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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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省，景州，市第一人民医院icu外的走廊上，一名少女匆匆忙忙奔过。
一头撞进病房，她先大叫：“妈！妈！”
不过，病房里面的情景，让她已经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宣泄而下。
躺在病床上的沈无忧，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最后能看女儿一眼，沈无忧觉得自己很是欣慰。
病床旁边还有人，男的，是沈无忧的先生顾济中；女的，则是沈无忧的另一个女儿：沈海潮。
扑在床上的少女叫顾海瞳，她是沈无忧的亲生女儿。
高考在即，沈无忧不想影响女儿考试，因此刻意强调不要公布自己的病情，让顾海瞳一直以为自己治疗之后恢复良好。谁料，坚持到最后一场考试，顾海瞳还没出考场，沈无忧就不行了。
老肺病，三年前就恶化。治了三年，到如今，沈无忧已经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不要为我觉得难受，和你爸爸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有你，有海潮，我已经享受足够了幸福。”
顾海瞳将妈妈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泪流不止。
妈妈才四十几岁，还有好几年才五十。五十岁，对于人的基本寿命来说，还有大把的好年华没有经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再见”了呢？
可是，不管她怎么悲痛，怎么不舍得，沈无忧还是在当日17点逝世。离开世界的那一刻，她真的带着微笑。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的人生，她已经非常满足。
葬礼举办得很体面，顾济中的亲戚c朋友，沈无忧在景州这十多年结交的朋友都来了。葬礼结束后，顾济中将沈无忧安葬在西郊公墓。
半个月后，已经查到高考成绩的顾海瞳从房间里走出来，餐厅里，有顾济中为她准备的一桌丰盛的饭菜。桌子中间，还有一个蛋糕，蛋糕的主色调一如既往为粉红色，上面是顾海瞳喜欢了十九年的泰迪小熊。
伤心，感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立即混合在一起。顾海瞳仿佛回到往年这时，又想到，虽然妈妈去了，但是毕竟还有爸爸。
顾济中说：“你妈妈交待了，一定要为你过生日，不能间断。”
这使得顾海瞳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终，顾海瞳一边流着泪，一边过完了自己的18岁生日。
不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似乎差不多也就只过到今天。生日过完了之后，顾济中在厨房洗碗，顾海瞳拿了水果削，削完了端上桌时，沈海潮靠近过来。
沈海潮的表情冷冷的，对顾海瞳说：“顾海瞳，醒醒吧，你的公主生活，从现在开始，就要彻底结束呢。”
她们都叫沈无忧“妈妈”，都叫顾济中“爸爸”，可是，谁都知道，沈海潮和顾海瞳，根本就不是亲姐妹。
顾海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流露出诧异和嫌恶。
沈海潮双手环抱，等着顾济中从厨房里走出来。
面对这两个“女儿”，顾济中的态度果然有些怪异。
顾海瞳和沈海潮没有共同语言，她越过沈海潮，来到顾济中身边，拉住顾济中的一条手臂，好像小女孩般撒娇道：“爸爸，我们明天去公园玩吧。都好久没有去了，而且，我知道我的高考成绩了哦。”乍然出现的笑容，既表达出她对顾济中的亲热与讨好，也反映了，她高考成绩不差的事实。
有些意外，顾济中并没有热情地对待女儿的提议，而是笑了一下，表情竟然不乏尴尬。
这让顾海瞳一怔，不由得心里很不舒服。
沈海潮笑了，脸上写满讥讽。
