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较量

    徐音独自站在廊下, 抬头看着灰色的滴水檐, 对面厢房顶上长了几支稻穗一般的草, 阳光穿透摇曳的它把周围裹上炫目的折射光, 提醒她这一天的不同，不是可以随意蹉跎的

    凤仙走来正要张口，她伸手制止, “别吵我, 在想一件重要的事”

    “哦”

    丫头吐吐舌轻轻转身走了。

    隔开一个蕉叶形的门，透过花窗看见小金昭正站在地砖上扎马步, 宋决眦帮他掰好小腿小脚，又把他的小手掐在自己腰间, 教他慢慢的吸气, 用小肚子

    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孩子挺用心, 认真的表情令他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些。

    那蓝衣衫丫头走后, 徐音又问了内院里的一个婆子, 她是顾家的老奴, 可以确定的是, 余滋滋不是从这个家送出去的，经过凤仙的描述, 婆子立刻表示一定见过这个女人

    “是金大爷带她来的, 在客房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就被带走了因而假托是老爷的人了, 我们老爷生活简朴, 哪里养得起那样娇艳的小姨娘

    不信，再看我们家太太就知道了”

    顾老爷看着三十来岁，长的一副铜皮铁骨，面目粗犷，和之前从金家人嘴里所说的不同，也同余滋滋说的不一样，这人寡言少语，行动迅捷。

    顾太太也是同款，方脸大眼粗眉，手脚粗大，身材强壮。

    看着这两口子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承重感和敦实的东西，比如地基或柱础，绝不像是那种花钱不懂节制，赌钱吃酒养外室的浪荡男人。

    明明没必要撒这样的谎，可偏偏这么做了，理由显而易见，要保护余滋滋的身份

    而如果余滋滋也一直配合金大有演戏，能证明的就是，她也是知情人甚至是金大有的助手

    再想到白屿。

    能让金大有严正以待，遣散家人一心一意对战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个袭击了自己的黑衣女人，金大有说过，是奇圣社的功夫，虽然不知道奇圣社的地位有多高，总之听起来很厉害就是

    时间不多了，现在的她需要迅速做出判断，要不要帮他怎样帮才不会帮倒忙

    她咬着下唇沿着走廊来回走，那头金昭不练马步了，奶声奶气的问宋决眦，“我腿抖了”

    宋决眦温和道“无事，过两天就好了。”

    徐音忽然抬头唤“宋先生请过来一下”

    那人隔墙应了一声，很快看见他踩着稳稳的步子来了。

    隔着矮栏杆和一丛丛旗帜般的地柏，徐音问，“当兵临城下之际，守城的人有几种取胜的策略”

    宋决眦一点讶异，思忖后答“防御坚固储备丰富者，可守，城大人少，敌我力量悬殊时，攻守兼用，宜多用智谋”

    “具体解释一下”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半握拳，“彼不来攻则我守，彼不出战而我击，屡出以疲彼师，彼求战我不出，欲去又惧我追，若敌久攻无果，则为疲师，伺机袭之，可破

    有外援则围魏救赵，必破”

    “围魏救赵”

    徐音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敞亮起来，这个可以有

    夜幕初临的金府大花园内已是灯火齐明，墙头树梢、廊中楼台都挂上了灯笼，端的是五光十色火树银花，像过节一样

    这些并不是老管家着人布置的，而是提前入府的幻术卿卿们弄的。

    小娘子们做这些早就是轻车熟路，穿着五彩衣裳到处挂灯笼，没一个时辰就将这梦境打造完毕

    金府的下人们帮不上忙，便成群嘁嘁喳喳，站在院角四处看着八卦着，到底哪个小娘子身段最玲珑，脸蛋最好看

    远处的游廊上忽然传来几声大笑，惊得广玉兰枝头栖着的雀儿扑翅逃走，正是金大有坐着轮椅来了。

    后面跟着四五个丫头，有捧衣裳巾帕的，有拿烟杆痰盒的，旁边走着一身华服的白屿，十几只灯笼照着路，蜿蜒向这里走来。

    白屿背着手道“只可惜嫂夫人玉体欠安不能亲观，这场幻术与其说是献给良宽兄解闷用的，倒不如说是为了博夫人一笑”

    语气里竟然有淡淡的失望。

    金大有挑眉怔了怔，面上笑得宽广无波，眼底却渡过一缕尖锐之色。

    “乡下女人受不得抬举，凡遇撑场之事必定脱绊错过便错过了，下次夜市带她出去看就是了”

    白屿不再说话，慢慢领着金大有到了中心观景亭前，十几级台阶回转曲折，两旁种着兰草菖蒲，两个小厮上前扶他起来，他架着小厮的颈子一步步往上蹦，本该是狼狈的样子，却看着挺自在的。

