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记童年 回过往

    竹安市的郊外，葱茏繁茂的飒爽竹林在萧冷的冬风也不改其青翠，可同样林间小道上堆积的枯枝败叶在潮湿的空气里湿黏而软塌，竹鞭拱出烂红土层，盘桓错节，年代已久的青砖上长着青黑的老苔。

    淡淡的雾气散在竹木间，仿佛他们去的不是一个竹间别墅，而是去人间仙境寻访什么隐居的武林前辈，雾气之间似乎会有白衣轻袍的少侠甩着轻功，划动萧飒竹叶。

    风姿应该像姜羱这样就好。

    邱于出神的想，之后他偷悄悄看看了眼姜羱的左手腕上带的表，沉重的铅灰色显得他的手腕骨极富力量感，弱光处理有着独特的冷硬感，反又衬着肌理分外柔软且流动着生命色泽。

    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腕上佩戴的款式相同的表。

    嗯

    邱于再次凑近了姜羱，肩膀碰着肩膀，手小心翼翼摸索着拉住姜羱的手，勾住小指头，然后摸上无名指

    姜羱觉得这地方过于阴森，强烈的心悸感让他不是很愿意进入这里，如果不是姜篍实在雀跃着期待回家一趟，再者说邱于似乎把这当成郊游约会，他也就抹了心里的不乐意，反手握住邱于的偷偷摸摸的手，向其内走去。

    古旧的青石道，越往远处延伸就积腐着更多枯败灰白的竹叶，定时打扫的痕迹几近于消失，路面坑坑洼洼，破碎残缺，多有污泥沉垢。

    这就是到了别墅门口了。

    姜羱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隐约熟悉的大门。

    即使是苔被蕨生，漆落铜锈，也依稀觉察的它原本的盛大张扬，锦绣菊郁金香勾勒的图案富丽华秀，尖犄角凌锐傲慢，正中心的锁更是花团锦簇的模样。

    姜羱仔细看着这一扇落败荒凉的门，忽然眼神一收，伸手去拧那锁，不顾沉疴暗泽染了指尖锈黄。

    左侧有本是凸角的地方砸压成了凹痕，姜羱一摸到，动作就顿了顿——

    姜篍唧唧喳喳的在脑海里说话，说着年少时玩弹弓的有趣，包括打坏了门上锁的装饰被父亲教训。

    姜羱攥紧了邱于的手，他拧开锁快速推门入内。

    邱于不得不和姜羱一起跑起来，小心着姜羱他突如其来的转身，冲撞，奔赴，即使如此他仍然多次磕碰到肩胛，胯部，膝盖，手肘，甚至擦伤也不计其数。

    一扇一扇门被粗暴的推开，发出阵阵砰哐的声响，尘灰漂浮激荡，呛得邱于极为难受，头发和汗液混着浮灰拧成可笑的小团揪揪。

    一楼c二楼c三楼c地下室姜羱始终没放开邱于的手。

    最终，姜羱狼狈跌坐在地上，惊起了浮灰，手腕一带邱于也摔在了地上。

    姜羱抱紧了邱于，如浮木之于溺亡者。

    他喘着粗气，他说话，声音贴着邱于的耳朵炸起，低哑磁性勾起一大片酥麻。

    邱于被勒的几乎断气，恍若有被野兽凶瞳盯上而自脊背上升的毛骨悚然之感。

    如同自救一般，他连忙点头。

    ——“你要爱我啊。”低语似古老的泥沼。

    姜羱是姜路生的养子。

    他原来有英俊多金的父亲，美丽温柔的母亲，如果没有七岁那年的凶杀案的话。

    父亲横死于车祸，母亲叛变盗取机密加入对头公司，然后在那天夜里，有一个年轻人来了这里。

    背着旅行包，穿着简单的一字t恤衫牛仔裤，唇边洋溢着灿烂如夏阳的微笑。

    他在柔软的地毯上铺上洁白的餐布，将干净如献祭两条腿的牺牲的母亲放在其上，美丽而娇腻的皮肤在灯光下微颤如膏脂如奶油，手术刀如同餐刀划开裱花奶油蛋糕，露出红丝绒的内芯，汩汩涌流。