沈海潮来到顾济中身边，讥讽消失了，满脸堆砌的，是讨好的笑容，说出来的话，语气也尽是讨好的：“爸爸，明天开始，我来做家里的家务吧？从早上开始，打扫屋子，烧早饭。噢，假如您要和海瞳去公园的话，在公园会用上的水和吃食，也由我来准备，你说好不好？”
家里面，沈海潮一向比顾海瞳会做人。昔日沈无忧在，顾济中面子上总要宠着顾海瞳一些。可是，沈无忧现在不在了，顾济中对沈海潮和顾海瞳的态度，不自觉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顾济中瞧了瞧顾海瞳，浮起异常亲切的笑容对沈海潮说：“去公园，不过，不是我和海瞳两个，而是我们三个。”
吃水果时，顾海瞳看看沈海潮，又瞧瞧顾济中，她懵懵懂懂的，着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怎样奇怪的事。
顾海瞳小心翼翼对顾济中说：“爸爸，我高考成绩出来了呢。”
顾济中并不十分热衷，淡淡问了句：“多少分？”
“378分，”顾海瞳的兴奋禁不住流露出一点，“超过本一线二十多分，可以报江州的理工大学。”期待着顾济中会雀跃，结果，她还是失望了。这个分数，并没有让顾济中开心多少。
顾济中只是给了个稍微明显点的笑容，随后就恢复淡然。
倒是沈海潮说：“爸爸，我也考上大学了。”顾济中和顾海瞳一起震惊了一下。
顾海瞳简直不敢相信，盯着沈海潮问：“你也考上了，你考了多少分？”
沈海潮说：“366分。可能没法上理工大，但是，上临近的师范大学，里面也有计算机工程系。”
顾济中有些奇怪：“你也喜欢计算机？”
沈海潮笑眯眯说：“是啊，非常好用的一个专业。我学了这个，以后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这句话，带给顾济中触动。因为，沈海潮既不是他的女儿，同时，也不是沈无忧的女儿。沈海潮是被沈无忧捡回来的，捡回来之前，和一群被控制的孩子在街上要饭。
顾海瞳之所以那么惊讶，沈海潮居然也能考366分，都是因为，沈海潮13岁才开始上学。字都不认识几个，开头的几年，成绩会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堪堪又过了两年而已，她居然连一本线都过了，并且，离顾海瞳的分数，少了只有12分。顾海瞳一向自诩自己还不错，这么一来，自尊心自然大大受挫。
顾济中吃完水果就去看电视，顾海瞳想收拾一下，果盘却被沈海潮一把抢过去。
顾济中向这边多看了一眼，沈海潮就大声说：“我来吧！”顾济中专心致志看电视去，沈海潮旋即降低声音，对顾海瞳说：“海瞳，你考计算机，是因为左溢，对吗？”拿着果盘，她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说：“左溢现在已经是我的男朋友。”
“你胡说？”顾海瞳一听，立刻炸了。因为电视声音响着，又隔着距离，顾济中没有理会。
沈海潮便有恃无恐，趾高气昂：“你明天去求证，就知道啦。噢，不！”她飞快改了口，“现在就可以去。发微信，左溢十一点前都不会下线。手机随时接受信息，他也随时都可以回信给你。”
顾海瞳傻傻的并大声着：“左溢每天都要忙实习工作，加班很晚，没那个闲情逸致。。”
沈海潮不由得失声发笑。
顾海瞳被笑得难堪，立刻沉不住气：“你笑什么？难道，你每天都和他联系吗？”
沈海潮将果盘c叉子送到厨房，冲干净，放好后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对顾海瞳说：“你看好咯。”点开联系人，按住“说话”，说：“左溢，工作结束了吗？放暑假了，有时间回来。”语音短信被发送，不过片刻而已，有短信进来的提示音便来了。
沈海潮得胜将军一样，举着手机向顾海瞳摇摇手。点开手机上语音短信，比她们大上好几岁左溢那青春洋溢的大男孩儿声音便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高考分数今天出来了吧？考多少呢？别考砸了，哭鼻子，要等我回去安慰你。”
顾海瞳的心顿时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眼泪，很不争气涌出了眼眶。
