冷，她仰着头，视线投向破旧的屋顶，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事情。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光在她的眼前飞速而过，一忽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卧龙山上，相思枫红，落英缤纷，她站在初秋的枫林中，望着那一袭青衫萧萧黑发如墨的身影。

    她似乎还能记起那时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母亲温柔的手，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架古琴，几片枫叶落在上面，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留下忽明忽暗的光晕，他自漫天枫红中回过头来，笑容温软，目光如水，柔和的望着她，冲她伸出手，温言道，“阿云，怎么起的这样早”

    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所谓的权术之道，并不喜欢兵法和韬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希望能有一个家，可以如寻常女子般学习女红和诗词，长大后嫁一个体贴的丈夫，春起摘花颦，寒夜听雨声，一生平顺安然，什么救世度人，手掌乾坤，从来就不是她的梦想。

    然而，他却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他心怀苍生，看不过这世间的种种不公，上山求学也只是为了学习济世救人的屠龙之术。于是，他学兵法，她便钻研权术，他学实业，她便研析商道，他学体察民生，她便揣摩上意，他宽厚待人，她便严苛驭下。她废寝忘食的修习兵家诡道和叠算权术，只为他有朝一日可以追随他的脚步与他共同进退。

    师傅洞悉世事，只一眼就知晓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倾囊相授，只是在她下山的时候将一封书信悄悄放在她的行囊之中，很久之后她才发现，打开之后却只有一个字：痴。

    一晃十五载，她戎马一生，呕心沥血，经历多少生死波折。好在，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无论外面是狂风骤雨还是冷雪冰霜，他们始终站在一处，岁月流逝，沧桑巨变，世间万物都已容颜不复，为了权力，父子成仇，亲人反目，爱人背弃，唯有他们，始终不改初衷，坚守心底信念，不曾有半分动摇。

    然而，有些潜藏在心底的话却从未吐出口，十几年了，他们就这样聚聚散散，她总是觉得以后还是有机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他们在忙碌，在奔波，在为心中的梦想而执着，然而却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真的就不再有机会了。

    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些深深压抑了近二十年的感情，那些如早春桑墨般婉转沉静的心绪，终于，永远地失去了倾吐的机会。

    “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低的说，“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一张温和舒淡的脸孔突然模糊的出现在眼前，云岚轻轻的笑，伤口的鲜血像是坑蜒的溪水，渗透布帛，缓缓流泻而出。她费力的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张模糊的脸孔，恍惚间响起许多年前他救她的那一幕。

    其实，我一生的快乐，也许就是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门外大雪纷飞，狂风翻涌，我爱的人躺在我的身边安静的睡，不动，不说话。可惜，我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笑容在唇角绽放，云岚疲惫的说，“阿紫，我想要睡一会，巫少央若是到了，记得叫醒我。”

    苏紫紧咬下唇，拼命的点头，云岚放心的闭上眼睛，眉眼间全是慢慢的疲惫和困倦，她低声地说，“我就睡一小会，我太累了，就睡一小会。”

    长长的睫毛在如莲的睡颜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手指滑落，沉重的垂下，落在苏紫的臂弯。

    门外的风忽然变大，夹着冷雨垂涓进来，小小的茅屋里，苏紫的身躯渐渐僵硬，她低着头，一滴眼泪刷的落下，砸在云岚冰冷的脸颊上，蜿蜒而下，滚落在地上的血泊里，轻柔的化开，融进血水之中。

    “大人”

    随行的精兵突然不顾一切的冲进来，看到死去的云岚姑娘，饱经风霜的男人猛然愣在当场。

    苏紫缓缓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的问，“什么事”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巫先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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