    “恶魔啊藏匿于人的躯壳之中，只有完整的揭开人的皮肉才能将狡猾的恶魔捉住”年轻人的咏叹调华丽而夸张，歌腔繁复而傲慢，他的唇角波荡着微笑。

    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小男孩儿仍带困顿的出现。

    年轻人为他们相似的命运而着迷，父亲深爱母亲，而母亲被恶魔掏了灵魂替了芯子。

    他当即决定引导这只同类皈依在吾主身侧，迷途的羔羊应安息在花园之间，而不是在寄居在浮华人间。

    该为此奏圣歌，他这么想。

    年轻人拥抱着他，保护着他，引导着他将锋锐细长的手术刀划下女人脆弱的咽喉。

    他呢喃细语：“别为此哭，小羊羔，你除去的是恶魔啊人命如尘，轻贱低劣，不必难过。”

    姜羱想起来了他自己所想忘记的，谢理所要他忘记的的所有的记忆。

    姜篍在笑，幼软的脸颊晕着叆叇的粉嫩娇甜，白藕似的小手搂着兔子先生，眼睛闪闪红的发亮。

    周谨仍然一有时间就悄悄跟踪着姜羱，在姜羱一段时间里懒得理的对待之下，他不自觉放松勘监力道，然后在汽车站成功被甩脱。

    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姜羱故意在车窗前朝他笑了一下。

    然后，周谨被上司耿殊逮到了。

    邱于觉得姜羱极其不对劲，但是前所未有亲密姿态让他沉迷于姜羱的亲昵。处理了仪容仪表后，姜羱扣手扣腰揽着邱于乱走乱逛，不论在偏远的郊区还是在街市之中，哪怕是来到人流如织之处，陌生人投以诧异惊诧或恶心疑惑的目光，姜羱也是肆无忌惮，淡定依旧。

    如果邱于表示了对这样的不安，姜羱也不理会，又或者低语念诵，“你要爱我顺从我才是理所应当吧。”

    他们俩回家的时候，穿过一条幽窄无人的长巷时，恰巧遇到了程锦。

    这是一朵更阴沉的小蘑菇，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双手都在兜里。

    邱于颇有同学爱的凑过去询问相关转学后的事宜，表示以后受到了欺负能回娘家，我们a（2）班亲如一家。

    程锦面无表情，紧抿着嘴不答话，她看向了姜羱，在姜羱的身前站定。

    邱于没有防备，但是姜羱就觉得不对，下意识戒备起来，这为他躲开致命处创造了条件。

    程锦的动作流畅极了，像是演练了几百次几千次一样的精准和稳定，手里的刀寒光一点森冷刺进了姜羱的侧腹，皮肤肌肉然后扎在了骨骼上再无寸进，可是这一抹血色依旧快速的染红了衣物。

    本来是刺在柔软的腹腔，即使是一个力量不大的女孩子也能在简单的技巧下贯穿它，然后造成足够致命的大出血！

    邱于显然没反应过来，待到他反应过来，姜羱面色凶狠，已经夺走了程锦手里的刀就要对着她的咽喉切下去！

    邱于赶紧握住了姜羱的手腕往后一折，五指不自然的松开，雪白染血的刀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姜羱立刻扭头盯着邱于。

    “她要杀我！你为什么拦着我？！”语气凶蛮略带委屈，和平常那个看起来极为温柔的姜羱完全不一样。

    反而更像一个天真残忍的孩子，他的规则来自自己的心情，在他的心目中，开心的时候即使是足以判死罪的人都应当获释，盛怒的时候即使是圣人都成了最无可赦的死囚。

    傲慢，冷漠，恶毒，残忍，来自天性的极度自我。

    邱于翻着自己的口袋没摸着手机打急救，解释不及。

    就见程锦又拾起了刀猛刺而来，眼睛里全是绝望和疯狂。

    “为什么你要害死我爸爸？！”声音不似从咽喉中声带震颤而发出，而是自心肺而来的泣血哭喊！

    邱于不可能让姜羱在他面前二度受伤，一个侧踢砸在程锦的肩胛上，刀径直脱落入地，而她向后滚四仰八叉撞在了墙上，竟然晕了过去。

    邱于拉住了想补一刀的姜羱，“杀人犯法啊，别冲动！”

    姜羱方才凶狠地剐了一眼邱于，下一刻却略带委屈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收敛了戾气。却是一把搂过邱于的肩腰，下巴颏儿蹭蹭邱于的面颊，黏腻非常。