左溢是原来顾海瞳一家人对门邻居家的孩子。那家邻居户主叫左高栋，是个离异的律师。那时候，顾济中拍卖行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沈无忧带着顾海瞳，一起住在顾济中那边。顾海瞳从小就跟在左溢屁股后面，“左溢哥哥”长“左溢哥哥”短的，左溢到哪里都习惯性领着她玩。以至于从懂事开始，顾海瞳就把左溢哥哥当成自己的白马王子。
沈海潮到顾家时，已经挺大的。那时候，她是个只会要饭的邋遢女孩。第一次看见左溢，她就穿得破破烂烂，后来，沈无忧才拿了顾海瞳的衣服，让沈海潮穿起来，显得总算有个青春小姑娘的样子。
不过，白马王子一样的左溢哥哥，居然会喜欢上第一眼瞧过去那样邋遢的女孩。奔回房间，又“砰”一声将房门关上的顾海瞳，铺在床上憋住声音哭了好久之后，平静下来，还是怎么也想不通。
顾海瞳的学校和沈海潮的学校不在一起。原因是，顾海瞳就读的翔宇国际学校需要较高的分数。沈海潮13岁随同沈无忧来到这个家，插班进了五年级，六年级毕业时，语数外三门的分数，加起来都没100分。
沈海潮初中去了一个普通的公办学校。三年后，中考成绩一般般，便升入同样普通的高中。
而顾海瞳，因为中考发挥不错，以理想的分数升入翔宇的高中部。
难道，竟是那么几年，沈海潮俘获左溢哥哥心的？
第二天，顾济中果然和两个女儿一起去公园。在景区逛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找了块空地，准备休息。
沈海潮是个非常会打理生活的人，带了红白格子的塑料餐布，铺开来，一家三口刚好可以坐在上面。她背包里还掏出来许多好东西：糖拌西红柿c凉拌糖醋金针菇c拆包的扬州盐水鹅以及南京的板鸭，一大盒子自制的寿司，用夹板隔开，上面一层，下面一层，每一层都有十六个，有包肉松的，有包火腿的，有包熟鱼片的，还有黄瓜味口味不一，做出得样子都非常好看。
沈海潮拿筷子夹了一个肉松的，递到顾济中嘴边，并笑得非常甜美：“爸爸，你快尝一个吧？今天一大早刚煮的饭，用海苔包紧，绝对的新鲜卫生，吃着很放心哦。”
顾济中没有推辞，笑眯眯张口吃了。吃完了，就赞叹：“真好，快赶上清日料理店里厨师的手艺。”
沈海潮立刻夸张地叫起来：“会吗？爸爸，你还真会开玩笑唉。”拿起简易竹筷，递到顾济中手上。
顾济中毫不见外，拿筷子夹寿司吃，一边吃一边继续赞美：“海潮，你可真难干啊，做吃的这么在行。”又吃板鸭和老鹅，吃得肚子饱饱的。凉拌金针和糖拌西红柿，都是沈海潮给自己准备的菜。顾海瞳也被招呼着用餐，可是，顾济中和沈海潮聊得那么开心，亲密无间的样子，别人一看，他们才是亲父女的样子，顾海瞳瞧在眼里，怎么能不心塞？满餐布保持的，她动动筷子装样子，实际上又怎么吃得下去？
顾海瞳如此闷闷不乐，顾济中都没有关心半个字。倒是沈海潮便宜占得差不多，收敛了笑容，对顾海瞳说：“海瞳，怎么啦？我准备的东西都不合胃口吗？”端起糖拌西红柿，凑到顾海瞳身旁，用公筷夹了送到顾海瞳嘴边：“海瞳，吃一块这个啊，很好吃的，啊？”
顾海瞳都没发现，这么几年过去，那个只会要饭的女孩，如今已经长得这样妖冶了？
离得这么近，她看见沈海潮天然长成的长眉入鬓，鼻梁高高的，两只眼睛竟然那么大，眼神又那么撩人。
顾海瞳禁不住想刚刚顾济中和沈海潮一起的样子，顾济中可不是沈海潮的亲生爸爸，从并不赞同沈无忧领养沈海潮，到现在，顾济中对沈海潮的态度居然好过了对自己。
顾海瞳瞪着沈海潮的眼神免不了带上鄙夷。
沈海潮将切成片的西红柿送到顾海瞳的嘴唇上。顾海瞳用力一推。沈海潮已经做好准备，西红柿被挥得飞起，跌在餐布外的草地上。沈海潮假装摔在餐布上，并且“哎唷”大叫一声。
接下来便是从未断绝上演过的经典桥段，沈海潮一脸委曲求全，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无助和无辜，并且，她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顾海瞳知道自己是容易哭的，可是，每次哭，都是因为她心里难受。
但是，沈海潮的眼泪，根本就是表演会用到的道具。明明挑衅的是沈海潮，最后，别人总以为欺负人的是她！
这一次当然毫不例外。
顾济中真的变了。他不再像沈无忧在的时候，事事会偏袒顾海瞳一些。哪怕沈海潮乐此不疲地装可怜。
顾济中扶起沈海潮，皱起眉头对顾海瞳说：“海瞳，为什么又欺负海潮呢？你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可是论年龄c论感情，你还是应该叫她‘姐姐’。”
顾海瞳挑不出顾济中的毛病，她只是感觉爸爸的心在走远。
