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八百年了。

    夏青犹记得当年的空慧。他年纪尚小，看起来好似尚未成年，清秀的脸上稚气未脱，武器太重，拿起来的动作还有些费劲。小和尚剃度了，脑瓜顶亮亮的，眼睛也亮亮的，说话时义正言辞样子仿佛童言无忌，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空慧说，此番特来降妖，要让他们两个在外为非作歹的妖魔束手就擒，不再祸乱一方。

    白禹懒得理他，夏青倒是觉得他可爱，还逗他说怎么知道自己是妖怪的？觉得妖怪美不美？

    空慧被不要脸的狐仙调侃得面庞绯红，挥起禅杖便要开打

    再后来

    再后来，白禹替夏青挡下一击，他们陷入一番苦战，原来话本所言真的非虚，厉害的人打起来真的可以耗尽七七四十九天。空慧终究是输了，还未修成正果，便死在他要降伏的妖魔手下。可空慧也赢了，他不过一介青年，却是头一个削了白禹道行的人。

    空慧连死时都散发着瑞气，光芒夺目逼人，刺得夏青两眼发痛。待佛光耗尽，一切平静，留下的只有小和尚安静的尸首，和他身边从未如此狼狈过的c奄奄一息的白禹。

    走在医院过道的时候，夏青的脑子里还全是这些陈年回忆，历经八百年还仍旧鲜明，似乎每个细节都可以直接复刻。她知道白禹这个人记仇得很，尤其是对于空慧这个唯一冒犯他还成功了的人。可她一直觉得凭借空慧那番天资和苦修，恐怕已经不必再经历轮回，却没想到他仍旧在这大千世界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转到了他们跟前。

    直到许晖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夏青才回过神。

    “你怎么回事儿啊，魂不守舍的，今天累着了？”许晖语气里有点担忧，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俩关系好得像亲哥俩，平时打打闹闹的也不稀奇，今天夏青却往后躲了躲，神色有些尴尬。

    许晖面露不解。

    夏青临走时，问过白禹，要拿许晖怎么办。白禹说先放着看看，他这辈子居然又是至阳之身，我倒要看他能修成什么境地。

    夏青知道白禹那两百年道行是为了他挡的，这件事他始终亏欠于他，可面对许晖，他忍不住置喙：“我觉得他这辈子应该搞不出什么事，估计还是会安稳地自然死吧。”

    “自然死？前世那般苦修居然只能换来几个平凡安稳的轮回转世？太不划算了吧？”白禹冷笑，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何必对他那么认真，化形这么多次了，每回‘意外死亡’，也不见你有什么留恋。”

    夏青挠挠头，说大概是时候未到，这次的角色扮演，他还没有玩腻吧。

    白禹说先不动他，观察一下，还没到时机。因而夏青的角色扮演得以延续。走出那扇大门，面对着眼前的走廊，她又一次变回了夏导演c许晖的大学同学。但是面对那张执拗又有点傻气的面孔，无端生出一股悲怆来。

    “我没事，林妹妹怎么样啦？”夏青语气故作轻松。

    “已经醒了好久了！让你去勾引白总，你还真是卖力啊，咖啡能喝三个小时，小槐都吃了第五个鸡腿了！“

    他俩站得离门口太近，林槐听了个真真切切，在病房里立马骂了一声叛徒。

    夏青大笑，推了许晖一把，连说去去去。然后冲进房里，去看她的林妹妹。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许晖的事，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林槐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是脸色虚弱了些，不过精神头还算可以。用她的话说，出门在外总要被一两个鬼上身，已经习惯了，宁千艺不算是那种没有理智的狂躁厉鬼，也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甚至还达成了协议，开庭时可以让宁千艺附身旁观。

    鬼上身到习以为常，真是个让人叹为观止哭笑不得的技能

    听说巩淮来过，给林小姐美得不行，还要装模作样的害羞一下，实在是气煞青也。这个案子的当事人还在，人证有力，白禹给的物证也相当关键，用凡人的司法途径就可以妥善解决，而且因为凶犯是人类，倒是也不需要百般审核才能播出节目，目前情势一片大好，似乎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

    可古话说得好，天不遂人愿，说的可能就是他们这种喝凉水都塞牙的人。

    就在诉讼成功c程美冬和刘淑艳双双入狱那天，变故陡然发生了。

    原本这是个大好日子，虽然不算大快人心，但但总归是了结了一桩恩怨。白土豪甚至大方地帮人给宁千艺换了个风水绝佳的好墓地，希望她可以早日脱困投胎。终于不需要再借用林槐的身体出门探仇人了，两个人都十分激动，甚至拥抱了一下（能拥抱到鬼的人好牛逼的啊！），对她们的灵肉契合度非常的满意，五分好评，表示下次附身还可以继续合作哦。

