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第十三章 落月凉终不归（3）【修】

    那天，出了院办大门口，很庆幸，季凉刚好赶上了校内大巴。

    也不知是天上的哪路神仙，实在见她可怜碍眼，悄悄照顾了她一回。

    二十几分钟过去。

    校内大巴在女生宿舍a栋外的那条大道上的站台处停下。

    季凉随几个同学下了大巴，然后又继续朝宿舍大门一步步艰难地挪着。

    途中，为了躲避朝自己身上扫过来的那些奇异目光，季凉一般都是低着头不去看。

    谁都不会知道，她内心有多恐惧c多害怕。

    她恐惧那些同情。

    她害怕那些特别关注。

    甚至，她恨极了那些目光。

    其实，别人怎么做，怎么说，怎么看，又何以伤的了她？

    她统统不在乎，一身毫发无损。

    只不过，季凉不愿活在一个不同以往的世界里。

    当然，她这是在自欺欺人。

    不同以往？

    她的腿，她的缺陷，每每不都总是在有义务的提醒着她么——那场大地震是真实的，梁丞已经不在了

    那不是一场噩梦，醒来就会没事了，只要睁开眼，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真实的。

    八年前，它撕裂了那个夏天，就已经足够真实。

    季凉真的

    真的是一个揣着明白却死要装糊涂的可怜虫。自娱自乐的傻子罢了。

    她明白吗？她不想明白。

    她糊涂吗？她很想糊涂。

    缓步挪了半天，季凉终于终于是挪进了宿舍大门。在扶着墙上楼梯时，头上方忽地响起声轻呼，“咦？季凉师姐？”

    闻声抬头。

    从下往上数，第三个台阶上，此时正迎面站着个长相十分出众的女孩。

    女孩对季凉温暖一笑，非常治愈系的那种。

    季凉认识。

    要知道，对于漂亮的女孩，往往不止是男生会记住忘不了。

    女生也同样。

    李佳木。

    小季凉一届的师妹。

    去年新生入校时，季凉做志愿者帮助过她。

    自那以后，两人就认识。平常碰到时，点头打个招呼什么的。多了，两人混了个半熟。

    季凉靠墙站着不动。

    李佳木没发现她的难处，走下来，十分熟稔地对她乐呵呵道：“季凉学姐，我都嫉妒死你了。”

    嫉妒？

    天底下，哪有人嫉妒还乐呵呵？

    “你都不知道，刚开学莫教授就跟我们在课上总夸你。”

    在季凉认识的南方女孩里面，除了顾盼，李佳木算是身材高挑的了，加之她脚上是一双有些高度的靴子。

    她与季凉说话时，不免要弯下些腰。

    这个小动作，迁就c礼貌。

    “是吗？”平日里，季凉就不擅长与人攀谈。现在又加上她身体不适，只能勉强忍住些，挤出笑来轻声应上俩字。

    “是呀。”李佳木很坦然道：“学姐这么优秀，早就是我们这些学弟学妹的女神啦。”

    类似的话，忽就狠狠拉扯了记忆的弦。

    季凉：梁丞，下次麻烦可不可以别考这么高的分数？你已经很优秀啦！

    梁丞：是么？我真有这么优秀吗？

    季凉：你个半熟你不知道啊？

    梁丞：嗯。我不知道啊。

    季凉：哼！你就嘚瑟吧嘚瑟吧！

    往事如山雨扑来。

    季凉眼睛里，一下经受不住灌满了恍惚。放眼浮世浮华，恍如隔世，多看一眼，如痴如梦，如真如假

    心中冰火两重，太难受。

    “我真有这么优秀吗？”季凉声音，轻，轻如空气，几不可闻地喃喃自问。用只够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或是根本就没有声的问着自己。

    或是在问着心里的人。

    她真有这么优秀么？

    曾几何时，优秀的人是梁丞。

    让她季凉甘愿抬头仰望的人是梁丞。

    让全校师生都为之骄傲的人是梁丞。

    一切都是梁丞。

    那年天摇地动中，挣脱班主任的桎梏，奋不顾身，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她从那往后，再也不会有梁丞。

    每个早晨，每个傍晚，再不会有。

    从此，注此生，季凉不可虚度了然一生。

    心中，光阴留痕，痛不欲生。

    梁丞，我优秀吗？现在的我，优秀吗？

    你夸夸我几句好不好？

    回到宿舍。

    白天的宿舍里同往常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季凉拉上自己床周围的帘子，她和她的床成了一个孤立的世界。