她坐在餐布上，忍着委屈，看着沈海潮在顾济中身边坐下，顾济中掏出手绢，沾了点水给沈海潮擦手上沾到的西红柿糖水汁，为了不让亲爱的爸爸对自己过分失望，她最终还是轻声说：“对不起。”
顾济中将西红柿和金针菇都向她端过来一些，顾海瞳没办法，只好吃。寿司她也尝了，最简单的黄瓜加酸萝卜，沈海潮确实做得非常好吃。
吃完饭，沈海潮又提议去划船。划船的时候，她依然不停和顾济中说话聊天。聊天的内容从植物到动物，到公园各处景观的典故c趣闻，有时候还插几句最近的新闻，或者网上传播甚广的经典诙谐的桥段，总要逗得顾济中“哈哈”笑上一番。
从船上下来，他们准备启程回家，顾海瞳拉着沈海潮刻意落在后面。
顾济中在前面大叫：“我先出去取车咯。”
沈海潮开朗地大声回答：“好的，爸爸，我们马上来。”顾海瞳将沈海潮又一把拖回到自己身边。
顾海瞳用观察了一天得到的心得问沈海潮：“你就是这样俘获了左溢的心吧？我真的很佩服你，又能说又能笑，还能做那么多好吃的哄别的人开心。”
沈海潮装作很天真，说：“有吗？我竟然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可是从乞讨集团里逃跑出来c被你妈妈收养的乞丐女孩，你一直都瞧不起的”
顾海瞳大声打断道：“‘你妈妈’？你现在就改口叫‘你妈妈’了吗？这么多年，我妈对你多好，供你吃喝，让你上学，打从心眼里，你还是一直没有感激过她，是不是？”
这个问题，实在触及沈海潮情感最敏感处。沈海潮不再伪装，挺直腰杆，目光灼灼向顾海瞳看去：“对我好？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你妈妈对我好的呢？在你妈妈的眼里，她这一辈子，唯一一个需要她付出感情的，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吧。你想要的，不管什么，她一定要为你找来，不管是真人版芭比娃娃，还是一万多块钱一件的奢侈品牌限量版公主裙。就连你穿的鞋子，她都可以拜托其他人，在国外替你带回最好的回来，一双超过三千元——而就这一个数字，基本上是我一年所用到的金钱的数量。”
“所以呢？”这些都是事实，顾海瞳没法驳斥，便顺着话往下问：“你一直都记恨在心里咯？”沈海潮不言语，却默认，顾海瞳继续问下去道：“那你一开始就说啊，看不惯我妈的行为，最好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像条癞皮狗一样赖在她身边——你想问我这个是不是？”在顾海瞳没有问出这么伤人自尊的话之前，沈海潮抢先把这个问题自发提出来。
提出来时，沈海潮整个人就非常不淡定，变得愤怒而又急躁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哪个有自尊的人不想大声地同给予她不尊重的人交涉，告诉她，我受不了，我要从此摆脱你？可是，”说到这里，沈海潮停顿了一下，无奈之下掩饰不住一份悲怆，“我有那个能力吗？我有那个能力再吼完了你妈妈，回到社会上，然后靠着自己的能力吃饱饭睡好觉，再去学校读书？”
读书？
顾海瞳的心猛地一动，问：“在学校，你花了不少的努力是吧？”
“那是自然。”发泄完了，心情也重新平静下来，沈海潮恢复先前落落大方，笑着说：“为了追上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顾海瞳，我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啊。每天看书到深夜，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拉下。一直到高一那年，语文中的古文c数学中的立体几何才统统都难不倒我。”
“英语也学得很棒吧？”
沈海潮莞尔。
顾海瞳带上了愤愤不平的心理，讥讽：“连计算机也自学了不少！”
沈海潮仿佛听不懂她话外之音，一本正经笑着说：“那都要多谢你就读翔宇，平时不回来之故。”沈海潮就读的高中是走读制，沈海潮每天都回家吃饭睡觉，家里的饭菜和父母的关爱，周一到周五就全属于她。若非如此，她还成长不到眼下这么活泼开朗。一个温暖的生长环境，对于一个优质生命的生成，该有多么重要？