    入座后表演就开始了，空场上铺了棕红色的地毯，周围一圈是汹涌的海水纹，中心一轮红日被彩云烘托，云中有大鹏展翅昂头，眼睛凶悍有神，双爪如钩，随时要俯冲过来一般

    乍一见这地毯的人都禁不住都心怦怦跳，心道这画虽然狰狞吓人，却又忍不住不看，怪着呢

    地毯中间放着五面带架圆鼓，五个小娘子身穿一样的红衣裳手持鼓槌上场，其中一人娇叱一声，鼓声便响起，只见十只玉手似妖姬纷舞，鼓声犹如春雷滚滚由远而近，又似波浪滔天气势震撼

    金大有听得精神一振，“幻术便了，事前敲鼓做什么壮胆”

    白屿淡谧笑道“最早这幻术是用来敬神、祭祀、驱魔的，击鼓开场也不足为奇了。”

    表演开始，先上场的自然是些小把戏，什么泥丸变果子，之后便开始有活物上场，空荡荡的银盆里忽然出现一条灵活摆尾的大红鲤鱼

    把丫头小厮们看得击掌惊呼，连声叫好

    金大有眼里映着四周跳跃的火光，暗暗环视，一旁的白屿端坐如松，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彩灯光照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庞，凤尾似的眼角有着幽魅弧度，不怪那土柴妞看了心动，就连自己这个大糙爷们细细一看都觉得惊心。

    生的这样出众，天赋才情也高，原本可以做一生的朋友，可惜了

    想到土柴妞，心里缓缓淌过一股热流。

    顾家虽简朴，却是安全的，无论今夜这里战果如何，也无论她作何选择，都不至于面临生存危机。

    这样就好了

    “良宽”白屿连着唤了他两声才得到回应，一下便看见他投向远处柔和的目光。

    这人也会走神

    “什么事”

    “焰娘要上场了，前面水戏结束，接下来有火戏”

    金大有收回目光道“那倒少见，你费心了像这种水火全般的表演，怕是王府将军府里也不多见吧”

    听他话里有话，白屿干脆说“银两够了便可以请，王府同乡绅家是一样的，童叟无欺”

    尖顶帐篷后走出一个紫衣娘子，身材高挑，风姿飒爽，头发全部向上梳起，用黑色头巾裹好，腰间一条同色腰带，到了场中站定，一双剑眉凌厉入鬓

    金大有看得身体前倾，瞳孔微缩下巴收紧，一丝冷酷的笑意蔓延至嘴角。

    白屿似不曾察觉般轻声道“焰娘擅长起轮、流星和投虹，极为精彩”

    几个小娘子上来撤去地毯，又端来一个半人高的铁桶，一个小娘子手持火把离着几米远向里一投，顿时火光冲天，烟气弥漫，惹的围观的吃瓜群众惊呼鼓掌跳脚。

    金大有双眸深黑，右手不自觉的向匕首藏匿处摸去

    焰娘左右手各持一个火轮，由线轴牵引，前后左右上下抛掷，火光将她周身笼罩，极为惊心动魄

    耍了几圈后，她开始变幻手法，右手仍三百六十度轮着，左手则开始弹出流星一般的火球，橘子大小的火球带着呼啸声飞向空中，颜色五彩绚烂，总是在快要落地时燃烧殆尽

    众人越发兴奋，空气中开始弥漫硫磺气味，她扔过火焰球的地方烟雾久久不散，就像沼泽地里蒸腾出的瘴气大雾

    人影顿时变得绰绰约约，焰娘仍飞快的旋转着，裙子下摆鼓得像一朵莲花。

    白屿笔直站在观景亭中，脸色愈发沉静，两人有一瞬的目光相接，忽然，焰娘口中发出尖利又响亮的飞禽声，双手的火轮忽然爆裂开来，霎时变成千百个五彩火球向四面八方散去

    围观人群感觉不妙，感觉下一刻就要被漫天匝地的火球点着一般，顿时作鸟兽散，园中便如油锅里倒进了冷水般沸腾起来

    金大有扶着阑干猛地站起来，目光扫向迎风而立的白屿。

    “这还算火戏你要烧了我家还有没有王法”

    白屿狭长的黑眸闪动，轻飘飘的回敬他“那兄如何一点不慌乱是完全不心疼这个家，这压根就不是你的家吧”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它为何不躲不避等着我上门”

    金大有狡黠一笑，“这还不简单因为我舍不得躲你啊”

    “我这里有你孜孜以求的东西，我等你来，是同样的目的”

    烟雾如澡盆里的热气般升腾，终究是白屿的眼里狰出些躁乱，整个园中已看不见其他人影。

    就在此刻，院中各处此起彼伏响起轻重长短高低不同的铃声来虽然杂乱倒也出奇的悦耳时而急时而缓时而一串时而两三声

    夜风中两人都神色肃穆的长吐一口气，真正的较量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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