    邱于没见过姜羱这幅样子，心中不免惶惶难安，但还是自我安慰姜羱不过是气狠了，遇到有人想杀自己也都会横生厉气。

    也许代入他自己也可能会是这种反应吧邱于迟疑以及非常不确定的想。

    半点也没想到为什么程锦要杀自家心上人。（或许是故意滤过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邱于定了定神，瞅了两眼姜羱的脸缓了神色，才蓦然间升起了对程锦的愧疚。

    他小心翼翼地问，“姜c姜羱，我们现在去医院消毒包扎处理一下伤势能不能带上程锦啊？”

    “怎不去警局先坐坐，喝喝茶？”周谨的声音有一点气喘吁吁，自巷子的前头传来，他跑近程锦的身边蹲下身确认了其人伤势，小心调整了姿势，随即拨打了急救电话。

    然后，这个高挑健美身穿警服的年轻人以一种果然如此的憎愤眼光逼视姜羱。

    他扫视了一眼现场，昏迷不醒的女性和落在姜羱脚边的刀，就按了姜羱的罪名。

    “殴打女性，持刀行凶”周谨咬牙切齿地道，“还是杀人未遂？！”

    邱于觉得这警察小哥乱按罪名简直太过分，他一直以为警察行正义之事，倒是今天看了一场生动形象的不分青红皂白！

    但他仍旧很清楚警察乃执法者的身份。

    于是，邱于就解释了刚刚的发生的事，还着重强调了姜羱的受害者身份。

    “姜羱，受害者？”周谨倒气笑了，“呵，又一个被姜羱皮子骗了的。”

    邱于也气得发抖，不过他注意到这个警察和姜羱认识。

    “怎么，是你对他有误解吧？姜羱当然是很好的人！难道这儿没监控吗？看监控不就明明白白！”邱于拦到了姜羱的身前，警惕这个口出恶言的家伙。

    竹安市的南区多的是七扭八歪的巷子，安监控怎么也无法面面俱到，加之财力物力跟不上，除了重要路段，其他的路和巷子一般是警察巡逻为主。

    周谨没理这人，只是看向姜羱，问，“你真不去？”

    姜羱微垂下眸看着邱于的肩背，勾起一个笑容。

    “走啊。”他还是那幅散漫满不在乎的模样，似乎他的腰腹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主事的反正是耿殊。

    急诊车来的麻溜，周谨扶着程锦，邱于紧紧跟着姜羱，手蠢蠢欲动似乎极想替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四人走到大路上就见医生护士等着了。

    周谨没想到姜羱真受伤的这么重，倒是愣了会，但又不知想了什么，对姜羱的厌憎又上了一层。

    大概是厌恶这人，怎么着他都是别有用心。

    邱于悄悄地问姜羱，“你认识他啊？”

    姜羱点点头。

    邱于皱皱鼻子，道，“我不喜欢他那幅做派。”

    姜羱瞟了两眼邱于眼睛，愤愤之色掩不住，就觉得相当顺眼，说道，“我也不喜欢。”

    他顿了顿又说到，“不过，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你要是有机会和他打好关系处个朋友，那就一定握住。以他天真又顽固的善良和义气，多半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只要不触碰他脑子里的道德底线。”

    就在医院里，他们做了相关笔录。

    程锦醒了后就抽抽搭搭娇娇弱弱的哭，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打嗝几乎闭气过去，擦伤踢伤，青青紫紫都抹了药，敷上了洁白的纱布。

    蜷成团子抱着膝盖，好叫所见的大人们都心疼心偏。

    好在有个女警，哄着她供了笔录。

    他们对懒洋洋的姜羱有了不忿，姜羱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一来是程锦的关系，二来是极不配合恼了医生，三来他一身和邱于对打的青紫让大人觉得他是个好勇斗狠的街头巷尾分子，即使有张颜高脸。

    并且，邱于一边乖巧懂事脸都没刷出多少好感。

    邱于复述了原场景后，耿殊拧了眉，唇线下弯，一头青皮白斑配脸在森冷的医院灯光下有点恶鬼的青面獠牙的错觉。

    两人的说法完全不一样。

    耿殊居然觉得这事儿这样了才正常，默默心里背了一遍姜路生的新号码，瞅个时间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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