“可即使这样，你还不是没有真正领情？”从公园出来时，顾海瞳看着沈海潮突然跑起来的背影，心里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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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撞进病房，她先大叫：“妈！妈！”
不过，病房里面的情景，让她已经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宣泄而下。
躺在病床上的沈无忧，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最后能看女儿一眼，沈无忧觉得自己很是欣慰。
病床旁边还有人，男的，是沈无忧的先生顾济中；女的，则是沈无忧的另一个女儿：沈海潮。
扑在床上的少女叫顾海瞳，她是沈无忧的亲生女儿。
高考在即，沈无忧不想影响女儿考试，因此刻意强调不要公布自己的病情，让顾海瞳一直以为自己治疗之后恢复良好。谁料，坚持到最后一场考试，顾海瞳还没出考场，沈无忧就不行了。
老肺病，三年前就恶化。治了三年，到如今，沈无忧已经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不要为我觉得难受，和你爸爸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有你，有海潮，我已经享受足够了幸福。”
顾海瞳将妈妈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泪流不止。
妈妈才四十几岁，还有好几年才五十。五十岁，对于人的基本寿命来说，还有大把的好年华没有经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再见”了呢？
可是，不管她怎么悲痛，怎么不舍得，沈无忧还是在当日17点逝世。离开世界的那一刻，她真的带着微笑。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的人生，她已经非常满足。
葬礼举办得很体面，顾济中的亲戚c朋友，沈无忧在景州这十多年结交的朋友都来了。葬礼结束后，顾济中将沈无忧安葬在西郊公墓。
半个月后，已经查到高考成绩的顾海瞳从房间里走出来，餐厅里，有顾济中为她准备的一桌丰盛的饭菜。桌子中间，还有一个蛋糕，蛋糕的主色调一如既往为粉红色，上面是顾海瞳喜欢了十九年的泰迪小熊。
伤心，感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立即混合在一起。顾海瞳仿佛回到往年这时，又想到，虽然妈妈去了，但是毕竟还有爸爸。
顾济中说：“你妈妈交待了，一定要为你过生日，不能间断。”
这使得顾海瞳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终，顾海瞳一边流着泪，一边过完了自己的18岁生日。
不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似乎差不多也就只过到今天。生日过完了之后，顾济中在厨房洗碗，顾海瞳拿了水果削，削完了端上桌时，沈海潮靠近过来。
沈海潮的表情冷冷的，对顾海瞳说：“顾海瞳，醒醒吧，你的公主生活，从现在开始，就要彻底结束呢。”
她们都叫沈无忧“妈妈”，都叫顾济中“爸爸”，可是，谁都知道，沈海潮和顾海瞳，根本就不是亲姐妹。
顾海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流露出诧异和嫌恶。
沈海潮双手环抱，等着顾济中从厨房里走出来。
面对这两个“女儿”，顾济中的态度果然有些怪异。
顾海瞳和沈海潮没有共同语言，她越过沈海潮，来到顾济中身边，拉住顾济中的一条手臂，好像小女孩般撒娇道：“爸爸，我们明天去公园玩吧。都好久没有去了，而且，我知道我的高考成绩了哦。”乍然出现的笑容，既表达出她对顾济中的亲热与讨好，也反映了，她高考成绩不差的事实。
有些意外，顾济中并没有热情地对待女儿的提议，而是笑了一下，表情竟然不乏尴尬。
这让顾海瞳一怔，不由得心里很不舒服。
沈海潮笑了，脸上写满讥讽。
沈海潮来到顾济中身边，讥讽消失了，满脸堆砌的，是讨好的笑容，说出来的话，语气也尽是讨好的：“爸爸，明天开始，我来做家里的家务吧？从早上开始，打扫屋子，烧早饭。噢，假如您要和海瞳去公园的话，在公园会用上的水和吃食，也由我来准备，你说好不好？”