    宁千艺叹了口气，四面瞧了瞧这间已经被自己搞得阴气森森的医院，困在这里许久，竟然还有点眷恋之感。当然了，院长及各位领导人并不希望这位鬼如此人性化，无比希望她是一只说走就走不回头的潇洒鬼，千万不要当回头客。

    宁千艺回头看了许晖几人一眼，后者对她微微点头。她轻笑，转过身去，向他们挥了挥手，伸脚迈出了医院大门——

    “操！”

    下一秒，咒骂声从医院的后门处响起。

    “老娘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扭头，看到了刚从前门踏出去，就一秒踩进后门的宁千艺小朋友。

    “第五次了”计数君夏青长叹口气，“行了，你歇会儿吧，估计是出不去了。”

    许晖此时已经默默地架起了自己的摄像机，根据他多年并不丰富的经验，许晖敏锐而兴奋地意识到这期节目又要有新料了，当然，这种兴奋他是绝对不敢表现给已经接近暴怒边缘的美丽女鬼宁千艺的。

    “我真是服气了，这医院就这么不想让我走是吗？”宁千艺大吼，阴风跟着抖三抖。

    院长赶紧摆手：“不敢不敢，这不可能，我们希望您赶紧走，痛快走，走得越顺畅越好，您可千万别把咱这儿当家”

    “这个感觉就像是”林槐思考了一下，用手指在空中化了个圈，“你被困在了结界里？我是说，要是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夏青紧锁眉头：“结界这个东西吧，确实是存在的，不过也需要一定的媒介和术法，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你困在这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也许并不是你怨念太重所以离不开这个地方，而是有人用了某种方法，故意把你锁在了这里。”

    宁千艺冷笑：“以前我怨念重不重我是不知道，但是现在老娘怨念真的很重。到底是谁，死了还不让我安生，挡了老娘的轮回路！”

    许晖咳了一声：“宁姐宁姐，您息怒，千万别真变成怨灵了。我们肯定得仔细查c好好查。我觉得那两个人还有什么话没交代，再去盘问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他把目光转向了院长：“您看，我们人手不够，权限也不够，可能有点麻烦”

    院长还能说什么，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呗。事已至此，院方自然也不愿意留着冤魂在自己的工作场所晃荡，简直不能再配合。

    自此，节目组c院方c检方轮流上阵，不断盘问两个人犯案以后都做过什么事，一件件排除，总算是挖到了宁千艺离不开医院的源头。

    原来刘淑艳做了亏心事内心忐忑，不安又不敢自首，害怕宁千艺半夜来索命，就去找大仙求了一张符，连着宁千艺的生辰八字和一缕头发一起，供奉了起来，摆在书房临时改造的一个小祠堂里。

    但是被骚扰以后，刘淑艳各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符啊咒啊又请了一大堆，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有多少张了，也就没想起来最初的这一张。在被问到之前，她觉得这些符都没有用，被江湖骗子骗了，所以没能镇住鬼。万万没有想到，刘淑艳被骗不假，可最初这张符却是真的，只不过这不是驱鬼符，而是请鬼符。供奉仪式开始后，宁千艺的魂魄反而被唤醒，导致她投胎无门，离不开医院，只好日夜骚扰刘淑艳。

    明白这点以后，刘淑艳本人都傻眼了，合着要是自己没多此一举，可能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巩淮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那我们真得感谢你多此一举，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让真相水落石出吗？许晖几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得到指令后，巩淮立刻带人去刘淑艳家里搜查，却根本没发现什么供奉台，桌面上干干净净，甚至闻不到香灰的味道。警方又找刘淑艳要了地址跟过去，却也找不到当初请的那个大仙。这一切仿佛都是小护士吓到抓狂以后慌乱编篡的记忆，只存在口头供词里，凭空消失了。

    夏青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大仙’不简单。”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巩淮双手抱臂，一脸烦躁，“我可是里外都搜过了，什么都没有，别是她哄我们的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刘淑艳一看就是个心理素质极差的人，我不认为她到现在还会撒谎。”夏青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手机，无意识地摸着屏幕，在此时无端响起那个阔别已久的友人来，“明天还要再问问，我甚至觉得，不是她找到‘大仙’，是‘大仙’找到了她。”

    众人同意这个提议。

    但很可惜，没有什么“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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