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王府夜谈

    同一时间，淮安王府。

    “今年的冬天冷得吓人呐。”楚空月的目光透过窗上的栅格投到屋外，明明已经是深夜了，但王府的庭院仍然点着烛火，白雪映射烛光，把整个庭院变得雪白一片，池塘上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而鹅毛大雪还被风卷着不断从天而降。

    楚空月端坐于席上，一袭白衣胜雪。

    他清俊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眉眼细长目光润泽，没有束发，任由一头如瀑长发散披在肩后，看上去少了一分文质，多了一分疏狂。

    他手里来来回回颠着一枚白色的棋子，悠然欣赏着庭院中的雪景。

    永安帝的第四子淮安王李靖桓就对坐在楚空月的身前，他们正在纹秤对弈，楚空月执白李靖桓执黑。

    李靖桓生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长发束冠。他及冠未久，要年后方满二十一岁，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稚嫩青涩之气，看起来仍是一副少年模样。

    此时黑棋的劫财几乎快要消耗殆尽，实地也越来越少，看上去已是必败之局，但李靖桓右手依然拈着一枚棋子长考，认真地寻找着楚空月棋局中的漏洞，似乎仍不愿轻易放弃。

    “输了，还是下不过楚兄。”良久，李靖桓才把手中的黑子往棋篓里一扔，开口认负，“下棋这事还是讲究一个旗鼓相当，对手太弱不行，太强也不行，我和楚兄下棋，就觉得越来越没意思了。”

    李靖桓无奈摊了摊手：“和楚兄阔别半年有余，这次楚兄从淮水遥遥而来，这期间我也好好钻研了一些棋谱，讨教了几位国手。自觉棋力有所长进，还想着在楚兄面前表现一番，结果楚兄还是没用多少力气就胜了，实在让我觉得有些气馁。”

    楚空月淡淡地笑道：“其实我的棋力和以往相比并无区别，不过以前喜欢让着王爷点，现在王爷有所精进，我便不必再让罢了。”

    “楚兄老是喜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虽然我心里知道是实话，但听着还是觉得刺耳。”李靖桓撇了撇嘴，他生性旷达心胸宽阔，嘴上说着介意，其实倒不是真生气了，“秦侯爷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好？”

    “王爷既然叫我回来，想来也是想听我说一些真话，倒也不妨一开始就把话给说得直接些。”楚空月微微一笑，“至于侯爷他老人家的话，日食牛肉三斤c饮白酒半斤，饭后还要纵马江畔，手挽铁胎大弓一边高歌长啸，一边引弓远射。”

    “听起来是很有精神，简直还能再生几个大胖小子的样子，我这次叫你回来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北陈大军一直在淮水对岸虎视眈眈，要是知道楚某走后突然南下，到时候他老人家没了楚某兵败如山倒，我南齐江山社稷毁于一旦，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就都是王爷的过错了。”

    李靖桓瞪大了眼：“哇！这老东西真这么说？他堂堂一品镇北侯，手下百万雄兵，打不过别人竟然想把黑锅甩给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闲王背？”

    “跟王爷开个玩笑而已，侯爷他只交待了四个字。”

    “哪四字？”

    “时机未到。”

    李靖桓闻言陷入了沉默，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击。

    良久，他才开口道：“那楚兄的意思呢？”

    楚空月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声道：“有所可为。”

    李靖桓笑道：“楚兄这么晚才回来，刚才是去做了什么？”

    楚空月也跟着笑了笑：“我去见了苕华主人。”

    “哦？”李靖桓颇有兴趣，“楚兄和她说了什么？”

    “再过几日，我有一位故人要来王府做客，恰好苕华主人也认识此人，于是我替王爷约了一桌宴，宴会便设在这王府之中。”

    “这么大的事情，楚兄竟然不提前告知我一声。”李靖桓一脸震惊。

    楚空月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这可是王爷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切莫错失良机。”

    “机会？”

    “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入主东宫，黎王c裕王c穆王三位皇子早已势同水火。”楚空月盯着李靖桓，目光如炬，“王爷心中应该明白，为何几位皇子在朝中都有世家大族支持，自己却孤立无援？。”

    李靖桓哂然一笑：“这是你我老生常谈之事了，无非他们几个都是父皇嫡出，而我是庶出罢了。”