家里面，沈海潮一向比顾海瞳会做人。昔日沈无忧在，顾济中面子上总要宠着顾海瞳一些。可是，沈无忧现在不在了，顾济中对沈海潮和顾海瞳的态度，不自觉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顾济中瞧了瞧顾海瞳，浮起异常亲切的笑容对沈海潮说：“去公园，不过，不是我和海瞳两个，而是我们三个。”
吃水果时，顾海瞳看看沈海潮，又瞧瞧顾济中，她懵懵懂懂的，着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怎样奇怪的事。
顾海瞳小心翼翼对顾济中说：“爸爸，我高考成绩出来了呢。”
顾济中并不十分热衷，淡淡问了句：“多少分？”
“378分，”顾海瞳的兴奋禁不住流露出一点，“超过本一线二十多分，可以报江州的理工大学。”期待着顾济中会雀跃，结果，她还是失望了。这个分数，并没有让顾济中开心多少。
顾济中只是给了个稍微明显点的笑容，随后就恢复淡然。
倒是沈海潮说：“爸爸，我也考上大学了。”顾济中和顾海瞳一起震惊了一下。
顾海瞳简直不敢相信，盯着沈海潮问：“你也考上了，你考了多少分？”
沈海潮说：“366分。可能没法上理工大，但是，上临近的师范大学，里面也有计算机工程系。”
顾济中有些奇怪：“你也喜欢计算机？”
沈海潮笑眯眯说：“是啊，非常好用的一个专业。我学了这个，以后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这句话，带给顾济中触动。因为，沈海潮既不是他的女儿，同时，也不是沈无忧的女儿。沈海潮是被沈无忧捡回来的，捡回来之前，和一群被控制的孩子在街上要饭。
顾海瞳之所以那么惊讶，沈海潮居然也能考366分，都是因为，沈海潮13岁才开始上学。字都不认识几个，开头的几年，成绩会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堪堪又过了两年而已，她居然连一本线都过了，并且，离顾海瞳的分数，少了只有12分。顾海瞳一向自诩自己还不错，这么一来，自尊心自然大大受挫。
顾济中吃完水果就去看电视，顾海瞳想收拾一下，果盘却被沈海潮一把抢过去。
顾济中向这边多看了一眼，沈海潮就大声说：“我来吧！”顾济中专心致志看电视去，沈海潮旋即降低声音，对顾海瞳说：“海瞳，你考计算机，是因为左溢，对吗？”拿着果盘，她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说：“左溢现在已经是我的男朋友。”
“你胡说？”顾海瞳一听，立刻炸了。因为电视声音响着，又隔着距离，顾济中没有理会。
沈海潮便有恃无恐，趾高气昂：“你明天去求证，就知道啦。噢，不！”她飞快改了口，“现在就可以去。发微信，左溢十一点前都不会下线。手机随时接受信息，他也随时都可以回信给你。”
顾海瞳傻傻的并大声着：“左溢每天都要忙实习工作，加班很晚，没那个闲情逸致。。”
沈海潮不由得失声发笑。
顾海瞳被笑得难堪，立刻沉不住气：“你笑什么？难道，你每天都和他联系吗？”
沈海潮将果盘c叉子送到厨房，冲干净，放好后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对顾海瞳说：“你看好咯。”点开联系人，按住“说话”，说：“左溢，工作结束了吗？放暑假了，有时间回来。”语音短信被发送，不过片刻而已，有短信进来的提示音便来了。
沈海潮得胜将军一样，举着手机向顾海瞳摇摇手。点开手机上语音短信，比她们大上好几岁左溢那青春洋溢的大男孩儿声音便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高考分数今天出来了吧？考多少呢？别考砸了，哭鼻子，要等我回去安慰你。”
顾海瞳的心顿时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眼泪，很不争气涌出了眼眶。
左溢是原来顾海瞳一家人对门邻居家的孩子。那家邻居户主叫左高栋，是个离异的律师。那时候，顾济中拍卖行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沈无忧带着顾海瞳，一起住在顾济中那边。顾海瞳从小就跟在左溢屁股后面，“左溢哥哥”长“左溢哥哥”短的，左溢到哪里都习惯性领着她玩。以至于从懂事开始，顾海瞳就把左溢哥哥当成自己的白马王子。