    然后，打开夹在床头铁架上的台灯。

    尽管双腿还在痛，可她也不顾惜，只把将放在床头里面的一个体积不大，颜色暗红色的雕纹木盒抱在自己怀里。用了力紧紧地。

    这盒子里装的，原是她青春里的颜色c叛逆跟嚣张，还有鲜活。

    没想到后来，很多年后的今天，她又重新做回了那个缺乏父母管教的野孩子——叛逆嚣张了一回。

    她违背了老师的意愿，主动放弃了出国到世界顶尖大学里交流学习的名额。

    梁丞，我不想变优秀的。

    一点儿都不想。

    可是你不在了。

    明亮的灯光中，盒子里是一扎亮粉色的头发。颜色实在耀眼夺目。

    刺的季凉眼睛都在发疼。

    眼泪，止不住。

    止不住一直从眼睛里流出来，往下流

    世间莫不于时间最凉透人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停奔跑，在不断流逝。

    而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女。

    八年她快二十二岁了。

    年龄在变，容颜在变，周围一切在变幸好幸好，唯独还有一样没变，被她剪下来装在这个盒子里的头发，颜色跟长度还如当年的那个模样。

    抹了把眼泪，擦干手，季凉才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

    这是她的生日礼物。

    梁丞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地震里，唯一保存到的。

    十三岁那年。

    季凉生日当天，滥赌回来的男人跟一夜酗酒的女人，极尽可笑的在互相指责，没出意外的又是闹的鸡飞狗跳。旁观者的她冲出了家门，躲在了不知是那个角落旮旯。那个时候想啊，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家了。

    最后，在天黑之前，还是被急得满头大汗的梁丞找到了。

    当天，是梁丞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的酱凉粉。

    季凉生日，不吃长寿面，只吃酱凉粉。

    尤其最喜欢吃的，还是都江堰杨柳河街最往里的那家小面馆的老板亲自弄的酱凉粉。还要多泼好多好多油辣子。

    有记忆开始，整整九个生日里，这是季凉一直改不了的习惯。

    永远都吃不厌可现在再不敢去吃了。

    生日那天，吃完酱凉粉，他们路过一家理发店，季凉突然心血来潮，任性的就跟梁丞嚷着要去染一头颜色漂亮的头发好做纪念。

    对，是做纪念。

    没想到，这“纪念”，竟一语成谶了。

    “念念，我不喜欢你把头发染成其他颜色的。”梁丞是极力反对的。

    可也总拗不过那时候是个专横小霸王的季凉。

    梁丞阻挡不了一定要吃很辣很辣酱凉粉的季凉，同样也阻挡不了季凉要去染一头颜色鲜亮，看起来就是个不良少女的那种头发。

    “我，甭管变成啥样，你都得喜欢！记住没？”

    十三岁的季凉，你为什么不好好听话为什么不好好听听梁丞的话？

    十四岁之前的季凉，你真的很混蛋！你是自私自利c可恶可怜的大混蛋！

    为什么要对梁丞任性，要把你所有的气都撒在无辜的他身上为什么要上课睡觉？

    要在那天上课睡觉？

    为什么要总让梁丞一次又一次无奈的看着你，拿你没辙？

    为什么要让百般包容你的他，一遍遍濒临绝望时对你说出：念念，你太让我为难了，别这样好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

    后来

    季凉遭报应了。

    后来梁丞在地震中遇难了，躺在病床上的季凉不哭不闹的，身体能动时，自己就用了一把剪刀，一刀刀剪下了这一头粉色的长发。

    这八年，从都江堰带去北京，从北京带去贵阳，从贵阳带来h市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往返穿越大半个中国，一直都陪伴在季凉身边。

    这世界，一旦习惯了有人帮自己擦眼泪，往后没了擦眼泪的那人时，哭，就不敢太用力跟太任性。

    仰起头，久久地，好不容易眼泪止住，季凉将头发紧紧掖在怀里，贴近距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那里。

    季凉有些呼吸困难，轻轻抽了口气，心里开始一阵一阵的绞疼。

    不知道下一个城市，我要带你去哪里未来，路远不可测。

    未来，路远不可测。

    还记得这是当年梁丞最爱引经据典的一句口头禅。

    当年，季凉可是被酸的不行，于是，生平第一次动手查阅资料后，就硬要掉书袋一回，以至于胡扯出这一句：风景，落月满屋梁。

    然后，这就成了他们每一本笔记本里，最中间那页纸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未来，路远不可测；风景，落月满屋梁。

    曾经，少男少女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秘密跟情话。

    “未来，路远不可测；风景，落月满屋梁”

    季凉一个人对着满世界空气，一遍遍喃喃自语最后跟参悟似的，不经笑起来。

    苦涩。

    悲恸。

    还真的是，未来，路远不可测；风景，落月满屋梁

    一切无心促成，却好似有心发生。

    夜深，路远，人去，落月凉，终不归

    命运，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我才长有一双慧眼，能将它下一秒的意图

    全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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