    “是，世家大族最重门第血脉，王爷是庶出，在朝中就难以得到各大家族支持。所以其余三位皇子的爵位是亲王，而王爷却仅仅被封了一个郡王。虽然秦侯爷对王爷青睐有加，但他远在边境，对朝中的影响力实在有限，所以多年来王爷才不得不一直居于人下韬光养晦。”

    “楚兄言下之意是说如今我不用再韬光养晦了？”

    “不，王爷虽是猛虎，也有了些爪牙，但还没有打磨到可以伤人的地步，”楚空月摇了摇头，“只是如今天上却白白掉下来一对羽翼送给王爷，是王爷直冲云霄的良机，万万不能错过了。”

    李靖桓长叹了一口气，面带忧色：“楚兄所言极是，但苕华自身实力强大，所图甚远，就算来了王府中，我又能拿出什么筹码跟这位叶先生谈条件？”

    “并非如此，”楚空月突然伸手从李靖桓身前的棋篓中拿起一枚黑子：“便如我和王爷这局对弈，黑子看似已被白子团团围住生机难觅，仿佛已是白子必胜之局。如今苕华阵势浩大来势汹汹，就是试图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这棋盘上的白子。”

    “难道不是吗？”李靖桓疑惑道。

    楚空月轻轻颠着那枚黑子说道：“士族门阀在帝都发展了数百年，有些家族的历史甚至比南齐的国祚还要绵长。他们的根基盘根错节何等深固，苕华远在淮水没人管得了他们，但一旦进入帝都，便如同自行飞入笼中被锁住的鸟。他们只会是被围住的黑子，若是妄自尊大，只怕最后要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诚如楚兄所言，世家大族的势力在帝都坚不可摧，我就算能拉拢苕华又有何用？”

    “不，”楚空月轻轻抬手，食指和中指拈住了棋子，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上的残局，“盛衰胜败的逆转往往只在一瞬，看似生机渺茫之处往往藏有枯木逢春之机。苕华入京在我看来是一步险棋，既然是险棋，就一定要出人意料才会有胜算。”

    楚空月低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他重重地将手中的黑子拍在了棋盘之上，整个人气势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此刻他目光如电，看得李靖桓心中一颤。

    李靖桓说不出话，他的目光被棋盘锁死了，随着楚空月一子落下，棋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子虽然还是占有绝大的优势，但黑子竟突然有了转圜的余地，不似之前一般生机全无。

    “楚某能够断言，在这帝都之中最终能帮到苕华的只有王爷，苕华若不依靠王爷，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靖桓苦笑道：“楚兄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依你之见，这场大宴，应当以什么样的规模来办？”

    楚空月淡淡地笑道：“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为何？”

    “王爷莫要忘了自己在帝都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王爷身为一个沉迷声乐犬马不学无术的庶出闲王，要是大张旗鼓地把苕华主人给请到了家中，猜猜你的几位皇兄会怎么想？”

    李靖桓面色一变，额上浮现了几滴冷汗：“他们会以为我有争夺皇位的野心。”

    “正是如此，王爷若是太过张扬，只怕其他几位皇子不会让王爷看到明日的太阳。”

    李靖桓沉吟良久，最后起身向楚空月作揖长拜：“多谢楚兄指教，是靖桓鲁莽了，那依楚兄所见靖桓应当如何？”

    楚空月淡淡一笑，他端坐着坦然受了李靖桓这番大礼：“此事由楚某来办，苕华主人定会到场。”

    “那便劳烦楚兄了。”楚空月举止疏狂无礼，李靖桓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以楚兄之才，追随我一个庶出的闲王实是委屈了。”

    楚空月闻言朗声长笑，明亮的双眸如星月交映：“王爷何出此言？王爷做的事情，普天之下只有楚某能助王爷做到，而楚某想要的东西，也只有王爷能够给我。我与王爷互相利用，唇齿相依，何谈委屈。”

    李靖桓怔了怔，也跟着笑了起来：“楚兄君子坦荡，倒是显得我矫情了，但我还有一事要和楚兄说说。”

    “哦？王爷请说。”

    李靖桓懊恼地抓了抓头：“下次还是别老是提什么声乐犬马c不学无术之类的词，虽然说得也没错，但总是听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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