沈海潮到顾家时，已经挺大的。那时候，她是个只会要饭的邋遢女孩。第一次看见左溢，她就穿得破破烂烂，后来，沈无忧才拿了顾海瞳的衣服，让沈海潮穿起来，显得总算有个青春小姑娘的样子。
不过，白马王子一样的左溢哥哥，居然会喜欢上第一眼瞧过去那样邋遢的女孩。奔回房间，又“砰”一声将房门关上的顾海瞳，铺在床上憋住声音哭了好久之后，平静下来，还是怎么也想不通。
顾海瞳的学校和沈海潮的学校不在一起。原因是，顾海瞳就读的翔宇国际学校需要较高的分数。沈海潮13岁随同沈无忧来到这个家，插班进了五年级，六年级毕业时，语数外三门的分数，加起来都没100分。
沈海潮初中去了一个普通的公办学校。三年后，中考成绩一般般，便升入同样普通的高中。
而顾海瞳，因为中考发挥不错，以理想的分数升入翔宇的高中部。
难道，竟是那么几年，沈海潮俘获左溢哥哥心的？
第二天，顾济中果然和两个女儿一起去公园。在景区逛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找了块空地，准备休息。
沈海潮是个非常会打理生活的人，带了红白格子的塑料餐布，铺开来，一家三口刚好可以坐在上面。她背包里还掏出来许多好东西：糖拌西红柿c凉拌糖醋金针菇c拆包的扬州盐水鹅以及南京的板鸭，一大盒子自制的寿司，用夹板隔开，上面一层，下面一层，每一层都有十六个，有包肉松的，有包火腿的，有包熟鱼片的，还有黄瓜味口味不一，做出得样子都非常好看。
沈海潮拿筷子夹了一个肉松的，递到顾济中嘴边，并笑得非常甜美：“爸爸，你快尝一个吧？今天一大早刚煮的饭，用海苔包紧，绝对的新鲜卫生，吃着很放心哦。”
顾济中没有推辞，笑眯眯张口吃了。吃完了，就赞叹：“真好，快赶上清日料理店里厨师的手艺。”
沈海潮立刻夸张地叫起来：“会吗？爸爸，你还真会开玩笑唉。”拿起简易竹筷，递到顾济中手上。
顾济中毫不见外，拿筷子夹寿司吃，一边吃一边继续赞美：“海潮，你可真难干啊，做吃的这么在行。”又吃板鸭和老鹅，吃得肚子饱饱的。凉拌金针和糖拌西红柿，都是沈海潮给自己准备的菜。顾海瞳也被招呼着用餐，可是，顾济中和沈海潮聊得那么开心，亲密无间的样子，别人一看，他们才是亲父女的样子，顾海瞳瞧在眼里，怎么能不心塞？满餐布保持的，她动动筷子装样子，实际上又怎么吃得下去？
顾海瞳如此闷闷不乐，顾济中都没有关心半个字。倒是沈海潮便宜占得差不多，收敛了笑容，对顾海瞳说：“海瞳，怎么啦？我准备的东西都不合胃口吗？”端起糖拌西红柿，凑到顾海瞳身旁，用公筷夹了送到顾海瞳嘴边：“海瞳，吃一块这个啊，很好吃的，啊？”
顾海瞳都没发现，这么几年过去，那个只会要饭的女孩，如今已经长得这样妖冶了？
离得这么近，她看见沈海潮天然长成的长眉入鬓，鼻梁高高的，两只眼睛竟然那么大，眼神又那么撩人。
顾海瞳禁不住想刚刚顾济中和沈海潮一起的样子，顾济中可不是沈海潮的亲生爸爸，从并不赞同沈无忧领养沈海潮，到现在，顾济中对沈海潮的态度居然好过了对自己。
顾海瞳瞪着沈海潮的眼神免不了带上鄙夷。
沈海潮将切成片的西红柿送到顾海瞳的嘴唇上。顾海瞳用力一推。沈海潮已经做好准备，西红柿被挥得飞起，跌在餐布外的草地上。沈海潮假装摔在餐布上，并且“哎唷”大叫一声。
接下来便是从未断绝上演过的经典桥段，沈海潮一脸委曲求全，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无助和无辜，并且，她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顾海瞳知道自己是容易哭的，可是，每次哭，都是因为她心里难受。
但是，沈海潮的眼泪，根本就是表演会用到的道具。明明挑衅的是沈海潮，最后，别人总以为欺负人的是她！
这一次当然毫不例外。
顾济中真的变了。他不再像沈无忧在的时候，事事会偏袒顾海瞳一些。哪怕沈海潮乐此不疲地装可怜。
顾济中扶起沈海潮，皱起眉头对顾海瞳说：“海瞳，为什么又欺负海潮呢？你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可是论年龄c论感情，你还是应该叫她‘姐姐’。”
顾海瞳挑不出顾济中的毛病，她只是感觉爸爸的心在走远。
她坐在餐布上，忍着委屈，看着沈海潮在顾济中身边坐下，顾济中掏出手绢，沾了点水给沈海潮擦手上沾到的西红柿糖水汁，为了不让亲爱的爸爸对自己过分失望，她最终还是轻声说：“对不起。”
顾济中将西红柿和金针菇都向她端过来一些，顾海瞳没办法，只好吃。寿司她也尝了，最简单的黄瓜加酸萝卜，沈海潮确实做得非常好吃。
吃完饭，沈海潮又提议去划船。划船的时候，她依然不停和顾济中说话聊天。聊天的内容从植物到动物，到公园各处景观的典故c趣闻，有时候还插几句最近的新闻，或者网上传播甚广的经典诙谐的桥段，总要逗得顾济中“哈哈”笑上一番。
从船上下来，他们准备启程回家，顾海瞳拉着沈海潮刻意落在后面。
顾济中在前面大叫：“我先出去取车咯。”
沈海潮开朗地大声回答：“好的，爸爸，我们马上来。”顾海瞳将沈海潮又一把拖回到自己身边。
顾海瞳用观察了一天得到的心得问沈海潮：“你就是这样俘获了左溢的心吧？我真的很佩服你，又能说又能笑，还能做那么多好吃的哄别的人开心。”
沈海潮装作很天真，说：“有吗？我竟然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可是从乞讨集团里逃跑出来c被你妈妈收养的乞丐女孩，你一直都瞧不起的”
顾海瞳大声打断道：“‘你妈妈’？你现在就改口叫‘你妈妈’了吗？这么多年，我妈对你多好，供你吃喝，让你上学，打从心眼里，你还是一直没有感激过她，是不是？”
这个问题，实在触及沈海潮情感最敏感处。沈海潮不再伪装，挺直腰杆，目光灼灼向顾海瞳看去：“对我好？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你妈妈对我好的呢？在你妈妈的眼里，她这一辈子，唯一一个需要她付出感情的，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吧。你想要的，不管什么，她一定要为你找来，不管是真人版芭比娃娃，还是一万多块钱一件的奢侈品牌限量版公主裙。就连你穿的鞋子，她都可以拜托其他人，在国外替你带回最好的回来，一双超过三千元——而就这一个数字，基本上是我一年所用到的金钱的数量。”
“所以呢？”这些都是事实，顾海瞳没法驳斥，便顺着话往下问：“你一直都记恨在心里咯？”沈海潮不言语，却默认，顾海瞳继续问下去道：“那你一开始就说啊，看不惯我妈的行为，最好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像条癞皮狗一样赖在她身边——你想问我这个是不是？”在顾海瞳没有问出这么伤人自尊的话之前，沈海潮抢先把这个问题自发提出来。
提出来时，沈海潮整个人就非常不淡定，变得愤怒而又急躁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哪个有自尊的人不想大声地同给予她不尊重的人交涉，告诉她，我受不了，我要从此摆脱你？可是，”说到这里，沈海潮停顿了一下，无奈之下掩饰不住一份悲怆，“我有那个能力吗？我有那个能力再吼完了你妈妈，回到社会上，然后靠着自己的能力吃饱饭睡好觉，再去学校读书？”
读书？
顾海瞳的心猛地一动，问：“在学校，你花了不少的努力是吧？”
“那是自然。”发泄完了，心情也重新平静下来，沈海潮恢复先前落落大方，笑着说：“为了追上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顾海瞳，我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啊。每天看书到深夜，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拉下。一直到高一那年，语文中的古文c数学中的立体几何才统统都难不倒我。”
“英语也学得很棒吧？”
沈海潮莞尔。
顾海瞳带上了愤愤不平的心理，讥讽：“连计算机也自学了不少！”
沈海潮仿佛听不懂她话外之音，一本正经笑着说：“那都要多谢你就读翔宇，平时不回来之故。”沈海潮就读的高中是走读制，沈海潮每天都回家吃饭睡觉，家里的饭菜和父母的关爱，周一到周五就全属于她。若非如此，她还成长不到眼下这么活泼开朗。一个温暖的生长环境，对于一个优质生命的生成，该有多么重要？
“可即使这样，你还不是没有真正领情？”从公园出来时，顾海瞳看着沈海潮突然跑起来的背影，心里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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